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除了中午那會兒偷個闲,其餘時間就全在廚房了,鍋鏟揮到後面,酸得兩隻手都沒甚力氣,收賬全靠楊岫邴紹二人幫著。
經歷了這一天,姜言意累得腰酸背痛,愈發覺得一定要找個廚子專負責做幹鍋。
可喜可賀的是,恢復營業後的第一天,生意依然火爆,店裡新推出的幹鍋大賣,老秀才說的《紅樓夢》也被食客們四處轉述,噱頭全搞起來了,姜言意很滿意。
封朔在店裡坐了一下午,似乎有什麼話想跟她說,但姜言意後面忙起來也沒顧得上他,因此晚間用過飯後,姜言意又往封府跑了一趟。
她如今進出他的房間的已經很隨意了,進門第一句話就是:“今日怎來店裡坐了一下午?”
封朔坐在圈椅上,周身氣息本有些陰鬱,聽到姜言意的聲音,那股鬱氣才散了個幹淨。
他精致的眉眼輕抬,肩頭搭著織錦羽緞大氅,捻金銀絲線的墨色長袍上金銀繡紋閃著幽光,有種清月籠煙的出塵感,看了姜言意許久,才說一句:“想看看你。”
姜言意心頭莫名跳了一下。
她強壓下心中的羞意,嘀咕道:“我們不是天天見面麼。”
屋子裡已經有些暗了,封朔的神色在四合的暮色中變得不那麼明晰,姜言意不太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
她往他那邊走去,問:“火折子在哪裡?怎麼不點燈?”
她在桌上翻找火折子的時候,封朔就偏過頭一直盯著她的側臉看,神情專注又有些偏執,他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全都卡在喉嚨裡。
在姜言意找到火折子準備點燃蠟燭的剎那,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許是這些日子藥膳藥浴的緣故,封朔手已經不再像之前那般沁涼,但姜言意還是被嚇了一跳,回過頭看他:“怎麼了?”
封朔說:“你今晚能留下來嗎?”
姜言意嚇得頭發根都險些豎起來,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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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一抖,險些沒拿出火折子,還好封朔及時接住了。
蠟燭被點燃的剎那,周圍一下子亮了起來。
也是這時,姜言意才看清封朔額角有一道擦傷,像是被什麼碎片迸裂時割到的。哪怕他用了碎發遮擋,但還是很明顯,血跡也是新的。
封朔顯然並未在意自己額角的傷,隻有些失神道:“生辰的最後幾個時辰,想跟你一起過。”
姜言意愣在原地。
今天……是他生辰?!!
第62章 雪夜的吻
“你……你等會兒。”
姜言意留下這句, 突然轉身就往院外跑。
每次她來封朔這邊,邢堯都會非常自覺地出去,跟院門口的護衛們呆一塊, 封朔沒有傳喚的話, 他一般不會進屋。
見姜言意步履匆匆從院子裡跑出來,邢堯心下雖詫異, 但還是抱拳見禮道:“姜姑娘這是要走了?”
姜言意搖頭,“不是。我想問問你, 他今日吃長壽面了嗎?”
這個“他”, 隻能是封朔了。
邢堯眼中有淡淡的疑惑:“長壽面? ”
邢堯的態度讓姜言意心中有些奇怪, 他是封朔的貼身護衛, 竟不知今日是封朔生辰?
但等不及姜言意再問,封朔突然出現在院門口, 直接對她道:“我送你回去。”
封朔這樣子,明顯是不想讓自己問太多,姜言意便是有再多疑惑, 也隻能先壓在心底。
她本想讓封朔回房休息,但一想到他主動提出要送她, 可能是有話要在路上同她說, 便也沒拒絕。
暮色籠罩天地, 封朔手上的燈籠照出一團不大的光暈, 他走在前面, 夜風吹得燈籠輕輕搖晃, 投在地上的影子便也變得婆娑起來。
姜言意落了半步跟在他身後。
一路無言。
再過一道垂花門便是封府大門, 封朔還是沒開口,姜言意忍不住問他:“你生辰……怎麼府上的人似乎都不知情?”
他作為一方藩王,他過壽, 西州官府這些人精,怎麼可能不扎堆過來送禮,姜言意越想越覺得奇怪。
封朔停下腳步,微側過頭看她,眼尾上挑的鳳眸在燈籠的光暈下妖冶驚人,隻不過眼底透出的自嘲同樣叫人驚心。
他在笑,是那種透著絲絲涼氣的笑,仿佛是隆冬湖面上照在太陽底下的碎冰。
“他們記得的不的是我的生辰,是太子的生辰。”
太子的生辰?
姜言意不懂他的話。
垂花門處一株寒梅已經吐出不少花骨朵兒,冰冷的嬌豔,卻不及他一斂眉來得驚豔。
“太子南巡遇刺那年,母妃生下了我。先皇不能接受太子身亡的事實,一度把我當成幼時的太子,此後,我過的每個生辰,都是在太子生辰日。”
他說得風輕雲淡,那段混亂而充滿陰霾的記憶,好似皮影戲一般在他腦海裡一幕幕掠過。
先皇在元後死後,就暴戾無常,宮中每年選秀,都是底下的人拿著元後的畫像去選的。入宮的女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元後的影子。他母妃這一生痛苦的源頭,或許就是因為跟元後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
幼時的他,也神似小時候的太子。
先皇在太子也死後,有一段時間一度自欺欺人,讓他母妃扮元後,把他當做幼時的太子,以全先皇妻兒還在的念想。也是從那時起,太子的生辰,成了他的生辰,年年皆是如此。
哪怕玉碟上有他真正的生辰八字,但誰又敢忤逆先皇?
先皇入戲時,恨不能把天上星辰都摘給他們母子二人。清醒之後,又覺得愧對元後母子,對他和母妃非打即罵,似乎隻有懲戒他們,才能讓先皇抵消對元後母子的愧疚。
皇家醜聞不得外傳,將錯就錯這麼多年,所有人都已把前太子的生辰當做他的生辰。
從前記得他生辰的還有母妃,如今母妃失了神智,早已不認得他。
今晨若不是福喜給他備了個紅封,他自己都不得這個真正的生辰日了。
封朔抬頭望了一眼滿天疏星,輕輕一笑,用漫不經心掩飾了那份自己也說不清的失落:“不過一個生辰罷了,又不是錯過了今年,就等不到明年的了,這輩子還長,過不過又如何……”
後面的話他沒能說出口,因為姜言意從後面抱住了他。
封朔怔了好一會兒,才垂眸看那雙扣在自己腰間的細嫩玉手。
他腦子短暫空白了片刻,才找回幾分神智,故作戲謔:“姜言意,你作甚?”
姜言意側臉貼著他的後背,有些心疼地道:“封朔,生辰快樂!”
“以後隻要我還在,每年的生辰,我都幫你過,好不好?”
封朔沒說話,隻突然棄了燈籠,攥著她的手一把將她扯進自己懷裡。
他的大氅很寬大,把姜言意裹進去綽綽有餘,凜冽的寒風全被隔絕在了大氅之外,姜言意鼻息間全是他身上幹淨的皂角香。她的臉輕輕擱在他肩頭,也是此時,姜言意才發現,他看起來清瘦,肩膀卻很寬厚。
天地間寂靜無聲,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
燈籠落在地上,燭火很快燎燃了紙糊的籠子。
姜言意瞧見了,忙要去滅火,封朔攔在她腰間的手卻沒有松開的意思。
“別動。”
“燈籠點著了!”
“不管。”
“哦。”
火光映著相擁的二人,夜幕下一大片一大片飛雪緩緩落向人間。
細雪落到姜言意纖長的眼睫上、面頰上、頭發上,她輕輕眨了一下眼,雪花消融的時候帶起一片刺骨的冰涼。
她驚喜仰起頭:“封朔,下雪了!”
封朔也抬起頭看這初冬的第一次雪,“是啊,下雪了。”
垂眸時,他抬手輕輕幫姜言意拂去發上的細雪,望著她如花笑靨,喉頭動了動,傾身在她額前落下一吻,虔誠而莊重。
他的唇溫熱,落在臉上的細雪沁涼,姜言意眼睫撲閃了好幾下,心口咚咚直跳,大腦好像都不會思考了。
封朔退開時,隱匿在夜色中的耳根已然紅透,語氣倒是平靜:“再晚些就要宵禁了,我送你回去。”
先前那句讓她留下,不過是一時衝動之下說出的話,她一個未出閣女子,若是夜不歸家,少不得落人口舌。
流言蜚語不是刀子,卻勝似刀子。
他怎舍得讓她陷入這樣的非議中。
姜言意看了一眼天色,馬上就要到戌時了,一更三點是宵禁時辰。
她抿了抿唇道:“你還沒吃長壽面,我回去給你做碗長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