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容景持劍,一步步緩緩走來。
他身後聚集的念明山弟子越來越多,鬼戚拽住我的手腕向後一扯,將我擋在身後。
他聲音很輕,「你現在便去後山取骨,這裡交給我。」
我難以置信,「主子,你又打算亂來是嗎?」
鬼戚面色很是平靜,「我能抽身,你安心去便是。」
「你拿什麼抽身?」
鬼戚笑道,他松了手,將我向後一推,「別太小看你的主子啊。」
我下意識抓住了鬼戚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的話,我不信。」
48
容景一步一步靠近,他抬眼復雜看向我,抬起手臂一瞬間,卻是指向身後眾位念明山弟子。
眾人皆是一怔。
勻善沒料到容景當場反水,氣急敗壞,「你要反了不成!」
「是啊,骨姬為我擋劫,我不應當坐視不理,可容桃又有何錯呢師叔,師叔從一開始,都沒打算放過對嗎?」
容景抬眼看向勻善,一字一句道,「師叔,念明山不該這樣。」
他緩緩抬起長劍,「師父將念明山暫交於你,不應當如此的。」
49
Advertisement
容景大概是瘋了,擋在我和鬼戚身前,擋住了念明山弟子與勻善。
他要我們去取所需的東西。
鬼戚扯我便往後山走,我擰眉道,「容景為何突然反水。」
我甚至做好與容景大戰一場的準備,他為骨姬不惜做到犯禁忌,怎會轉頭幫我。
鬼戚動作一怔,他輕嘲道,「贖罪罷。」
50
爛攤子交於念明山自己收拾,我和鬼戚來到後山中,打暈了那來後山中取骨的弟子後,將深埋在山底的詭骨取了出來。
埋了數十年的詭骨取出那一刻,全身恍若清洗般輕松了許多,我緩緩吐出一口氣,餘光猛地瞥見鬼戚的神情。
鬼戚盯著詭骨,沉默下來。
他盯了許久,手指漸漸收緊。
我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對勁,將手指放在他肩上,輕聲道,「主子」
鬼戚抬眼看我,他開口,語氣隨意仿佛再說今日天氣一般,輕聲道,
「鬼桃,我不止一次想過,要血洗這念明山。」
我感受到他眼底洶湧上來的情緒,握著引魂燈的手指捏到泛白。
在極力隱忍著。
我呢喃道,「主子,都過去了。」
「過不去。」
鬼戚抬眼看我,聲音放的很輕,
「若我晚來一步……晚一步,十幾年了,回想起還是會後怕。」
念明山是打定主意要我魂飛魄散不再存在。
為保住我,鬼戚散修為,將我放進引魂燈內,以惡靈為食。
這些他講出來時輕飄飄的,但心底,一直都未停止苛責。
原來十年來,難以釋懷的不止有我,還有鬼戚。
他低垂著眉眼,一點一點撫摸過這詭骨,「若我早來一步,就能阻止了。」
「偏偏你出事時我未來及,偏偏也將信物落在人間,樁樁件件,仿佛有所指引般要我看你消失。」
我收齊詭骨,微微嘆了口氣,「回鬼界罷,在不走真要看我消失了。」
51
再次回到前山時,容景已經將這裡處理完畢。
空氣中飄著一股血腥味,方才大概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以勻善為首的弟子和尊敬容景的弟子分為兩波,容景對知曉此事並且支持的弟子動了手。
顯然支持念明山支持勻善的弟子不少,勻善癱在地上,僅剩一口氣,他身後弟子躺倒一片,卻都未下殺手。
容景這般做是我未料到的,他身後還站在幾位弟子,看到我與鬼戚,又紛紛舉起長劍。
「師兄,骨姬師姐還在他們手中……」
容景忽然抬手脫了念明山外衣,他緩緩將這外衣丟在地上,輕聲道,
「容景從此,再與念明山無此關聯。」
「師兄!」
「師兄你說什麼!」
一時間震驚之聲響起,容景恍若未聞,一步步從階上邁了下來。
他走到我身前,垂眼放在那引魂燈中。
我捏緊引魂燈,抬眼看他。
容景並未有所動作,隻輕輕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像是輕嘲,
「容桃,我這一生,失敗透了。」
「自以為憐憫,最後卻誰都未曾護住。」
鬼戚嘲道,「的確失敗。」
容景輕笑了一聲,他將劍柄放入我手中,「了結骨姬那日,便同我一起了結吧。」
「這世間,已無留戀之由了。」
容景轉身之時,我才發覺,他後背重傷,血跡染紅白衣,順著往下淌。
我抬眼看他,平淡道,「還以為,你會救出骨姬。」
容景一怔,像是有所言語,最終未開口。
52
動手前,骨姬匍匐在地上,一點點向前爬行,她已然神志不清,笑意中摻雜血淚。
「我不悔,我骨姬不悔,為容景擋劫,我骨姬永遠不會不悔啊哈哈哈哈哈。」
鬼戚淡淡道,「用她人之命為你心悅之人擋劫,你倒是落得一身痴情。」
「但你踩在我鬼戚心上人來獻鍾情,」鬼戚笑的溫和,「你觸犯到我了。」
骨姬慘叫,叫聲衝破鬼界,鬼戚手心掌詭火,
「骨姬,很開心告訴你,容景你也並未保住。」
骨姬叫的更慘烈了,我垂眼,走進殿內將鬼戚攔下來,我想親自動手。
鬼戚沒說話。
骨姬跪在地上,她帶著哭腔,求我放過容景。
我面無表情看她這副模樣,「骨姬,你生前折磨我之時,可不是這般沒骨氣的。」
骨姬面色慘白,「我錯了,容桃,我真的錯了。」
「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你的確錯了。」我生起掌中火,「你替容景擋劫,讓他如今進退兩難,生不如死。」
「骨姬,你做的很好。」
骨姬似是崩潰了。
容景未曾救出骨姬。
他隻道,骨姬為他而死,他便獻祭自己,為骨姬換取了下世輪回。
獻祭能否成功無人得知,但容景不會再存在了。
他隻願世間再無容景。
53
容景突然反水之事,我過了許久都未能看懂。
對於容景這般的人,我一直都看不透,直至過了許久後的某一天,我才得知。
容景自我遇害之後,如同我才想那般,他隱隱猜到了是誰下的手,但他並無行動。
但背地裡卻是尋了多年回生的法子,多年來,無間斷。
難怪救骨姬那時尋到回生術時那般迅速。
骨姬與他而言有什麼特殊意義我不得而知,但自我與容景相識時便知,容景一生都要將骨姬保護下來。
骨姬在被鬼戚設計後,他便準備將這復活的法子用在骨姬身上,將自己獻祭與我,使我獲得輪回。
許是天之驕子的名稱掛在他頭頂太久了,他天真以為自己能夠拯救所有人了。
哪怕犧牲自己。
兩全其美的計劃,在得知勻善所做之事時,便全部崩盤了。
他以為能交出骨姬便能在勻善手中保住我,但勻善自始至終都未打算放過我。
他所信念的念明山不過爾爾,信服的師叔如此這般,他偏執以為的能拯救他人犧牲自己的法子如同天方夜譚。
我與骨姬不死不休。
我的枷鎖,也隻能由骨姬解開。
如同少年的容景信誓旦旦能護住別人,最終卻又失言一般。
他再一次崩盤了。
得知這消失那日,我又去了一躺後山,念明山似乎蕭條了許多,後山更是雜草叢生。
恍然又回憶起多年前自山上走下來的少年。
54
渾渾噩噩已經過了半月有餘,窗臺每晚都會換上新鮮花來。
半夜睡醒時,與窗外身影撞上,我微微勾了勾唇。
「主子,深夜採花,風趣的很。」
鬼戚抬眼看我,「吵醒你了。」
「並未啊,是我在等你。」
鬼戚微微一怔。
鬼戚垂眼,不與我對視,他似是不在意輕輕問道,「何時去人間。」
「去人間做什麼。」
「忘去這些,回歸正常,喜怒哀樂,才是世間樂趣。」
「你倒是都替我安排好了。」
他怔愣一瞬,「這不是一直是你所想嗎?」
我歪頭看他,覺得鬼戚這些年,似乎都未有改變。
耿直的,寡言的,少說多做的。
「主子啊,」我看他,「世間早就變了,哪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呢。」
「我早就不是那時的鬼桃,隨主行,冠主姓,早就分不開了。」
鬼戚終於舍得抬頭看我一眼,「你不要輪回?」
「不要。」
「我想要主子。」
55
鬼戚等我許久了,自我那時將他帶在身側,他便注意我的一言一行,默不作聲記在心裡。
他一向會將情緒隱藏的極好。
鬼界鬼王之爭時,都以為我與鬼戚兩人之間競爭激烈。
但並不是,鬼戚雖在我身側,但並低於我,他比我更適合這條路。
我一向懶散慣了,不愛受拘束,便借著一直想去人間之事,退出這爭奪。
沒料到他也會跟著,甚至每日固執前往人間,去見我一面。
今日是人間佳節,河邊圍著許多祈福放燈之人,河燈螢亮,順著河流向下流動。
我與鬼戚混在人間,我將手指伸進河水中,冰涼清爽,我轉身朝鬼戚笑道,「想放河燈嗎?」
「祈福求願。」
鬼戚稀奇盯著河燈,「求願,有用嗎?」
「當然。」我揚聲道,「若它不允,我便來幫你。」
鬼戚毫不猶豫買了兩個,放河燈時他格外虔誠,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順水撥了兩下,飄了出去。
一轉頭冷不丁撞上我目光,他眼底閃過一絲窘迫,垂眼遮住了。
我勾唇,「主子,許的什麼啊。」
鬼戚輕聲道,「隨便許許。」
56
鬼戚案桌上擺著許多畫卷,他一口氣將以前的畫卷都取了出來,挨個補上未畫完了人臉。
所有畫卷中,都是我。
難怪以前覺得這些畫少些東西, 原來那空缺中,缺少主人公。
「主子啊, 」我湊過去,在他耳旁低語,「我都聽到了。」
鬼戚身子一僵, 「什麼。」
「那夜你在河邊所求。」
鬼戚頭一次出現了表情管理失敗,「我未說出口……」
「是啊,」我湊的近,往他耳旁吹氣, 「但太顯眼了。」
「主子的神情, 太過於顯眼了啊。」
我手指摸索著往裡探, 鬼戚眼疾手快摁住了我的手腕,默不作聲咽了咽口水。
「主子,莫不成此時,你還要做正人君子……」
話未說完, 鬼戚忽然俯身而下,將我未說完的話語堵在唇間。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我, 正人君子,他不做。
指尖微熱, 情動之時, 我攬上他的脖頸, 低語道。
「鬼戚。」
「我亦心悅與你。」
窗外暴雨忽來,窗扇被吹得搖晃, 吱呀作響。
低吟眷戀融在雨夜中。
鮮花落在泥濘之中,被暴雨撞散了。
「鬼桃。」
鬼戚低語, 「鬼界許久未有喜事了。」
57
近日鬼界傳出一大轟動,鬼王大婚了。
小鬼們翹首以盼,早早擠在河岸探頭觀望。
「骨姬啊骨姬,你們之間,倒也不過如此啊。」
「(鬼」我失笑,「你還去觀察了。」
「是,」鬼戚垂眼笑道,「你若喜愛人間繁華,我便遵循人間那般來。」
「聘禮, 嫁衣,紅燭, 洞房夜, 我都問清楚了。」
我抬手摸上他的眉眼,「主子, 倒是很用心啊。」
他神情認真,平日清冷眉眼此刻盡是柔情,「我等這一日許久了,我很喜悅。」
紅轎繞鬼界一圈, 鬼戚做足了禮數。
掀開轎簾的瞬間, 我起身,隔著蓋頭吻了上去。
鬼戚一僵。
兩側安靜一瞬,下一秒小鬼們爆發出一了道震耳欲聾的唏噓聲。
鬼戚唇角微微一勾。
他低聲道,「許是太緊張了, 禮數記得不全了。」
我歪頭望他,「還記得哪些?」
鬼戚輕聲道,「入洞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