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太後說話都有些吃力了,喘息著道:“阿瑜,你來了。”
封瑜,是這位天下至尊至貴的大長公主的名字。
大長公主說:“時衍胡鬧,他不在京師的這些日子,我得替他鎮著滿朝文武,沒能得空來看你。”
大長公主在朝中雖沒有實權,可三公九卿見了她都得低一頭。
太後抓著大長公主的手用了些力道,吃力道:“阿瑜,你得幫他,你是他親姑姑,他隻能指望你了……”
太長公主道:“自然。”
太後這才松了手,她像是行將就木,眼底再也沒了從前淺薄的野心和欲望,隻剩對生的苟延殘喘:“哀家這些日子,老是夢見你兄長,哀家知道,哀家的日子怕是要到了。”
大長公主說:“你就是愛胡思亂想,不過一場風寒,再喝幾副藥就好了。”
太後搖頭:“哀家自己的命數,哀家清楚,哀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孩子了……”
她偏過頭看高皇後。
高皇後掩面痛哭出聲。
太後看著她緩緩道:“你被哀家慣壞了,這輩子沒受過多少委屈,但往後,你得學會隱忍和委屈了。”
高皇後悲切之餘,臉上多了一絲茫然。
大長公主道:“她是大宣的皇後,她這一胎若是生下皇子,便是將來太子的生母,沒人敢動她,便是皇帝也不行。”
太後點了頭,又看著侄女,語重心長道:“這後宮的女人,沒有哪個不是熬過來的,皇帝現在是被鬼迷了心竅,你且熬到孩子出世,男人有了自己的骨血,心思就會收了。”
高皇後含著淚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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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話,已讓太後疲乏得緊,她一雙眼將閉未閉,仿佛一盞風裡的燭火,將熄未熄。
大長公主給了高皇後一個眼神,隨即轉身出了寢殿。
高皇後看了太後一眼,才抹著淚跟大長公主出去。
到了外殿,大長公主問高皇後:“皇帝可來看過太後?”
高皇後難堪搖頭:“半月前來過一次,同母後發生了爭執,此後就再也沒來過。”
大長公主目光銳利叫人不敢逼視:“你坐在皇後的位置上,就別把自己隻當成一個不得丈夫喜愛的正妻,整天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高皇後被大長公主的話刺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大長公主繼續道:“皇帝繼位這兩年,高家仗著你和太後的勢,又屢屢以當初的從龍之功說項,在朝堂上處處掣肘皇帝,皇帝心中對你豈能沒有怨氣?”
高皇後被說得眼眶通紅:“我……本宮回頭提點父親。”
大長公主擰眉,額心精心描畫的蓮花鈿也跟著蹙了起來:“高太傅如今這架勢,倒是像想架空皇帝,自己攬政。”
高皇後臉色瞬間就白了:“姑姑,父親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鑑,日月可昭!”
大長公主冷聲道:“這些話你同本宮說無用,得叫陛下看到。”
說完這句她便離開了長壽宮,隻留高皇後一人僵立在原地。
片刻後,高皇後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面上的惶然無措通通收了起來,嘴角凝了一抹冷笑:“架空皇帝?”
在封時衍登上帝位前,高家也是一直韜光養晦的,她能被送進宮來,可不是當真什麼都懵懂無知。
隻是封時衍喜歡惜嫔那樣的蠢貨,她才模仿惜嫔的言行舉止,試圖能讓封時衍對她動心罷了。
高太後一死,封時衍變本加厲打壓高家隻是必然的事。
與其等家族勢弱,她在皇宮苟延殘喘,倒不如不用自己肚子這個孩子將封時衍的帝位取而代之!
*
大長公主走出宮門口時,一片在枝頭掛了足足一個秋冬的枯葉打著旋兒落到她腳邊,她看著灰蒙蒙的天,面上那層生人勿進的冰冷出現了些許惘然:“舊時那些人,走的走,死的死,有時候本宮瞧著這皇城,也覺陌生冷清得緊。”
跟著她的侍女勸道:“公主別想太多,生死輪回誰也逃脫不得。”
冰涼的雨點落到大長公主臉上,竟是下起了雨夾雪。
侍女忙著撐傘,大長公主望著森嚴又冰冷的甬道和兩側的朱紅宮牆,不知在想些什麼。
迎面走來一隊巡邏的禁軍,為首的禁軍身高九尺,面容剛毅,氣宇軒昂。
大長公主神情有片刻恍惚,看著那名禁軍走近,仿佛是看到了多年前的楚昌平下朝後跟同僚一道出宮的場景。
那隊禁軍走到宮門前時,為首的禁軍對著大長公主抱拳:“參見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這才徹底回過神來,收起面上那一絲恍惚,又變成了個尊貴不可攀的先皇掌上明珠。
她冷淡點了頭,問那名禁軍:“汝喚何名?”
禁軍抱拳,恭敬道:“卑職冷震。”
大長公主點了下頭,沒再說話,在侍女撐傘護送下朝著遠處的馬車走去。
上車後,侍女小心翼翼問:“公主是不是又想起了楚三爺?”
她自小就跟在大長公主身邊,同大長公主情分不一般,自然也知曉幾分主子的心思。
大長公主單手撐著額角,沒出聲。
這輩子,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見既是為敵,還不如不見。
西州。
轉眼已到正月初六,這天是店鋪大開張的日子,西州所有鋪子幾乎全都開門了。
如意樓和面坊還放了鞭炮慶祝新年開業。
瓷窯已經正式被官府接手,姜言意是第一批拿到瓷器出關文書的商戶,她在楚家住了這麼久,得回去忙生意上的事。
立春後城郊的的耕地就開始買賣,姜言意打算等不下雪的時候,親自去郊外看看,買幾畝適合種植辣椒的地。
楚承柏被送去了鄉下莊子上,對楚老夫人隻說是他去莊子上讀書清淨些,老夫人半點沒懷疑,還盼著他能有出息,楚大爺狠話是放了,但到底還是沒跟著一塊去莊子上。
姜言意去楚老夫人院子裡給楚老夫人辭行時,正碰上有客人在。
楚家是西州新貴,平日裡也鮮少主動同人結交,來拜年的都是楚昌平在軍中的下屬和同僚,這還是頭一回有女眷來府上。
“這是老三膝下的意丫頭。”楚老夫人笑呵呵同她旁邊坐的老太太介紹。
那老太太穿著一身半舊的寶藍色纏枝褂子,額間勒的抹額也隻繡了如意紋,沒嵌寶石,估摸著家境應當不如楚家。
她見了姜言意頻頻點頭:“無怪能得遼南王看重,老姐姐你這孫女,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能比她標志的了。”
她旁邊還坐著一個年輕姑娘,約莫雙十年紀,穿著石榴裙,隻不過一直低著頭看不清面貌。
姜言意受了誇贊隻做羞澀狀低頭不語,話留給楚老夫人去回。
楚老夫人和那老太太拉了不少家常,期間姜言意注意到楚老夫人時不時又盯著那姑娘看,估摸著楚老夫人八成是在給楚承茂看親事,但她打第一眼就覺著,這姑娘不是楚承茂那嘴賤毒舌的家伙會喜歡的類型。
而且這個時代的姑娘大多十五六歲就嫁人了,這個年紀還當姑娘的少見,姜言意正感慨楚老夫人開明,聽到楚老夫人吩咐丫鬟去請楚昌平過來,她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眼前這姑娘怕不是給楚承茂看的,而是打算給楚昌平續弦的。
沒過多久得了楚老夫人吩咐的丫鬟就回來了,在楚老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楚老夫人臉色微變,有些歉意地看著那老太太道:“對不住老姐姐,軍中有事,三郎去軍營那邊了。”
老太太忙笑著說不妨事,楚老夫人又同她聊了幾句,把人送走後,才同姜言意念叨:“這姑娘原本定親了,但為她母親守孝三年,男方等不了,這才退親了,在家中留成了老姑娘。德行樣貌全都沒得挑,偏偏老三死活不肯續弦!你說將來茂哥兒成親,這家中都沒個主母,像話嗎?”
聽老夫人這般說,姜言意就知道楚昌平並未去軍中,隻是不肯過來罷了,對於長輩的婚事,姜言意也不好多說,隻道:“父親自有他的打算,祖母別煩心了。”
“我怎能不煩心,茂哥兒的親事到現在都也還沒著落呢!”
一說到楚承茂,楚老夫人心頭的憂慮更重了,她看著姜言意道:“阿意,你老實同祖母交代,聽說初一那晚茂哥兒出門帶了個姑娘回來,還瞞著家裡所有人,他同那姑娘究竟是何關系?”
楚老夫人是個正派的,早些年楚承柏和他房裡的丫鬟月娘胡來她都頗有微詞,她擔心楚承茂學那些個渾人養外室。
姜言意怕編謊沒跟楚承茂和薛氏對口風露餡,便隻裝傻道:“帶了個姑娘回來?我沒聽說啊。不過二哥是個做事有分寸的,祖母您就別想東想西的,他覺得該告訴您的,自會告訴您。”
第124章
姜言意好說歹說總算是勸住了楚老夫人, 向老夫人辭行後便帶著楚言歸回都護府大街。
秋葵是個勤快肯幹的,加上有郭大嬸拿主意,把家裡的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條, 從初六開始, 鋪子裡又賣起了關東煮和方便面的面餅。
讓姜言意有些意外的是隔壁成衣鋪子的陳娘子夫婦關店回鄉下去了。
“陳娘子說現在的繡活兒不好做,若不是花花你在她鋪子裡訂做的那些衣裳, 她這鋪子怕是早開不下去了。鄉下的爹娘年紀大了,也需要人服侍, 她便和陳大哥一同回鄉下去了, 走前還做了一身新衣裳給您, 說是謝你這幾個月來照顧她生意。”
秋葵從櫃子裡取出陳娘子所的衣裳拿給姜言意。
姜言意捏了捏衣料的邊角, 料子算不得頂好,但繡工精致, 她感慨道:“她之前怎地也沒說一聲。”
郭大嬸一直在在都護府大街這邊,陳娘子過來送禮,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道:“興許是怕東家你傷懷,陳家娘子還說, 以後進城趕集就順道過來看看您, 還能給您帶點新鮮山貨。”
高門大府間的人情來往或許還有幾分利益摻雜在裡邊, 這小門小戶的往來, 當真就隻是鄰裡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