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偏頭朝他看了一眼,他沒說話,走過來坐在我邊上,然後問我:「怎麼了?」
我頓了頓,才說:「蕭雲舟,我覺得很可怕。」
他轉頭安靜的看著我,我知道,在長輩們聊天的時候他就察覺到我情緒的不對勁了,他給了我一小會獨處的時間,然後才過來關心我。
他向來都這麼體貼。
我眼睛看著晚霞,方才還揉雜著各種色彩的天空已經肉眼可見的暗淡下去,那些橘黃淡粉絳紫也一點點變成濃墨色的藍,我語氣喃喃的問蕭雲舟:
「以前我是宋家的女兒宋懷姍,再過一年我是你的妻子蕭太太,再過一年我是你孩子蕭**的媽媽……」
我偏頭看著蕭雲舟,他一直在靜靜的聆聽,我看著他,有些悲哀的問:「可是蕭雲舟,我到底是誰呢?」
「我有點怕。」
他走下來蹲在我面前,仰頭看著我,暮色下他的眼睛中帶著璀璨的光,他握著我的手,說:「不要怕,懷姍,暫時不想結婚就不結婚,不想生孩子就不生孩子,我們一起去找答案。」
我用力的回握他的手,心裡的那種不踏實漸漸散去。
蕭雲舟懂我,我按著所有人的期許活了二十多年,我不想接受那種被安排的條條理理、餘生就在相夫教子的生活中度過剩下的幾十年。
我從現在一眼望向餘生,望向我幾乎在十幾歲就被安排到老死的路,我感到絕望。
7
時間就這樣轉瞬即逝。
大四畢業的時候,我和蕭雲舟的畢業旅行定在了非洲。
在出發前,蕭家突然有筆生意訂單出了事,蕭叔叔意思讓蕭雲舟借這個機會歷練一下,我留在國內也幫不上忙,加上我們全程的酒店都已經定好,為了不浪費,所以我一個人出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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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和蕭雲舟,甚至後來再度被卷入其中的衛小雲的命運都在此刻發生了改變,隻是當時的我們一無所知。
我愛上了那片廣袤無垠的大草原。
從南非、肯尼亞、津巴布韋到坦桑尼亞、贊比亞,我愛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很久之後,我成了所有同學口裡的「傳奇」,當然不是好的一面,人人都在為我可惜。
因為那個樣樣拔尖的宋懷姍,畢業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跑去了非洲野生動物保護組織,成了一名動物保護志願者。
我爸媽不能接受我做的這個決定。
他們問我:
「懷姍,那有什麼好?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每天上山下鄉穿林趟河的累的半死不活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老實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隻是那裡的高原、黎明、空氣涼爽清新的似乎能夠觸摸到,我看到數以百萬計的火烈鳥、犀牛、大象、長頸鹿,還有獵豹、河馬、獅子……
當然我也看到被挖走象牙的大象,被硬生生割下來的犀牛角,還有各種因為偷獵和捕殺大批倒在草原上的殘屍……
人類總說人是萬物之靈,可我卻覺得這是極其唯心主義的說法,地球的主人並不是人,數億千萬計的生物共同生活在同一個星球,可卻被人類仗著工具科技文明肆意虐殺。
我看過守在小象屍體旁久久盤旋不肯離開的大象,也看過孤守在被偷獵殺的雄獅屍體旁哀嚎的母獅……
在決定當志願者前,我救了一隻被遊客虐玩的猴子,它在救助站恢復健康,我臨別前去看它的時候,它將一根香蕉放在了我的手心上,然後眨著濕潤漆黑的眼睛望著我,似乎在讓我吃。
因為被虐待及長久的饑餓,它幾乎得不到食物,一旦得到就會立馬吃掉。
那根香蕉,是它偷偷藏起來等著我來的。
我無法表述自己當時的震驚。
和人的千面相比,動物似乎來的更坦誠真誠。
我就是在那刻,做了這個突然的決定。
這個念頭在我身體的每一寸血液裡沸騰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好像才真正體會人生的意義。
我想,我要做點我自己很喜歡的事情。
我就去做了。
當然遭到了眾多的反對。
是蕭雲舟力排眾議,他跟我說:「去吧,懷姍,隻要你喜歡。」
我家裡人不得不暫時妥協,但這妥協裡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們以為我隻是心血來潮。
當志願者的第三個月,我家裡人坐不住了,他們都沒想到我能堅持這樣久。
大概以為我吃不了苦,很快就會回心轉意。
我和蕭雲舟開始了長這麼大以來的第一次異地戀。
蕭雲舟畢業後開始慢慢接手家裡的企業,他最忙的時候我也忙,在大草原上也不是時時都有信號,我們隻有在很晚很晚的時候才能通個視頻。
有時候說著說著,我就會累的睡著,醒過來一看,他抱著手機在那邊也睡著了。
但誰都沒舍得將視頻斷掉。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問我有沒有需要補給的東西,他隔著一萬多公裡遙遠的距離寄給我。
第四個月,蕭雲舟在百忙之中飛到塞倫蓋蒂找到了我。
他給我帶了很多東西,我們在日落下擁抱,他將我抱起來旋轉。
我將頭埋在他的胸膛,靜靜的聽他的心跳,覺得天地都在此時此刻安靜下來。
蕭雲舟問我:「懷姍,你開心嗎?」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
我帶他去看我救助下來的動物,一隻盧氏輝椋鳥飛過來停在我的肩膀上,藍紫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歪著頭好奇的打量我身邊的蕭雲舟。
我靜靜的,一動都不敢動,怕驚飛了它。
蕭雲舟的聲音也是輕輕的,他斂聲屏氣的跟我說:「我可以摸摸它嗎?」
我笑,輕輕的回:「你試試。」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隔著那隻盧氏輝椋鳥一小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來,那隻鳥看了看他,然後伸長脖子,歪著頭用自己的鳥喙蹭了蹭他的指腹。
蕭雲舟驚喜的聲音還沒發出來,那隻鳥就張開翅膀,騰的一聲飛走了。
蕭雲舟的目光一直注視到它飛的再也看不見,然後才轉頭來看我,喟嘆一聲,他說:
「老實說,懷姍,我雖然一直支持你,但我其實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做出這個選擇,可現在我有點懂了。」
我笑起來,問他:「你這次來,我爸媽有說什麼嗎?」
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他說:「沒有。」
蕭雲舟陪了我一周,他國內的事情也很多,不能陪我太久,我陪他去桑島度了兩天假,最後他從桑給巴爾飛回去,分開前我才覺得不舍。
他摸著我的頭,跟我說:「懷姍,我一直在。」
後來我才知道,他這次過來其實是被我媽媽委託的,她希望蕭雲舟能將我帶回去。
可是蕭雲舟回去後跟她說:「懷姍看起來很快樂,阿姨,我們不能剝奪她的快樂。」
我媽媽在電話那邊嘆口氣,有些傷神的跟我說:「你以為媽媽不想讓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嗎?」她欲言又止,「雲舟是個好孩子,你現在和他異國戀,你知道他身邊有多少女人對他虎視眈眈嗎?」
「他是個好孩子,一年兩年甚至三年,我都相信他會對你忠誠,可是懷姍,距離是感情最大的天敵。」
我愣了愣。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句話,第二年,蕭雲舟出事了。
8
那段時間我很忙,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救助基金會,所以我和蕭雲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
後來我們獲得了當地政府頒發的榮譽證書。
拿到證書那天我興致勃勃的發給蕭雲舟,很久都沒人回復。
大概是忙,我當時想。
直到晚上他還沒回時我才覺得不對勁,我打電話給我媽媽,她才說:「雲舟出車禍了,半個月了,怕你擔心不讓我們和你說。」
我當時握著手機站在草原上,心一點點的冷下去,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但還好,我媽媽繼續說:「沒事,就是胳膊和腿骨折了,不嚴重……」她後面說的話我其實一句都沒聽進去。
掛上電話我就去看最近的機票,我覺得自己很冷靜,我冷靜的訂完機票,冷靜的回去收拾東西,然後找朋友送我去機場。
在機場我接到了蕭雲舟的回電,他的聲音裝的很正常的樣子,要是以前我可能會忽略,但現在我能聽出他語氣裡的虛弱。
他笑,祝賀我:「懷姍,恭喜你。」
我嗯了一聲,然後問他:「為什麼不和我說?」
那邊一下子安靜下來,我說:「我明天就落地了,蕭雲舟,我回來了。」
他這才出聲,說:「那我讓人去接你。」
掛斷電話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
我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覺,可因為擔心怎麼都睡不著,就這樣睜眼到落地。
落地後我看到蕭雲舟讓來接我的人。
我沒想到,那個人是衛小雲。
這是時隔這麼多年後,我再一次看見衛小雲。
其實剛下飛機的時候,我並沒有認出她來。
她變了很多,慄色的長卷發不再像以前一樣幹枯營養不良,她瘦了很多,畫著很精致的妝,看起來令人眼前一亮。
但差別更大的是她整個人的氣質,以前的衛小雲,雖然沉默寡言,但身上永遠帶著幾分拘謹。
現在她落落大方的站在接機口,在人群中沖我微笑,舉手朝我示意,然後聲音不大但清晰的喊我:「宋小姐,這裡。」
我隻當她是蕭雲舟的新助理,直到她接過我手裡的行李箱,笑意盈盈的問我:「宋懷姍,你是不是沒認出我來?」
我這才朝她又看了一眼,她噙著笑看著我的眼睛,像是好奇我的反應一樣仔細打量著我,說:「我是衛小雲。」
我隻是略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對她禮貌微笑,說:「是你,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