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盯著我,問:「是吧?你沒進去吧?!」
我回道:「沒有。」
江雨鈴看向門口站著的兩個宮女,她們都是江雨鈴回來之後,才匆匆地趕來的,壓根兒什麼也沒看見,此刻便也低著頭,一言不發。
江雨鈴隻當小桃說的是事實,松了口氣,隨後沒好氣地罵了她一句:「蠢貨!以後不要隨隨便便地放人進來!」
「是,我記住了!」
她罵完,瞪了瞪我,道:「你給我在這兒跪著,不準吃晚飯,跪夠一個時辰再走!」
我一聲不坑,低眉順眼地跪了下來。
江雨鈴冷哼一聲,回屋去了,沒一會兒,又帶著周嬤嬤出來了,像是要出門,小桃急忙問道:「娘娘,您去哪兒呀!」
「我去跟姑母請安,你也在這兒跪著,盯著她跪夠時辰。」
她剜了我一眼,這才離開。
我和小桃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
一個時辰後,我一手拿筐,一手摸著餓癟的肚子,步履蹣跚地出去了。
宮道很長,很黑,我沒有燈籠,借著遠處的光辨認方向,慢慢地往回走。
路過幾個秀女住的宮殿時,還聽見了裡面的琴聲。
這樣深的夜晚,她彈給誰聽呢?皇上最近政務繁忙,沒有工夫出來逛吧。
但是彈得挺好聽的,我站著聽了一會兒,有點兒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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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是庶女,江家不準我學這些東西,我是庶女,配不上高雅藝術,就連識文斷字都是偷偷學的,不敢讓人知道。
庶女,庶女。
我輕輕地嘆了一聲。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誰在那裡?」
我後背一僵,定在原地。
橘色的光從後面鋪來,那人提著燈籠,越靠越近。
「轉過來。」他沉聲道。
我大氣不敢出,低著頭,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慢慢地轉過身去。
「抬起頭來。」
聞聲,我忐忑地、小心地把頭抬起了一點點。
「朕叫你抬起頭來。」他聲音更涼了些,冰冷、修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抬了起來。
我慌慌張張地睜眼,正撞進他幽幽的眼瞳。
他眯了眯眼,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忽而輕輕地笑了。
「江貴人?」
我心跳如雷,垂下眼,佯裝鎮定地回他:「奴婢不是江貴人。」
「哦?」
他似是料到我會這樣回答一般,語氣波瀾不驚的,大拇指輕輕地摩挲我的下巴,問道:「那麼,你現在是誰呢?」
5
我被他這個問題嚇了一跳,額角「突突」地跳,腦袋飛速地運轉著,這叫我怎麼回答?
正僵持著,他身後突然竄出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仔細看,那手裡還舉著一塊板磚。
「小心!」
我連忙把他推開,閉上眼睛迎上那板磚。
一陣風撲在面上,再沒了動靜。
我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震驚的臉,好像是,某位公公?
「你是?」他瞪著我。
方才被我推開的皇上愣了愣,輕咳一下,喚道:「察海。」
察海,不就是常在皇上身邊伺候的那個太監?
「奴才在!」
察海聞聲,便撂下我,跑到皇上身邊,舉了舉板磚,小聲道:「皇上,奴才找了塊板磚來,要奴才爬進去把她拍暈嗎?」
拍暈?把彈琴的秀女拍暈?
我一臉震驚地看向皇上。
他十分坦然,聲音低低地說道:「天天半夜彈琴,吵得朕心神不寧的,朕來看看是誰?察海,先把這東西扔了吧,鬼鬼祟祟的,像什麼話。」
說完,他看向我,又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朕,你是誰?」
我已經冷靜下來,清醒了許多,低下頭,回道:「奴婢是浣衣局的宮女。」
「朕不是問這個。」
那問什麼呢?我想了想,又回他:「奴婢叫江非白。」
「江非白。」
他輕笑,走近了些,道:「你跟江貴人是什麼關系?」
我沒有想到他會問得這樣直白,啞了片刻,猶豫著告訴他:「奴婢,是江貴人的庶妹。」
他逼近了一步:「庶妹?那就也是江家小姐。江家小姐怎麼會在浣衣局裡?」
「江家,除正房子女以外,其他孩子生下來便都是奴才,所以奴婢並不是什麼小姐。」
我不動聲色地退了一下,不慎踩到剛剛扔在地上的竹筐,身子歪了一下。
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
「慌什麼?朕會吃人?」他盯著我,眼中有戲謔也有探尋。
我不知為何,臉熱極了,心也跳得很快。
半晌,想起來才抽回手,低頭道:「沒有,沒慌。」
他沉默片刻,問我:「臉上被打過?他們對你不好?」
他們是誰?浣衣局,還是江家?我想問,又忍住了,含糊道:「嗯,哪有什麼好不好,這樣的日子,奴婢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
他覺得有些好笑似的問我:「你不想擺脫這種日子嗎?」
「奴婢身份低賤,沒那個機會。」
言罷,我彎腰撿起竹筐,道:「奴婢該回去了。」
他看著我的動作,沉沉道:「倘若有機會呢?」
我怔住,良久,摸不住他的心思,沒敢回這話。
「奴婢該回浣衣局了,回得晚要挨罰的。」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便抱緊筐子,轉身快步走了。
皇宮裡燈火漸漸地熄滅了,唯有浣衣局仍然明亮、熱鬧,洗不完的衣裳,幹不完的活。
管事姑姑知道我被罰跪了,留了饅頭給我,讓我休息。
我坐在晾滿衣裳的院子裡,吃著冷饅頭,臉疼,膝蓋也疼。
涼涼的夜風替我揉了揉,在我耳邊呢喃,這一切是誰給的,你都要好好地記著。
記著呢。
6
我再見到江雨鈴是在一個月後。
景陽宮似乎出了事,聽消息靈通的宮女說,江貴人一天內請了好幾個御醫進去,夜間時,還秘密地搜查了整個宮殿。
不過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無人知曉了。這次秘密搜查過後,景陽宮那邊安靜如常,再沒有什麼風聲。
大家猜來猜去,猜不出個所以然。
這事發生後的第六天夜裡,我便被人綁去了景陽宮。
房門緊閉,屋裡人很少,隻有幾個心腹而已。
我被他們按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等了許久,江雨鈴才被小桃攙扶著,從裡間出來。
她瘦了許多,面色蒼白、眼窩深陷,本該是眼白的地方,鋪著一層層駭人的紅血絲。為了掩蓋氣色,還塗了鮮紅的口脂,顯得更嚇人了。
瞧見我,她推開小桃,緩緩地走過來。
「江非白,浣衣局的日子好過嗎?」她問。
我垂下眼,不說話。
於是她蹲下來,拽過我的手細細地看。
剛剛洗完衣裳,我的手仍是泡得浮腫發白的狀態,指甲根的地方,因為長期揉搓,皮肉外翻,慘不忍睹。
她抬起憔悴的眼,看著我,問:「想離開浣衣局嗎?」
我點了點頭。
她歪著腦袋問:「那我給你個機會,你要不要啊?」
我狐疑地盯著她,沒有說話。
「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她伸手,按上我的小腹,說:「我隻要,借你的肚子用一用。」
我縮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捂住肚皮驚慌地問她:「你想幹什麼?」
「想讓你,幫我生個孩子。」她逼近我,俯視著我說道:「代我侍寢,生下龍種。」
原來,她將我綁來,是為了讓我給她生孩子,幫她固寵,幫太後和江家穩固權勢。
因為她身子壞了,生不了孩子了,隻能讓我做她的工具。
我顫抖著,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哀求道:「不要,小姐,你放過我吧……」
她「啪」地扇了我一耳光,掐住我的臉,惡狠狠地道:「你沒有資格拒絕,你是我的狗,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罵完,她又忽然變了臉色,揉揉我的臉,輕聲道:「非白啊,我的好妹妹,你幫幫姐姐,嗯?隻要你能生一個孩子,我就放你出宮,好不好?」
我抬眸,帶著一絲希冀,望進她的眼睛。
她見話術起效,接著說道:「不止是你,我還會讓我的母親放你小娘出府,你們兩個從此就自由了,再也不用為奴為僕,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好不好啊?」
沒可能的,江雨鈴的話不可信,一旦幫她生下孩子,等著我的就隻有死路一條,我小娘也活不了。
可我若不答應,就連今晚都活不過。
於是我擦擦臉,哭著點頭:「我答應,我答應。你發誓你會放了我和我小娘,你發誓!」
「我發誓。」
她勾勾唇角,眼中盡是輕蔑,仿佛在說,這個蠢貨妹妹太好騙了。
7
我被藏在了景陽宮裡調教,雖仍是宮女身份,卻吃得好、喝得好,不輸主子。
才月餘,就養得白嫩水潤、明豔照人,再仿著她的模樣梳妝打扮,九分像便仿成了十分。
有時候周嬤嬤一進門,都摸著腦袋分不清誰是誰。
眼下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等著皇上召幸。
但是,自五月蟲災後,皇上就一次也沒踏足過後宮,所以,我在景陽宮裡一個多月,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要說聰明,那還得是太後。
眼見江雨鈴失寵,太後大手一揮,讓江家破財,拿出一半的庫銀去賑濟災民,對外則大肆渲染,說是為了給皇上分憂,耗盡了所有家產。
這一番下來,百姓稱道、朝臣贊服,皇上也高興了,覺得愧對江家,沒兩日便親自上景陽宮來看江雨鈴。
那時候我躲在暗處,看皇上牽著江雨鈴的手好一番慰問,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江雨鈴也不是滋味。皇上都走了,她臉還紅著呢,她是心悅皇上的,若不是身子壞了,才不會把我送上龍床。
那天晚上,皇上不出意外地召幸江雨鈴,甚至用了他自己的步撵來接,如此殊榮,後宮也沒幾人能有了。
出門前,江雨鈴惡狠狠地警告我,到了床上少說話,別犯錯,要不然大家誰也別想活。
我乖順地應下,乘上步撵走了。
我在床上躺到三更時分,皇上才乘著月色進門。
可他沒到床邊來,他徑直走向矮幾,看起了公文。
重新回到這裡,我有點兒緊張,醞釀了一下,才模仿江雨鈴說話的調調,喚他:「皇上?」
「嗯。」
他頭也沒回,一手拿筆,一手拿起奏折,淡淡道:「你先歇著吧,朕還有許多奏折要批。」
我掀開紗帳看了一眼,隻見他端坐在幾前,確實是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
想了想,我爬起來,抽過輕紗外衣披上,赤著腳跑了過去。
「你做什麼?」
他有些詫異,側過頭來看我。
「臣妾幫您磨墨。」我自顧自地取過墨條和砚臺。
「不必,天晚了,你先去睡覺吧。」
我鼓鼓腮幫子,道:「不去,沒意思。」
聞言,他頓住,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問道:「睡覺沒意思,那什麼有意思?」
我望著他,甜甜地笑,薄衫掉了也不拉,故意露出半個肩膀:「跟皇上在一起才有意思。」
他眸光微閃,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悠悠地道:「江貴人,你今晚與平時好像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