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紙張的凸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在畫紙的右下角,有被人為擦除的痕跡。
我舉起畫紙,透過光線,看清了那個字:「洄」。
思維凝滯。
我真的見過阿索亞。
「池洄。」是聞墨的聲音。
我不動聲色地收起畫紙。
他卻說:「我都看到了。」
「這三個月,你都跟它在一起吧。」
我的目光探究:「你知道他?」
聞墨解釋:「老師救助過它,那個時候我是助手。」
我問道:「救助之後呢?」
「放它離開了。」
「那我有見過他嗎?」
聞墨確定地說:「沒有。」
他走過來,語重心長:「小洄,伯母一直不希望你留在泉客,現在你又遇到了危險,要不要考慮轉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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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口敷衍:「會考慮的。」
吃完飯,媽媽看到我心不在焉。
「小洄,多陪小墨說說話呀。」
聞墨微笑:「我也該走了。」
送走他,我將阿索亞的畫拿出來,來到廚房,媽媽在切水果。
看見畫像,媽媽沒說話。
無言的對峙悄然發生。
媽媽先開口:「你跟小墨怎麼樣了?媽媽覺得他不錯,早點結婚吧。」
看來媽媽也見過阿索亞,否則不會無視畫像。
「我跟聞墨隻是同事。」
「媽,我跟阿索亞……究竟是什麼關系?」
媽媽沉默了一陣,轉身走到客廳。
她喃喃自語:「又開始了。」
「當初就是這樣,你不搭理小墨,偏偏喜歡那條人魚。」
「為什麼他就是陰魂不散!」
媽媽神情痛苦,我坐到她身側,握住她的手。
「媽,可是我沒有這段記憶。」
媽媽轉頭看我,愣住了。
我的淚水無聲滑落。
心裡沒來由地難受。
「為什麼隻有我不記得了?」
「小洄,」媽媽擦掉我的淚水:「你心裡有了猜忌,媽媽也隻能如實告訴你。」
「那時候正是你考大學的關鍵時候。」
「我經常跟你抱怨爸爸不回家,泡在實驗室,你也不喜歡爸爸的專業,討厭人魚,不相信人魚真的存在。」
「所以當初你爸救下阿索亞,第一個念頭,就是讓你看看他。」
「沒想到,你就報了海洋科學。」
「更讓我後悔莫及的是,你愛上了阿索亞。」
「你們是如何相處的我不清楚,我也不相信那是愛,一定是那條人魚迷惑了你。」
我靜靜聽著,心裡早就有猜想,可當媽媽真的說出來後,隻剩下悵然若失。
「那段相處不止你不清楚,連我自己都沒有印象。」
媽媽神色復雜,半晌,才說:「是我讓阿索亞刪除了你的記憶。」
我啞然地看著媽媽。
她略顯無奈,起身朝外走:「都怪你爸,非要讓你去看,現在又留下這麼些爛攤子,人卻不回來。」
「小洄,媽媽隻是想讓你幸福啊,你跟阿索亞不會有結果的。」
我感到深深的無力感。
相處的點點滴滴都不見了。
就好像人生缺失了很重要的部分,我卻無可奈何。
阿索亞那時候在想什麼?
要親手抹去愛人的記憶。
抹去相愛的證據。
11.
在家休息了一周。
我告訴聞墨,要繼續上班。
然而,在去往實驗室的路上,我被人打暈了。
醒來後,我在一間實驗室裡。
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說著不流利的漢語:「你好,我是森久太丘,是 Merman 研究中心的教授。」
「池小姐,請你來,是想與你合作。」
他遞來茶水,我沒有接。
他繼續道:「你告訴我們人魚活動的海域,告訴我你經歷的所有細節,價錢你定。」
在森久期待的眼神裡,我開口:「聞墨呢?讓他來和我談。」
我今天去實驗室是臨時起意,隻告訴了聞墨。
Merman 的人能在半路上攔截我,隻有可能是聞墨在通風報信。
森久咧嘴笑:「好吧,果然如聞先生所說,你很聰明。」
聞墨推開門走了進來。
森久臨走前,意味深長地對聞墨說:「都靠你了。」
我坐在椅子上,而聞墨則站在我的面前,他想讓我仰視他,換來的是我的冷笑。
聞墨用指尖撫摸我脖頸上的紅印:「小洄,我隻是想找到那條人魚。」
「幫他們解剖阿索亞嗎?」
「我爸真是瞎了眼,收你做學生。」
泉客一直以援助為本,從不傷害任何生物。
聞墨陰沉沉地低頭:「我看見你身上的印記就恨不得殺了他。」
「這麼多年,我一直喜歡你,可你從沒看我一眼。」
「小洄,你應該聽伯母的話,和我在一起啊。」
「等我找到那條人魚,咱們就結婚。」
「好不好?」
聞墨殷切地看著我,我難掩厭惡。
「小洄,告訴我,阿索亞的位置。」
我再也忍不住,起身用力揮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你背離了我爸創建泉客的初衷,聞墨,你太偽善了,你真夠惡心的。」
他捂著臉一動不動。
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神。
隻聽他說:「我們有的是辦法。」
我真是時運不濟。
才被關在海底洞穴三個月,剛出來,還沒曬幾天太陽,就又被他們關了起來。
和阿索亞不一樣。
森久太丘命人守在門外,除了定點送食物外,不許任何人來訪。
沒有手機沒有電視,牆壁隔音效果非常好。
整個空間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接下來的日子裡,聞墨派人對我進行催眠。
一次沒有結果,他變本加厲,我深受折磨。
在第五個深夜,我猛然驚醒。
靜寂的月光下,我才敢讓阿索亞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思緒翻來覆去,都是那個銀發的身影。
阿索亞,我默念著這個名字。
心裡漸漸安定。
我還不懂,原來這就是思念。
次日一早,森久激動地向我炫耀:「我們抓住了一條雌性人魚。」
12
森久和聞墨帶我到實驗室。
巨大的玻璃罩裡,一條藍尾人魚在沉睡。
玻璃罩能抵擋人魚的歌聲,避免人類產生幻覺。
我認出了這條人魚,是若娜。
曾經在海底洞穴給我送過食物的人魚。
若娜看見我,兩眼放光。
「我懂人魚語言。」
我神色不變,語氣平靜:「讓我跟她聊聊,安撫她。」
森久半信半疑,聞墨皺眉:「我怎麼不知道?」
「我和人魚相處了三個月。」
「好吧,池小姐,給你三分鍾。」
隨著實驗室大門重重地合上,我湊近玻璃罩,輕輕拍:「若娜,還記得我嗎?」
若娜看起來沒有受傷,她也湊近:「池,阿索亞在外面,我們是來救你的。」
我怔住,若娜的漢語比森久還要流利。
若娜小聲道:「阿索亞教會我們人類的語言,你在海底時,他告訴我們你很害羞,讓我們不要盯著你看。」
我心裡頓感柔軟:「阿索亞怎麼能讓你來,很危險。」
若娜道:「阿索亞來,他們不會讓你和他獨處。」
我摸著玻璃罩:「等下出去,我把玻璃罩關掉,你來吟唱,讓他們陷入幻覺,對嗎?」
若娜歡騰地晃動魚尾:「你真聰明,阿索亞聽到歌聲,會進來這裡。」
三分鍾時間到。
玻璃罩的開關遙控在森久手裡。
實驗室門開的瞬間,我衝向森久,奪過遙控器,按下了開關鍵。
等聞墨反應過來時,動聽的歌聲已然響徹實驗室。
實驗室靠近海邊,窗外,巨大的海浪像有了生命,徑直灌入實驗室裡。
又像是在護送著它們的國王蒞臨。
猝不及防,我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我緊繃的身體終於松懈了。
「池洄,好久不見。」
「阿索亞。」
這裡依舊危機四伏,不能寒暄,傾訴思念。
森久抓著天花板的扶手,試圖向上爬,被若娜用魚尾掃蕩,拍進水裡,掙扎一陣沒了氣息。
聞墨不見了。
就在阿索亞和我遊出實驗室的時候。
沉悶的槍聲在背後響起。
阿索亞的胸口綻放出血花。
他猛然回身,衝擊力卷起水柱砸哐哐地砸在聞墨的頭上。
在阿索亞暈倒的前一刻,我接住了他。
隻有現代醫療能處理阿索亞的傷。
若娜擔憂地道:「交給你了。」
我把阿索亞帶回了我自己的房子。
路上通知了龔叔。
龔叔不敢耽擱,帶好醫療用具,在我家等候。
我們把阿索亞放進我的浴缸裡,浴缸太小,黑金魚尾可憐兮兮地伸在外面。
三個小時過去,龔叔包扎好了傷口。
他扶著腰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小洄,人魚的治愈能力很強,半個月他的傷就能好,不要擔心。」
龔叔撩開阿索亞的頭發,實驗室混亂中,阿索亞磕碰到了頭。
「可能有腦震蕩,等我回去拿儀器過來。」
龔叔收拾著東西:「到時候送他回大海的時候,我陪你一起,用咱們中心的車,不惹人耳目。」
「謝謝龔叔。」
13
時間過去了一周。
「池小姐,這是別墅的鑰匙。」
物業離開後,我打電話給裝修工人。
為了買這棟別墅,我花光了大半的存款。
還要裝一個室內遊泳池。
「盡量再大點,進度快些。」
工人點頭:「工期短,您放心。」
回到家,不出所料,浴室裡水花四濺。
白天才拖幹淨的地,又被弄得亂七八糟。
阿索亞頭上纏著紗布,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我。
正如龔叔所說, 他有輕微的腦震蕩, 會出現短暫的失憶情況。
我嘆了口氣, 不顧阿索亞警告的眼神,躺進了浴缸裡。
本就逼仄的浴缸更加擁擠。
身下的身體一僵,肌肉緊繃。
「你刪除了我的記憶,現在你也失憶,算是扯平了吧。」
我提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 環抱住我。
結實的胸膛當我的枕頭。
好累,我現在隻想睡一覺。
偏偏頭頂的人不安生, 他不可置信地說:「你這個人類, 是在勾引我?」
我懶懶地應聲:「嗯。」
大腿處有東西硌著我。
更加難以置信的語氣:「怎麼可能?!我明明不在發情期……」
我被吵得煩,想回到床上睡覺,被阿索亞一把抓住, 抱得很緊。
他埋首在我的後背, 說話間有熱氣:「你幫幫我。」
自從新房開始裝修, 我便更忙了。
有時顧不上阿索亞, 常常自己忘記吃飯,也就忘記了他。
偶然一次,我從書房出來,發現桌上擺著幾份外賣。
阿索亞自顧自地剝著蝦殼, 渾然不知我的驚疑。
「你會點外賣?」
「看電視,學會了。」
「你不怕嚇到外賣員?」
「我把魚尾藏在門後。」
龔叔偶爾會問阿索亞的情況, 隻是再沒提起送阿索亞回大海。
倒是失憶的阿索亞吵著鬧著要回大海。
「你好臭。」
他生氣地指責:「你身上都是雄性人類的味道。」
我解釋:「那是今年新來的實習生。」
阿索亞捂住耳朵,作勢要唱歌。
我氣不過, 從工具間找到麻繩,把他的左手右手分別綁住。
綁完,剛才還吵鬧的阿索亞詭異地安靜了。
我動作微頓, 臉皮一熱。
阿索亞兩隻手被迫伸開, 胸膛起伏劇烈,皮膚泛紅。
耳垂紅得像是要滴血。
他開口,聲音沙啞:「池洄。」
我詫異:「你恢復記憶了?」
阿索亞側眸:「當你拿著麻繩走過來的時候,我就都想起來了。」
我莫名有些尷尬:「我給你解開。」
「不用。」
我:「啊?」
隨著下潛的深度越深,能見度也越低。
「「細」水波旖旎。
被束縛的雙手很快不滿足於此,輕輕一掙,迸濺的水花打到了浴室的門上。
外面下起了毛毛細雨。
水汽從未關嚴實的窗戶撲進來,涼意沁人。
但浴缸裡,卻燙得人心慌。
14
新房裝修完成。
阿索亞看著室內泳池很滿意。
我說他如果想回大海, 我可以陪他回去。
阿索亞眉眼帶笑:「好, 我回大海叫什麼?」
「什麼?」
「回娘家。」
我一陣無語,平時看的都是什麼電視劇。
阿索亞恣意地遊了一會兒。
忽然提起了我那段消失的記憶。
「池洄,我可以和你共享。」
我也有問題問他:「我媽媽忘記了父親去世, 是你刪除了她的記憶, 對嗎?」
阿索亞告訴我,父親遇到意外的時候, 他沒能及時趕到救父親。
至於刪除掉媽媽的那段記憶, 也是父親請阿索亞做的。
我猜到了, 這樣也好。
阿索亞又提到了共享。
我深思:「共享的記憶對我而言,就像尺寸小一寸的拼圖,裝回去也不圓滿。」
「親身經歷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們珍惜當下就好。」
阿索亞眼中溢出幽幽的笑意, 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住我。
細碎的吻溫柔落下。
「好,珍惜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