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遲溯捻滅了煙,拉開我轉過身,眼底一片陰翳。
「進去。」
我憋住了咳嗽聲,但沒控制住一點點變紅的眼睛。
「是不是因為我管你抽煙了,你不開心?我以後不說了,好不好?」
「不是,你進去吧,我還有事要忙。」
遲溯的臉隱匿在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還是沒能忍住質問:「那我可以問問,你剛剛在叫誰『寶貝』嗎?」
遲溯都沒有這麼叫過我。
他低聲否認:「你聽錯了。」
我沒聽錯!
我幾乎破罐破摔了:「那你敢把手機給我看嗎?」
「暮回。」
他突然很認真地叫我的名字,聲音輕如晚風,卻比這冬季的夜色還要讓人覺得發涼。
莫名的預感讓我退卻。
「我不問了,你早點休息。」
我慌亂地抹了抹眼尾,倉皇地跑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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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重重關上,我靠著門板無力地滑落在地。
我突然懷疑,我和遲溯真的有在一起過嗎?
他從來沒說過喜歡我,隻是在被動接受我的一廂情願。
成年人的世界,睡一覺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更何況是你情我願。
我一直對長了一張渣男臉的池修有偏見。
我擔心姜青戀愛腦。
可臨到頭來才發現。
渣不會寫在臉上。
戀愛腦的人好像是我。
9
遲溯一直在試圖跟我提分手,但每次都被我避開了。
我覺得一廂情願也可以的,至少他願意接受,沒有拒絕我的討好。
情人節快到了。
系統給我一個任務。
很神奇,跟我想做的不謀而合。
準備一個糖果屋。
獎勵是神秘獎品。
我有點好奇是什麼。
我很認真地準備著驚喜,希望遲溯能開心,能明白我才是最愛他的人。
不會有人比我更喜歡他了。
但遲溯似乎比我更忙,有時候甚至不回來。
我有點小期待。
他是不是也在給我準備驚喜呢?
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情人節。
又一天晚上,我等到凌晨都不見遲溯回來。
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不回來了。
我問他在哪兒。
他頓了頓,說:「在家。」
「那我去你家找你。」
遲溯沒答應,他說:「很晚了,別來。」
我不管,我好想他,想抱他,也想他抱我。
他家是棟小洋樓。
我來到樓下。
二樓的燈亮著。
窗簾後身影影影綽綽。
看著是遲溯的身形。
我興奮,正要開口喊他。
上邊突然多了一個身影。
我怔住,微張的唇合不攏了。
有冷風從喉嚨處往心口裡灌。
窗戶上方兩道身影交頸纏綿著輾轉到我看不見的地方,燈火熄滅。
我感覺這個冬夜格外冷。
真的好冷。
我再怎麼拉緊脖子上的圍巾,都擋不住破落的冷風一寸寸侵蝕我的身軀。
圍巾還是我纏著遲溯給我織的。
平日裡陰陰暗暗的一個人坐在陽光下織圍巾,別提多讓人心動了。
當時我覺得天底下沒有比這更暖和的圍巾了。
毛線沾了水,越來越沉,拉拽著我的腦袋往下墜。
我強打起精神,拖著沉重的腳步倒在了最近的酒店床上。
醒來頭很疼,眼睛也好腫,醜得我不忍直視。
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和無數個從前一樣在早晨起來給他發「早安」。
傍晚才收到回信:【嗯。】
我努力擠出笑容,給他發語音。
「你是小豬嗎?睡好久,吃飯了沒?我還沒吃呢,你要帶我出去吃飯嗎?我帶你也行啊,就去我們第一次去的那家餐廳吧,好不好?」
遲溯直接打來電話:「你聲音,哭了。」
「沒有啊。」
他安靜了幾秒,開始鋪墊:「我說過了,我很壞,我們分……」
「好,我們分開吃。」
我打斷他,迅速掛斷了電話。
遲溯給我轉了錢,很多很多個零。
我退了回去:【一頓飯錢我還是有的。】
他又轉了過來,說:【分手費。】
我倔強地退了回去:【我不分。】
遲溯問我:【你看到了,不是嗎?】
他知道我昨晚過去了?
但他還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和別人做了?
我如遭雷劈,沒辦法思考。
我快瘋了。
漫畫裡不是說遲溯這類人一旦愛上人就會糾纏至死嗎?
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了。
他真的不愛我。
但是沒關系的。
【我愛你呀,你隻要分一點點喜歡給我就好了。】
那一刻,我卑微到了塵埃。
但他沒有再回應我。
10
情人節這天下雪了。
我和遲溯最近沒有聯系。
不是我不想聯系,是他完全拒絕我的溝通了。
我用那個 App 賺的錢買下了一座和童話裡一樣夢幻的城堡,把它精心裝扮成一座巨大的糖果屋,裡頭裝滿鮮花。
很多氣球飄在屋頂,氣球線上系了倒掛的玫瑰。
很多很多,都是我一個個親手弄的。
我坐在糖果屋裡等待。
發出去的短信已經過了十一個小時了。
還有一個小時,情人節就要過去了。
還是不來嗎?
可我沒有底牌了。
不愛的人,似乎不論用什麼威脅都無法讓對方有半點波動。
我又發了一段語音給他。
「遲溯,我再給你十分鍾。你再不來,我就找別人陪我過情人節了,我買了十盒,我找十個人,都用完。」
十分鍾過去了。
我帶著最後一點期盼拉開門。
遲溯在陰影處站著,穿著單薄的衛衣,身上有厚厚的積雪。
「你冷不冷?我幫你暖。」
我亮起眼睛,衝過去撞入他懷中,幫他把衛衣帽戴上,然後埋在他頸窩輕蹭,眷戀這久違的懷抱。
遲溯託起我,把我抱回屋裡。
我不敢抬頭,怕我是冬夜裡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一切亦夢亦幻,皆為夢境。
遲溯在我耳邊輕聲耳語:「糖果屋很漂亮,你想起來了?」
感受到耳邊灼熱呼吸聲的我還在發蒙。
抱著我的遲溯是真實的嗎?
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你是真的遲溯嗎?」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
白皙的耳尖立刻緋紅一片。
我興奮了,問他:「疼嗎?」
遲溯笑了:「疼,要怎麼辦?」
「親親就不疼了!」
我悄悄按動了口袋裡的開關。
剎那間,所有氣球轟然炸開。
我幫他捂住耳朵,強吻了他,夾雜著興奮和未散的恐慌。
幸好,他來了,沒有不要我。
漫天彩帶飄落。
遲溯伸手接了一條。
上面寫著幼稚的青春疼痛文學。
【時空無法回溯,但暮色和愛意總會一次次奔向你,暮色是,暮回也是,可能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我知道遲溯有不願提及的過去,也知道他性格有缺陷。
但是沒關系,他還有我。
我會和日暮一樣,想盡辦法照亮他,讓他不再害怕黑夜的到來。
遲溯輕笑一聲,手扣住我的後頸把我的狗啃式親吻拉開了。
他蹲下去一條條地看。
大都是我從網上搜羅來的一些情話。
手都快寫斷了。
他運氣好,掉手裡的剛好是我用盡畢生才學寫的。
遲溯小心地把那條彩帶折好安置進口袋裡。
仿佛輕捧我的愛意擁入懷中。
我惶然,不明白他對我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是來了興致就逗弄、寵愛一下的眾多小狗中的一條嗎?
還是我搖尾乞憐的模樣讓他對我動了哪怕一點點真心?
「遲溯,你喜歡我嗎?」
這也是我第二次問他,一如他曾經那般反復問我。
我忐忑地咬著唇,鐵鏽味在口腔彌漫。
或許,我問錯了。
我應該問:你可以喜歡我嗎?
「喜歡。」他將手指抵在我牙齒中間,「別咬了。」
眼中的柔情幾乎要將我溺斃。
「很喜歡,很喜歡,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他的話像開關,開了我心頭的閘門,連日來的憋悶和委屈一股腦湧出。
「那你到底為什麼不理我啊,還要跟我分手啊,還……」
還出軌了。
我不敢再一次質問。
如果卑微可以乞求到他的愛意,那我願意俯首求他施舍。
「以後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也不要分手,你想要小三、小四、小五,我可以接受的,我不會鬧,我以後不會擅作主張去找你了,好不好?」
「隻有你。」他聲音很啞,隱隱變了調,「沒有小三、小四、小五。」
我被遲溯推到牆上,身後的玫瑰擠壓變形。
他埋首在我肩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耳邊低語喃喃,繾綣勾人。
他反復說著:「隻喜歡你……」
我回抱他:「好,我相信。」
騙我我也信。
遲溯呼吸很輕,拂過我臉頰有細密的痒意。
我沒忍住,做賊一樣偷偷親了他一下。
他看過來,我害怕他生氣:「對不起,我……」
他握住我的手指,貼在他柔軟的唇上:「你可以親這裡的。」
「可以嗎?」我眼睛倏然發亮。
「嗯。」
遲溯主動親了上來。
窗外狂風夾雜著落雪拍打在窗戶上。
花瓣搖落滿地。
有一朵不偏不倚落在唇間。
遲溯笑著問我:「喝過玫瑰花汁嗎?」
「沒。」
「試試?」
「好。」
我不會拒絕他的任何請求。
給毒藥我也喝。
反正我從始至終栽得徹底。
11
風雪漸歇。
遲溯把我摟在懷裡抱了好久好久。
我很困,但舍不得睡,腦袋在他懷裡輕蹭。
「我好喜歡你的,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很怕,怕睡醒他就不在了。
和之前很多個清晨涼透的被窩一樣。
遲溯拿起手機,低頭問我:「你不是想知道我叫誰『寶貝』嗎?」
我手腳瞬間蹿起寒意,幾近哀求:「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以後不會問了。」
「先聽。」
被打開的是一段錄音。
微弱的電流聲過後,遲溯的聲音從裡頭傳出。
第一聲就是「寶貝」。
遲溯臉色微紅,起身進了浴室。
我聽到後面才意識到,他害羞了。
那段錄音好長。
「寶貝,你能聽到這段錄音,說明你已經發現我騙了你,不理你是假的,不喜歡你是假的,出軌也是假的,看你難過,我特別想抱住你,哄你,但是我不敢。你好棒啊,過了這麼久還能被你發現我撒謊了。你是怎麼發現我不在了的啊?算了,你別哭,也別聽別人瞎說。其實我隻是生了個會變醜的病,躲在平行時空治療,可能要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那時候你應該有新的家庭,有新的老公,等你覺得那人煩了、膩了,等你想我了,那我們會在這裡再見的。我一直都在這裡,但你不許太早來。我病沒治好,會很醜的,你老了再來,到時候我們一樣醜,你就不會嫌棄我了……再叫最後一次吧,畢竟你真的很想聽我這麼叫你……寶貝,我愛你。」
很明顯,這段錄音是準備他死了被我發現不對勁後,再給我聽的。
我吸了吸鼻子,跑到浴室把遲溯拉出來:「我要聽你當面叫。」
遲溯臉特別紅:「寶,寶貝。」
「嗯。」我撲過去親他,「我在呢。」
餘光裡看到洗手池有沒衝幹淨的血跡。
我心口被無形的大手揪得發疼。
「你生的是什麼病?我有錢,我們去找最好的醫生,一定能治好的,你別怕。」
他輕輕搖頭,聲音輕得快要被風吹散。
「沒用的。」
他按著我的頭,不讓我偏過臉去看他。
有溫熱的液體滑落到我身體。
淡淡的血腥味一點點鑽入我的鼻腔。
他的呼吸漸弱,摸著我的頭安撫。
「別怕。」
「Ṫúₘ我不怕。」是眼淚不聽話。
遲溯一點點地交代。
「會有律師找你交接遺……嗯,我以後要上交的私房錢都在裡面了。你恐高就不要去高的地方了,我真的會生氣的。」
「還有,你別找新的男人,好不好?算了,你找吧,不然你會孤單,不過你最好瞞得好一點,別讓我知道……」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我從來沒有聽過他說這麼多話。
我一一應下,哭得語不成調:「我們去醫院,好不好?你別留我一個人,好不好……」
他還是很不聽話,最後隻在我耳邊說了六個字。
「暮回,我很愛你。」
桎梏在我腦袋上的手毫無預兆地伴隨著一滴熱淚滑落。
我根本不敢動,也不敢去看他。
眼淚止不住,一直流。
虛空裡出現了一張泛黃的、邊角染血的同學錄。
凌空還有一行字。
【神秘獎品已發放,請查收,心願服務到此結束,感謝使用。】
那張同學錄,好眼熟。
腦子裡的記憶成段成段出現。
有被我忘記的過去,也有未來的。
它們一點一點,走馬觀花地在我腦海裡放映。
那段因為玩滑板摔到腦袋後被我忘記的片段。
那時,我初三快畢業。
放學照舊去天臺玩滑板,碰見了一個很漂亮的少年。
他站在高高的邊緣搖搖欲墜。
我悄無聲息靠近,把他拽了下來,滾落在地。
突然就下雨了。
他不願意躲雨,我就陪他淋雨。
兩隻落湯雞在雨裡看著狼狽的對方忍不住笑。
夏季的雷陣雨來得急促,去得也匆忙。
我從書包裡抓了一把糖,用同學給我的一張同學錄包了起來拿給他,很天真地對他說:「吶,吃點甜的就不苦了。」
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有些苦是再甜的糖也蓋不住的。
我把我最喜歡的玫瑰胸針送給他,告訴他這是信物,擁有它的人可以跟我提任何要求,隻要我能做到,就會滿足他。
我指著一棟樓:「我家在那裡,五樓,你可以來找我玩,我以後要建一個大大的糖果屋,到時候請你來玩,好不好?」
少年沉默地接過玫瑰胸針,點頭了。
爸媽打電話叫我回去吃飯。
我問他要不要跟我回去吃,他搖頭。
我隻好把手機號留給他,讓他不開心就給我打電話,我可以去找他玩。
「你先走,我在你身後。」
我笑著目送他的背影。
他順著小巷越走越遠,身影越來越渺小,在夕陽的餘暉中消失在拐角。
再後來,我們再也沒見過。
因為摔的那一跤,我忘記了曾經在我生命中出現過這樣一個迷過路的少年。
可腦袋裡多出來的那段未來的記憶告訴我。
他後來和我上一個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