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不是害怕這天氣,隻是害怕回憶起一些過往的經歷。
因為她不聽話,顧九娘曾罰過她淋雨,那日的雨下格外猖獗,就像是聽了號令在懲罰她一般,她本是倔的,想著罰就罰,無甚大不了。
可當夜色漸濃,雨水浸湿衣衫,閃電把樹劈成兩半,她卻隻能站在坑窪不平的地面裡瑟瑟發抖時,她還是忍不住低頭了。
顧九娘總說,打蛇打七寸,她確實做到了。
她要麼不收拾唐嫵,要麼就會狠狠讓她長個記性。
所以時至今日,唐嫵仍是記得那徹骨的寒冷。
就當她準備強迫自己睡下的時候,外面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有人進來了。
腳步很輕,她甚至還能聽到衣角墜著雨水的聲音。
唐嫵美眸瞪圓,忍不住翻過身去看,一眼,整個人就怔住了。
竟是……他回來了。
他身著暗紫色金紋的的官服,肩頭湿了個徹底,他站在微弱的燭光裡,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頭。
“做噩夢了嗎?”
唐嫵看著他眉眼間漾著的笑意,心裡猛然一酸,她很想哭。
但不敢哭。
正逢雨季,這幾日她都睡不好,每次他來她這兒,她都會明裡暗裡地提醒他,她不喜歡下雨,一下雨她就會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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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都會做噩夢嗎?
當然不是。
她隻是想在陰雨連綿的日子裡,讓他想起自己。
可每每看到他幅冷漠應付的表情,她心底裡暗暗燃著的火燭,就“呼”地一下被熄滅了……
既然不肯疼她,那今日,他為何回來?
是因為放心不下她嗎?
思及此,她衝上前去,雙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身,撒嬌一般地纏著他道:“殿下不在,妾身每天都會做噩夢,吃不好,也睡不著。”
郢王的呼吸一窒,這一剎那,他才知道。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竟是真的。
郢王回顧這一世,不得不說,他做了很多荒唐事。
比如,他竟會處心積慮地讓一個女人懷上他的孩子,甚至那時的她,隻是一個在青樓裡玩弄風花雪月的舞娘罷了。
他疼愛她,疼愛到安茹兒背地裡跑回安家抱屈,說他寵愛妻滅妾。
這些,他都知道。
新帝實行新政,嚴查貪汙受賄,官員的名聲尤為重要,像寵妾滅妻這樣的事,一旦被人檢舉,是定要受人詬病的。
可他還是用郢王府的清譽做了賭注。
不僅如此,他還想過讓唐氏夫婦做官,甚至,連嘉宣帝都笑著暗示過他,美人再美,可不好頂風作案啊。
他曾以為,大燕的子民,才是他的一切,畢竟這一世,他就是來還債的。
直到她無聲無息地走進他心裡,他才幡然醒悟,原來,他又欠下了新債。
一份情債。
在與她大婚之前,他去了一趟楚嫣的院子。
安茹兒死有餘辜,但楚家的姑娘卻是無辜,她入王府五年,因不得他喜歡,也未受過什麼寵愛。
他狠心下了一紙休書,惹得楚太醫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質問他——這偌大的郢王府,難道就不能再養一個人嗎?
能嗎?
自然是能的。
可他想給唐嫵的,遠比他想的要多,他並不在乎世人說他多麼荒唐,多麼薄涼,也不在乎坊間傳出的那句“郢王懼內”。
他將這一世英明毀在她身上,他甘之如飴。
至少,你看,她現在笑的多開心。
她不僅敢用筆墨在他臉上作畫,還敢騙他喝用醋沏的茶。
他才舉起杯盞,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酸味,他瞥了一眼在一旁拼命壓著嘴角的小人兒,實在忍俊不禁。
他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隻見她突然笑出聲。
他眉頭緊皺,嗓子酸澀難忍,卻隻見那人笑顏如畫。
原來,她還有這樣一幅奸計得逞的壞模樣。
君心似鐵,奈何她媚色撩人。
若不是遇見了她,他也不信人間有白頭。
他忽然想,若是宋睿出生那日,她沒挺過來,隻留下他和長寧,那他該怎麼辦?
餘下的歲月,他熬的過嗎?
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他都嘗過其滋味。
但唯有愛別離沒有。
倘若這一輩子都不曾遇見她,他便不會生出這一根軟肋,怕她哭 ,怕她病,怕她有個什麼不測,走在他前頭。
這樣想著想著,一歲的長寧,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八歲的小姑娘,明明還是個粉團子,但眉眼之間神色卻和唐嫵越來越像,就連眼尾的痣都生在了一處。
一看就是個小美人兒。
宋睿是個混球子,也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風聲,竟然趴在長寧耳邊道:姐姐你知道嗎,你不是娘生的,你是爹以前納的側妃生的。
長寧哪裡知道這些,一聽這話,哭地差點沒直接昏過去。
郢王向來疼這個女兒,他氣得出手狠狠打了宋睿,並罰他閉門思過一個月。
他將女兒抱回屋裡,哄了好半天,長寧撕心裂肺的哭聲惹的他眉心狂跳不止,他沒了法子,隻好當著長寧的面,又揍了宋睿一次。
宋睿大喊,父親快看,姐姐在偷笑!
長寧淚眼汪汪,你胡說八道。
郢王長呼一口氣,命人給他倆分開,冷聲道:既然如此,你們就永遠別在一起玩了。
他滿身疲憊地回到屋裡頭,將下頷抵在她的頸間,有些苦悶地跟她說著這些事。
唐嫵回頭看他。
這男人的眼睛很好看,眼窩很深,目光幽遂,可這樣的雙眸一旦染上了的深情,真能叫女兒家的一顆心溺死在其中。
半響,他緩緩道: “嫵兒,你說睿兒這性子,到底像誰?”
這句話,郢王已不是第一次問了,他自認從小冷靜自持,和宋睿那個皮猴子半點沾不上邊,所以話裡話外,仿佛就是在說:兒子更像娘一些。
但唐嫵怎麼可能承認呢?
提及此,唐嫵永遠都是同一副說辭,“妾身小時候過的苦,不敢有脾氣。”
得,他雙手投降。
夜已深。
唐嫵躺在他的膝蓋上,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今日初幾了?”
郢王掐算了一下,然後悶笑出聲,立即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初八了。”
初八,她的小日子,應是走了兩天了。
再不努力耕耘,就又要看她臉色度日了。
這兩日主院屋裡正情濃,外面那兩個小家伙便又嚷上了。
宋睿親手寫了保證書——隻要還能跟姐姐在一起玩,以後便再也不會惹姐姐生氣了。
不會嗎?
沒過兩日,長寧的頭上又磕出了一個包,就是這個混球子推的。
但誰也想不到,就是這個混球子,在十年之後,在長寧大婚那日,整個人哭成了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