第201章
傍晚的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太陽都還沒落山,天邊的霞光耀眼,豆大的雨點就這麼砸在了院中的青石板地面上。
農家人都說,豔陽天下雨是山裡要長菌菇了。
姜言意正同霍蒹葭和沉魚說笑再過半月就去附近山上採蘑菇,王府的下人突然通報說封朔回來了。
自從她到衡州後,封朔隻有一日三餐飯點才抽空回府,今日竟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
她出去迎他,隻轉過回廊就撞見了。
姜言意笑道:“灶上的湯是我比著時辰煲的,怕是還得等半個時辰才能好。”
這場雨下得大,回廊的檐瓦都往下滴落著水珠,空氣裡的悶熱倒是被雨水帶走了大半,風卷過廊下,姜言意竟感到了一絲涼意。
封朔上前拉了她的手往屋中走,這是他頭一回在人前同姜言意這般親密。
進屋後姜言意一邊給她斟茶一邊問他:“怎麼了?”
封朔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阿意,你想當皇後嗎?”
姜言意莞爾道:“我既決定跟你,將來不管你走哪條路,我都是在你身旁的,你想坐擁這天下也好,想裂土封王自在逍遙也好,我的身份都隻是你的妻。”
封朔用力抱了她一下,“阿意,有你真好。”
姜言意用瑩白的指尖輕輕幫他梳理鬢角的發,“發生什麼事了?”
封朔道:“各路諸侯要朝廷也出兵才肯一道出兵抵御明翰國。”
姜言意見他神情疲憊,指尖下移幫他揉按太陽穴的位置,問:“朝廷那邊要你俯首稱臣?”
封朔點了一下頭:“宮裡雖然對外一直隱瞞新帝重病的消息,但京城的探子來報,大長公主前不久召了六歲的淮王世子進宮,新帝顯然是撐不了多久了,長公主在挑選幼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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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生母隻是個宮女,淮王一脈無權無勢,大長公主扶持淮王世子登基,頗有些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在裡邊了。
封時衍一死,他和高家當年為奪嫡做的那些天怒人怨之事,就也跟著翻篇了。
封朔要奪帝位,得在大長公主挑選的幼帝繼位前殺回京城才行。
但如今外敵當前,他一撤兵,不僅是衡州淪陷,大宣朝南邊的大門簡直就是對外敞開著的。
況且單耗他一方的兵力,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姜言意反問他:“封朔,你想要這天下嗎?”
封朔執了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我不想再讓母妃回皇宮那地方,也不想你受半點委屈。”
現在看似是朝廷給了他選擇,但他若是放手一搏,打下京城倒也並非沒有勝算。
隻是皇宮那地方對他和太皇太妃來說都沒什麼好的記憶,他反倒擔心太皇太妃回到宮裡病情又會加重。
經年戰亂已讓百姓苦不堪言,貿然遷都又是一項勞民傷財的大工程,短期內遷都是不可能的。
他手底下的兵曹家中婦人對姜言意做的那些蠢事,也讓封朔窩火。
他如今還沒稱帝,就有人這般不折手段,將來若是真當了皇帝,後宮若是隻有姜言意一人,明面上會有大臣給姜言意施壓,暗地裡不知還有多少腌臜伎倆。
封朔光是想想都覺著惡心。
相反他俯首稱臣,朝廷那邊除了在對外的名聲上好聽些,實質上也奈何不了他,隻能任他佔著半壁江山當個逍遙王爺。
第144章
姜言意能感覺到封朔厭惡皇城, 也厭惡金鑾殿上那把龍椅,恐怕他幼時最想做的就是帶著太皇太妃逃離那吃人的地方。
但走到了這一步,究竟是接受朝廷的歸降條件、還是在這內憂外患的時候拼個魚死網破將這乾坤覆個徹底, 最終的決策還得同謀士們共議。
眼見大事將成, 封朔麾下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大多都是不甘心的。
反倒是先前同封朔結盟的各路諸侯作壁上觀起來——朝廷派了使者前去畫大餅,最終主宰這江山的不管是封朔還是即將登基的幼帝, 都不會少不了他們的好處。
幼帝登基,朝堂上下全靠大長公主一介女流撐著, 屆時他們架空皇權豈不美哉?
封朔奪位後, 對他們自然是論功行賞, 但面對一個能徵善戰的君王, 滿朝文武哪個不得夾著尾巴做人?
因此,各路諸侯明面上還跟封朔是盟友, 但在商議要不要接受朝廷封賞時,話裡話外都拿著家國大義做擋箭牌,勸封朔歸降。
封朔手底下以池青為首的一幫謀士也不是吃白飯的, 哪能就這麼如了朝廷的意,揚言讓朝廷先出兵共同抵御外敵, 等收復失地, 再算私賬。
朝廷那邊自是不同意, 煽動民心造成輿論壓力這事封朔手底下的人熟, 一首首大罵朝廷隻會窩裡鬥, 任外敵來犯不作為的童謠、打油詩從衡州一直傳到京城, 民憤被引到了極致。
甚至京城官員出門都會被街上的百姓往轎子裡扔驢糞蛋、破口大罵。
原本死衷於朝廷的就是一些愚衷之臣, 君王和百姓就是他們心底的一杆秤,如今山河淪陷,朝廷卻不肯出兵, 難免叫他們大失所望。
如今封時衍毒入肺腑纏綿病榻,根本無法上朝,大臣們在宮門前跪上一整天也不能得見天顏。
有道是“文死諫,武死戰”,幾個性烈的文臣在宮門前叩破了頭,卻還是隻等來大長公主,怎能不寒心?
一時間心懷天下的文臣武將紛紛上書自請辭官,朝中能用之人本就沒幾個,此舉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朝廷那邊被逼無奈,最終派了一萬重騎前來衡州共御外敵。
各路諸侯也沒料到最後被逼得先低頭的竟是朝廷,事已至此,也隻得跟著出兵。
有了各方助力,硬抗了明翰國數月戰火的衡州守軍終於得以緩口氣。
不知不覺竟已入秋了。
熬過了難捱的酷暑,南方涼爽的秋倒是讓姜言意喜歡。
她如今的針線活可算是拿得出手了,得闲時,午後在落滿銀杏葉的院子裡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跟王府幾個繡娘一同學做衣裳。
霍蒹葭捧著幾個禮盒興致衝衝跑進來,“東家,安少夫人託人給咱們帶東西來了!”
姜言意正好縫完最後一針,她捻了個結,咬斷細線,抬起頭來笑著道:“日子過得可真快,離開西州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但這好幾個月的光陰都沒了。”
沉魚幫忙接過姜言意做好的那件衣裳,墨色的長袍,單看樣式就知道是男子的。
她抿著嘴偷笑:“可不,您給王爺做的這件袍子也足足做了大半月了。”
姜言意做勢要打她,“你這貧嘴的丫頭!”
沉魚趕緊笑嘻嘻躲開,嘴上說著討饒的話:“好東家,婢子知錯了,您可饒了我這一回吧。”
姜言意無奈瞪她一眼,起身去看安少夫人寄來的東西。
幾個包裝得很嚴實的禮盒堆放在石桌上,
姜言意先看完安少夫人寫給她的信,嘆道:“大老遠送這麼多東西來,她有心了。”
安少夫人在孕期收了不少補品,她擔心姜言意在衡州這邊艱苦累垮了身子,給她帶了不少補品過來。眼瞧著中秋將至,還送了一盒月餅。
姜言意打開月餅盒子,誘人的香味就飄了出來。
金黃色帶著淡淡油光的餅皮上有的印著寓意吉祥的福喜紋,有的印著牡丹或蓮花。
在這戰亂之地,看著這樣一盒月餅,竟莫名地有些感動。
姜言意想到遠在西州的楚家三姐妹和楚老夫人,留守渝州的楚承茂和跟著楚昌平上京的楚言歸,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她們這一家子,今年怕是難得聚齊了。
姜言意收起心中的傷感,心下很快做了決定:“蒹葭,你去把楊岫叫來。”
霍蒹葭很快叫來楊岫,姜言意吩咐他:“你去柳家那邊的貨船知會一聲,讓他們運些面粉到衡州來。”
“軍營糧草不夠?”楊岫第一反應就是這般。
姜言意失笑搖頭:“中秋將至,我想帶著衡州城的婦人們一起給將士們做些月餅。”
有時候人就是這般奇怪,越是難以團圓的時候,反倒愈發渴慕團圓。
楊岫從前跟著楚昌平在軍營裡待過,知道軍營基本上沒節氣的,打仗時更不要奢求這些,有命活著就該知足了,但沒條件過節,不代表不想過節。
中秋帶領衡州百姓一起給將士們做月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軍民一心了,絕對能鼓舞士氣。
楊岫二話不說就下去採購面粉。
沉魚嘆道:“東家,您可真是菩薩心腸,讓火頭營那邊自個兒做月餅不就得了,哪還用得著您又自掏腰包。”
姜言意點了點她額頭:“現在衡州大營裡可不止王爺手底下的兵,還有朝廷和各路藩王的勢力,王爺是東道主,給自個兒手底下的將士發月餅,不給盟軍發,傳出去名聲不好。咱們衡州百姓自個兒籌資做的,拿給衡州將士,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
沉魚摸著額頭不好意思笑笑:“還是東家想得周到。”
姜言意看了一眼碧藍的天,道:“不知言歸那孩子同舅舅在京城怎麼樣了,我到了衡州也不知他有沒有往西州寫過信。回頭我問問王爺他先居何處,若是時間趕得及,我倒想做些月餅叫人給他和舅舅帶過去。”
京城。
昔日最繁華的都城,在戰亂的陰霾籠罩下,如今也是一片蕭索。
臨街的鋪子大都關了門,街上瞧不見幾個行人,衣衫褴褸的乞丐縮在街角,眼神疲憊而麻木。偶爾有官兵巡城路過,沉寂的的大街上才能傳出點聲響來。
楚言歸坐在一處臨街的茶樓樓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大街上那頂被禁軍簇擁著走過的轎子,嘴角滿是嘲意,眼底猙獰的恨色像是燒不盡的野草,隻待風吹,又能覆蓋整個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