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不知道這輩子會不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隻想在一切舊事發生前,用自己的力量去跟這命數搏一搏,不讓這大宣朝的山河支離破碎、百姓流離失所、陸家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陸臨遠閉目按了一會兒額角,很快宋錄事便叫人來傳他。
他隻得收斂了心神過去。
“大人,您找我。”陸臨遠進門就朝著坐在案前的人作了一揖。
宋錄事坐在太師椅上,身後的牆上掛著“清正廉潔”四個遒勁大字。
見到陸臨遠,他嚴厲的面色稍緩,道:“先前捉拿突厥細作,你在遼南王跟前諫言甚是足智,叫你前來,是想問問你對今日這樁命案的看法。”
陸臨遠心中莫名一緊,也意識到這是個機會,拱手道:“下官方才看了死者屍身,全身隻有兩處傷,腹部的踢傷,仵作驗屍後言怕是男子所為。至於脖子上致命的簪子傷,下官以為,兇手故意用簪子殺人,很有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不過這一切都是下官的猜測,還得看看那支簪子,才能推敲出新線索。”
宋錄事神色諱莫如深:“你所想,正是本府所思,兇手八成是名男子,不過這蝶花簪在那裡實在是蹊蹺,或許找到這簪子的主人,就能順藤摸瓜找到兇手了。”
陸臨遠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他道:“下官鬥膽,想看看那根發簪。”
宋錄事看了陸臨遠一眼,沒說什麼,將裝在木匣中的蝶花簪遞過來,陸臨遠雙手接過,瞧清那根簪子的樣式時,瞳孔收縮了一下。
這正是姜言惜的簪子!
陸臨遠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裝模作樣端詳了片刻後道:“慚愧,下官對女子的飾物了解不多,瞧不出什麼玄機來。”
宋錄事道:“你帶人去查跟死者生平有牽扯的女子,回頭我再讓唐文顯拿著簪子去西州城各首飾鋪子問問,近日可有買這樣式簪子的人。”
陸臨遠心頭一跳,忙道:“唐兄好事將近,今天下午告了假,我帶著簪子去查跟趙舀有牽扯的女子便是,指不定還能問出些什麼,首飾鋪子也能順道過去。”
宋錄事臉色一沉:“命案未結他還有心思告假!”
他看了一眼陸臨遠,緩了語氣:“你是個膽大心細的,這事交給你,我也放心,盡快拿出結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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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臨遠拱手謝恩:“下官定不辱命。”
姜言意回店裡後,想到來福酒樓的徐掌櫃和賭坊老板一同離去那一幕,總覺得不安。
若是徐記想借賭坊的勢吞並田記面坊,自己盤下田記,隻怕是無意間擋了徐記的道。
她的古董羹店先前本就跟來福名下的古董羹店有諸多龃龉,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姜言意讓楊岫暗中打聽徐家和田家的過節。
楊岫是個辦事有效的,不到一個下午,就帶了消息回來。
“東家猜的沒錯,那徐記面坊,的確也是來福東家徐掌櫃名下的產業,徐記圖謀吞並田記面坊已久。徐掌櫃在西州經營多年,早前胡家還沒被抄的時候,西州所有商戶還以胡家為首成立了一個商行。”
“徐家在商行是二把手,如今胡家一倒,徐家就成了一把手,西州大小商戶和牙行都得賣徐家的面子。”
姜言意聽了這些,沉吟道:“難怪牙行的人買田家的房子僕人時開的價都那般低。”
田記少東家欠了賭坊的銀子,房屋僕人賣不出去,被迫低價抵押給賭坊後,怕是還得欠賭坊一大筆銀子,欠債不還,打斷腿腳的常有的事,可不就幫徐記永絕後患了?
回頭賭坊再把田記面坊轉給徐記,肯定也能從徐記那裡撈得不少好處。
賭坊這是跟徐記一起賺黑心錢。
但賭坊老板兒子的死,姜言意的確是想不通其中緣由了,以防萬一,她讓楊岫找人盯著來福酒樓東家徐掌櫃近日的動靜。
姜言意店裡每每推出新菜式,都會在店門口免費贈冰糖葫蘆做宣傳,一些尋常人家家中的孩童嘗嘗來她這裡要糖葫蘆,偶有乞丐過來要,姜言意也一視同仁給了。
次數多了,也會有乞丐不好意思,甚至一大早專程跑過來,在姜言意還沒開店門前,就把她門前的雪掃幹淨。
有這層緣由在裡面,楊岫讓幾個常來姜言意店裡要糖葫蘆的乞丐幫忙盯梢徐掌櫃,乞丐們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徐掌櫃每天去了哪裡,都有乞丐跟楊岫報信。
楚言歸已經正式開始跟池青習讀四書五經,他雖在書院待過幾年,但那一筆字,也就比姜言意好了那麼一丁點。
姜言意端著新鮮出爐的虎皮雞爪過去探視時,隔著門縫,正瞧見池青訓斥楚言歸。
“就你這字,剛開蒙的稚童怕是都比你寫得好,念的幾年書都學了些什麼東西?”
池青穿著一襲天青色褂子,手上拿的約莫是楚言歸抄寫的詩文,雋秀的面容一派嚴肅,一改平日裡好說話的模樣,眉眼間全是凌厲。仿佛是一株修竹,見慣了它清雅淨直的模樣,有一天被竹篾劃破了手,才意識到竹一旦銳利起來也可勝過刀刃。
池青那張嘴,與其說他是在說教,不如說他是在吐刀子。
楚言歸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是把單薄的背影挺得筆直,嗆聲道:“我隻想學萬人敵,跟窮酸儒士一樣練字有何用?”
池青舉起戒尺:“手伸出來。”
楚言歸不情願伸出手,池青用戒尺在他手心重重打了一下。
楚言歸痛得手抖了一下,咬緊了牙,但始終沒收回手。
池青神情罕見的冷漠:“無功無績,靠著別人的庇護才能保命時,就收起這副心比天高的姿態。你以為是閻王不收你?那些本該你受的苦,扛到了別人肩上而已。你連幾個字寫出來都跟狗爪子按上去似的,還想一步登天學萬人敵?無知自負,愚蠢至極!”
楚言歸被罵紅了眼,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池青注視著眼前的倔強少年,問他:“可知錯了?”
楚言歸道:“知錯。”
池青把他抄寫的詩文扔到他桌前,“明日交上來的課業若還是這樣的字跡,這書,你不念也罷,我不教愚人。”
姜言意聽了一陣牆角,知道現在不是進去看楚言歸的時候,便端著虎皮雞爪離去。
若不是親耳所聽,她還真想象不出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池青,當起夫子來竟嚴厲成這般。
楚忠就守在房門外,他見姜言意離去,怕她多心,跟著姜言意走出一段距離才道:“東家,嚴師出高徒,池軍師言辭雖狠了些,但都是為少爺好。”
姜言意自然知道這個弟弟以前在學業上有多渾,據說耳後生反骨的人,天生就拗得狠,姜言意其實也暗暗發現楚言歸性子有點偏執,讓他讀書的初衷,就是希望他修身養性。
池青能治住他,自是再好不過,但姜言意也擔心物極必反。
她對楚忠道:“忠叔,你說的這些我都知曉的,我沒有怪池軍師的意思。”
懷揣著一肚子老母親的擔憂,姜言意進廚房煲湯,用猴頭菌、黃芪、老母雞和黨參燉了一鍋養胃補氣的雞湯。
老母雞熬成的湯健脾滋補五髒,猴頭菌養胃,黃芪造血,黨參補中益氣,這是一道再滋補不過的藥膳,香濃又營養。
等池青教完今天的課業,從楚言歸房裡出來時,姜言意送了雞湯過去,美名其曰驅寒暖胃。
不教學時,池青又恢復了他吊兒郎當的模樣,見姜言意送雞湯給他,還頗為意外,稍作思襯,想通其中緣由,笑道:“方才教訓令弟,池某言辭是過火了些,不過池某也有分寸。令弟心氣高,經歷的變故雖多,卻不曾真正吃過多少苦,不磨一磨,難成大器。”
姜言意沒料到自己的心思一眼就被對方看穿了,尬笑道:“軍師哪裡話,言歸能得您親自教誨,是他的福氣。”
池青道:“他是棵好苗子,但被耽誤了太多年,從現在學起,能學多少,就看他自己的了。”
說完公事,池青喝了一口碗裡的雞湯,鮮香濃鬱,滋味實在是好。
雖然怕某人公報私仇不敢在姜記蹭飯,但蹭點湯或糕餅吃也不錯啊!
*
送走池青後,姜言意進屋去看楚言歸,他正伏在案前專注練字,一筆一劃都寫得極為認真。
姜言意端著湯盅過去:“我熬了些湯,你趁熱喝了補補身子。”
楚言歸頭也沒抬地道:“阿姐放桌上吧,我練完這頁字再喝。”
姜言意試探著問他:“你覺得池軍師教得如何?”
楚言歸先前是背對姜言意坐著的,不知道她來看過,落筆的手頓了一下,道:“極好。”
見楚言歸似乎並未對池青心懷芥蒂,姜言意放心了許多,她細細端詳楚言歸的字,見他落筆時,就忍不住道:“你這橫撇豎捺寫出來,少了些力度,字就是散的,不成型。”
楚言歸看姜言意一眼:“阿姐,你寫的字跟我半斤八兩。”
姜言意後知後覺這小屁孩是在懟自己,好歹她抱著封朔的字帖練了那麼久,如今一筆字寫出來,再怎麼還是比楚言歸這狗爬式字跡好看,當即道:“你把筆給我,我寫兩個字給你瞧瞧。”
楚言歸不服氣遞給她筆,姜言意接過,挽起袖子,筆尖蘸墨,以毛筆的逆鋒下筆,回鋒收筆,一氣呵成寫下“言歸”二字。
她寫出來的是正楷,點畫準確精到,結構疏密得當,雖還稱不上有張有弛,但“形”的確是看得過眼了。
原身從前習字練的是簪花小楷,寫小字時要以毛筆的尖峰下筆,字跡講究一個圓潤、娟秀。
姜言意剛穿過來那會兒,用不慣毛筆,加上原身的書法底子也不好,寫字老是鬥大一個,後來時常被封朔抓著練書法,臨摹的又是封朔的正楷字帖,就導致她現在寫出來的,根本不是簪花小楷。
楚言歸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問:“阿姐,我記得你以前習的是簪花小楷。”
姜言意道:“尋不到簪花小楷字帖,闲來無事就照著楷體字帖練了,我如今的字寫得可比你好多了。”
這半開玩笑的話語又激起了楚言歸的鬥志,他重新拿起筆:“我一定會好好練字的。”
姜言意好笑道:“先把湯喝了。”
楚言歸悶聲悶氣道:“不喝,我要先練字。”
*
封府。
封朔看著擺在桌上的宗卷,面色不愉。
幾個前來議事的幕僚和官員大氣不敢喘一聲。
昨天夜裡,關在府衙大牢的突厥王子,大半夜喊腹痛,引獄卒上前後,用鐵鏈勒死獄卒,拿走獄卒身上的鑰匙解開镣銬,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