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趴在枕頭上，靜靜地看著我。
「阿昭，再給我唱首歌吧。」
「好。」
20
明月愛熱鬧。
上個月，她報名了文藝匯演。
軟磨硬泡地，讓我陪她練了許久。
小時候，她就喜歡搗鼓各種樂器。
吉他、鋼琴、小提琴都不在話下。
可因為身體，她沒能完成一場正式表演。
然而這次，她不想再錯過了。
那年，有一首歌特別流行。
某天放學，校園廣播裡正好唱到這一句：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也沉溺於其中夢話。】
她很喜歡。
於是，她排了一場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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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她彈琴，我獨唱。
那算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最快樂的時光。
有人陪著學習，有人陪著成長。
沉浸其中，好像也感受不到生命的流逝。
排練的最後一天，已經進入初夏。
窗外微風拂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說，這是起風的聲音。
21
每次睡著時，我都擔心明天醒不過來了。
畢竟，這實在是太疼了。
我常常止不住地嘔血，眼前也越來越模糊。
有時候去到學校，明月經常打趣：「阿昭，你臉白得和吸血鬼一樣！」
我哼哼兩聲，並不惱怒。
「不過，還是沒有我白～」
她的話語還是一樣的俏皮，隻是眼裡卻不似往日光彩。
演出那天，明月先去器材室調試。
而我在化妝間等著。
演出服是明月替我選的。
她說，我穿白色最好看。
小時候，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穿上漂亮裙子。
可以在人群中起舞。
好像那樣，我也是閃閃發光的。
可惜回到溫家的這三年，我從未有過。
等待間隙，明月給我發了條信息。
【阿昭，我胸口有些疼，能不能去教室幫我拿藥？】
有時她訓練入迷，也常常會忘記吃藥。
怕她出事，我一秒也不敢耽擱。
回到教室，我找到她的白色藥瓶。
剛拿起，門外便傳來聲響。
下一秒，教室門被人惡意鎖上。
與此同時，禮堂傳來主持人的報幕聲。
演出開始了。
22
教學樓沒有人。
我被困在了這裡。
隔著玻璃，我看到窗外有一抹藍色身影。
我試著開口：「溫喬？」
那身影動了動，沒說話。
到現在，她還是抓著我不放。
門鎖得很緊，我根本出不去。
於是我開始瘋狂地砸門：「溫喬，你讓我出去！！」
平時她怎麼捉弄我都可以。
可是今天不行。
我沒有時間了。
明月也沒有時間了。
「不可能！」溫喬刺耳的聲音傳來。
她忍不住控訴：
「溫昭，你不是說你要死了嗎？！
「那你現在怎麼不去死，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要回來搶走我的爸爸媽媽，搶走哥哥？！」
溫喬站在門外，聲嘶力竭，完全沒有往日乖乖女的形象。
「他們明明之前最愛我的。
「他們明明最愛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一生病，他們都跟瘋了一樣。
「爸爸每天也不去公司，天天到處跑去給你聯系醫生。
「媽媽也整天以淚洗面。
「哥哥天天都跟在你後邊……
「根本，根本沒有人在乎我！
「都是因為你！」
聲音一停，強烈的疼痛感襲來。
我撐住桌子，低著頭。
一開口，嘴角溢出血。
一點一滴。
白裙也染了紅。
我沒法再說話。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是我的錯嗎？
可明明我才是他們的真正的家人。
遠處音樂響起，我趕不過去了。
溫喬還在喋喋不休地辱罵。
我的意識卻在漸漸消散。
直到，我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溫喬，你在這裡幹什麼？」
23
聽到溫聿的聲音，溫喬愣了一瞬。
溫聿蹙眉問：「你看見溫昭了嗎？」
她眼神躲閃道：「沒看見。」
就在溫聿轉身的間隙。
我掙扎著起身：「哥……」
他頓住，靠近門邊：「是昭昭嗎？」
我忍住疼，啞著嗓子說：「求你，幫幫我……」
溫聿轉身朝溫喬吼道：「鑰匙，拿來！」
溫喬被嚇到了，但依然拒絕：「不可能！」
說完，她把鑰匙扔在了樓下湖裡。
溫聿臉上陰沉。
下一秒，門外響起清脆的巴掌聲。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溫喬整個人還是蒙的。
她不相信，一向疼愛她的哥哥真的會打她。
溫喬聲音帶著哭腔：
「我知道，今天爸媽就會告訴所有人，溫昭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我以後不是你妹妹了。
「為什麼……」
她心有不甘：
「小時候他們欺負我，你不是說會永遠做我的哥哥嗎？
「是我不想有爸爸媽媽嗎？
「明明都說好，會照顧我一輩子的。
「可是現在為什麼你們都不要我了……」
這番話說下來，溫聿臉色卻並未有絲毫好轉。
他盯著她：「為了這些，所以你一直在傷害溫昭對嗎？」
溫喬神色一滯：「你、你都知道了？」
溫聿眼神陰鸷，周身氣壓降到了極致。
忽然，他徒手砸開了玻璃窗。
一下又一下，窗上的裂痕滲著血。
「昭昭，過來。」
他朝我伸手，手上還滴著血。
我起身，努力朝窗邊走去。
24
等我趕到禮堂，演出已經接近末尾。
舞臺燈光灑在她身上，孤零零的。
像上天遺落的天使。
隨著旋律結束，她起身鞠躬。
而後下臺，緩緩走向我。
我哭著說：「對不起。」
她笑著搖頭，還問我：「我剛才，彈得還不錯吧？」
我拼命點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別哭，別哭。」
她抬手替我擦淚。
我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滿是傷。
「怎麼回事？」
「唉，我有點笨，剛剛找你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剛才，彈琴的時候很疼吧？」
她頓時紅了眼：「有一點。」
「但是，我也很厲害吧？」
我點頭：「超級，超級厲害。」
她又笑了：「那就好。」
「我也沒讓爸媽失望。」
下一秒，她忽然靠在我身上：「好累啊。」
「我們回家吧。」
「好。」
25
那天後，溫喬被趕出家門。
她受不了刺激，徹底瘋了。
同時，溫聿也查出許潔她們曾經對我做過的事。
不知道他使了什麼辦法，那群人被勒令退學。
我沒法再去學校，就天天守著明月。
明月下不了床，就整天整天和我說話。
我們仿佛要把這輩子沒說完的話都說完。
直到她要手術那天，她已經沒力氣再說話了。
所以，她把想說的話都寫了下來。
26
明月的信：
阿昭，我想你應該不知道。
我們很早就認識了吧。
我七歲那年，偷偷離家出走過一次。
因為學校的小朋友老是不喜歡我。
整天朝我碗裡扔東西。
還說，像我這樣的病孩子。
隻會拖累爸爸媽媽，沒有人會愛我。
所以，我跑了。
帶著我的糖果包。
可是我太小了，走兩步就很累。
也不知道是怎樣遇見你的。
我醒來時，你就坐在你奶奶懷裡吃西瓜。
你特別好，還分了我一片。
你告訴我，天底下不會有爸爸媽媽不愛自己孩子的。
我問你：「可是我現在是生病了，是壞小孩。」
你說：「爸爸媽媽不會在意的。」
「真的嗎？」
「當然。」
「笨小孩呢？」
「也會愛哦！」
我問你為什麼。
你說：
「奶奶說，天底下的父母都是愛孩子的。
「愛你，當然會愛你的全部。
「壞小孩也愛，笨小孩也愛。」
雖然現在你隻有奶奶，但你說，你會有家人的。
他們會疼你、愛你，讓你不再挨餓。
你和奶奶把我送回了家。
後來，爸爸媽媽回來了。
我就跑去問媽媽：「我是壞小孩，你還會愛我？」
媽媽點點頭，還說：「媽媽不僅愛你，還感謝你。」
我那麼小，什麼也做不好：「感謝什麼呢？」
媽媽給我梳了辮子：「感謝你, 讓我有機會做媽媽。」
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我也得感謝你。
但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可那天, 我暈倒在學校。
有隻小黃狗在不停地舔我的臉。
嘴裡還叼著我的藥。
我被它救下來, 然後跟著她去救你。
你或許不會知道，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做一個懲惡揚善的大俠。
就像金庸小說裡邊的那樣。
當然, 也有不少同學笑我。
但我哥哥就不會。
他說, 楊過少了隻手照樣能當大俠。
月月不過是心口長了隻蝴蝶，照樣也能當大俠。
後來呢, 你就成了我救的第一個人。
我知道，你肯定也會誇我很厲害吧。
但是, 我還是騙了你。
因為我知道，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
所以，我想給爸爸媽媽選一個新的女兒。
他們很好很好。
可我還是讓他們流淚了。
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覺得，你的爸爸媽媽太壞了。
明明你這麼好，他們卻一點也不在乎。
但是沒關系, 我在乎。
哥哥說, 你要越來越好, 才能讓他們後悔。
所以啊, 我們要一起學習, 一起唱歌, 一起考大學。
不過現在……
有點兒抱歉, 我沒法陪你一起了。
以後還有很長很長，我把我的家人留給你。
他們也會很愛很愛你哦。
不過也別忘了我, 我可是很小心眼的。
還記得嗎？
我說過, 想我時就抬頭看看月亮, 我就在那。
路過時多輕撫風, 那是我在擁抱你。
阿昭。
以後的歲歲年年。
都要平安喜樂。
27
淚水滴在紙上，字跡也變得模糊。
我藏好信。
走出醫院時, 正迎著初夏的陽光。
而眼前，站著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
她手裡拿著一個破布娃娃, 眼神渾濁。
她聲音嘶啞：「你看見我們家昭昭了嗎？」
我沒應聲, 隻是搖了搖頭。
她捏著娃娃，轉向其他地方：「昭昭你在哪？我來給你過生日了。」
楚明珩說，溫家人自從公開我的身份後，就滿世界地在找我。
爸爸不管公司, 到處去聯系各種醫生, 最後因為疲勞駕駛出了車禍。
媽媽整日以淚洗面, 最後精神失常。
溫聿受到影響，高考也考得一塌糊塗。
楚明珩說完後，我愣了很久。
後知後覺到, 我終於和他們沒關系了。
晚上，我獨自一人回了出租屋。
這是我的棲息地。
我抱著明月送的糖果盒，安靜地躺在床上。
我要好好休息, 明天才能見到明月。
月亮照常升起, 屋外一片明亮。
系統的存在漸漸微弱。
直至最後, 消失不見。
可我走後，他們為什麼又瘋了？
「-有」它像以前一樣蹭蹭我，卻沒能得到我的回應。
我想起奶奶曾經唱的歌謠。
「狗兒要聽狗兒歌, 大黃下雨快回家……」
我也要，回家了。
天地輪轉，日月昭昭。
有人永遠年少。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