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場雪的時候,大夫又來了,身邊跟著的徒弟和以前也不一樣了。
我仔細看了看,覺得這個徒弟有點像穆珣。
阿娘也有些吃驚,但她什麼也沒說。
醫官出去寫方子,徒弟留在房間裡,我偷偷地摸了回去,看見徒弟問阿娘:「這孩子是我的,對不對?」
阿娘回道:「妾每次服避子藥君侯可是親眼看見的,妾怎會有君侯您的孩子呢?」
徒弟不信:「避子藥也並不是萬無一失,你隨我回去,我娶你。」
阿娘眉眼彎彎:「好呀,那請君侯以天下來做聘禮,妾隻做皇後。」
「好,你等我。」徒弟答應了。
待他們走後,阿娘喃喃道:「竟然冒這麼大的風險來這裡,可是穆珣,我真的不是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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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雪的時候,阿爹的副將傳來戰敗的消息。
西陵反撲,三萬魏國將士葬身雪中。
這一敗就接連敗,叔叔伯伯們甚至連東吳的城池都丟了一些。
祖父大怒,讓阿爹務必守好鈞城,這是魏國的命門。
有人覺得是出了內鬼,阿爹的謀士又懷疑到了阿娘頭上。
阿娘跪在阿爹面前自請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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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將阿娘關了起來,容姬很是開心,說阿娘就是個蠢貨。
可阿娘被禁足後,魏國還是不斷地敗,西陵神出鬼沒地常把魏軍打得措手不及。
到了二月,穆珣領著三十萬大軍兵臨鈞城。
這一天阿娘也小產了,裴玄奔跑的時候撞到了她。
我氣得和裴玄打在一塊,我死死地壓著他咬他,然後看見阿娘的身下有血。
阿娘慘白著臉對我說:「顏兒,去叫人。」
阿娘落下了一個死胎,據說是個男嬰。
產婆說是因為阿娘用了太多不該用的藥,這個孩子注定是留不住的。
阿娘並沒有很傷心,就好像她早知如此。
阿爹來看她:「以後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原來,還是會一樣發生啊。」阿娘說。
「你說什麼?」阿爹想問清楚,可是攻城的鼓聲已經響起,阿爹隻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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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仗打得很緊,阿爹都沒時間來行宮。
阿娘每日都按時吃藥調養,氣色也漸漸好轉。
但我總是忍不住哭,雖然阿娘不說,可我也覺得她好苦。
阿娘說不苦,說現在比從前好太多了。
她將我抱在懷裡輕柔地拍著我的後背:「至少,顏兒還在娘親身邊啊。」
容姬來了,她嘲諷阿娘一個百年清譽之家的貴女,竟服用秘藥把自己變成了取悅男子的容器。
笑阿娘再怎麼承歡穆珣卻還是被他送還給了阿爹。
說阿爹休了阿娘就不可能再娶阿娘了,就算現在把阿娘留在身邊,也隻是當成禁臠。
最後容姬嘖嘖兩聲:「最可怕的是,你不能生了,不管是殿下還是穆珣,甚至大街上的乞丐,隻要是男人就都是想要兒子的。姜鳶,你這輩子隻能是男人的玩物,還有你的女兒,她長大……」
她突然不說話了,因為阿娘用剪刀刺向了她的喉嚨。
不過阿娘沒殺她,隻刺進了半分。
容姬嚇得花容失色,她沒料到一向柔弱的阿娘竟敢手持利刃傷人。
「夫人饒命,妾……妾不敢了。」
阿娘笑道:「我現在不會殺你,否則就不好玩了。」
容姬捂著脖子跑了,她甚至打包行李帶著裴玄想回東吳去,但她已經走不了了。
行宮裡多了一些陌生人將她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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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終於回來了,但是被抬著回來了,他被西陵的強弩射中,流了很多血。
謀士提議他放棄鈞城回東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阿爹不願意,說一旦放棄這裡,魏國就失去屏障,他寧願戰死。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阿娘的眼中有一絲光亮。
或許,現在的阿爹就是她曾經最愛的少年郎。
但也僅此一瞬,她眼中的光就不見了。
她親自喂了阿爹服藥,阿爹迷迷糊糊地說他最近做了很多很多夢,要說給阿娘聽。
阿娘聽完後勸他好好睡一覺,不要想太多。
也就是這天夜裡,穆珣的大軍攻下了鈞城,佔領了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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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睡得太沉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後來是從僕婦們口中聽說那夜的故事。
她們說:「姜鳶,是個可憐的魔鬼。」
原來那晚裴玄掉進水裡,阿娘不讓救,還讓阿爹和容姬眼睜睜地看著。
「為什麼你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阿爹雙目血紅地問阿娘。
阿娘笑道:「你不是記起上一世了嗎?」
「上一世,裴玄將顏兒故意推到水裡,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玩鬧無意,可後來我懷孕六個月時,他竟把我推下臺階。」
「我在神明面前祈求了一萬次,才讓顏兒重新來做我的孩子,結果裴玄又殺了她。」
「這一世他依舊害我,這樣的惡魔我怎能放過。」
說完她給容姬喂了每日發作的牽機藥,讓人將她扔到大街上。
她說曾經也想和容姬好好相處,可容姬卻壞事做盡。
「最可恨的是你。」阿娘指著阿爹,「最可恨的是你啊,裴玠,我滿懷欣喜來嫁你,可你負我傷我,讓我被世人恥笑辱罵,你讓我活得萬箭穿心啊!」
她們說,阿娘說完這句便口吐鮮血倒了下去,穆珣立刻將阿娘抱回房中救治。
她們還說穆珣一開始就是阿娘的棋子,她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她給穆珣也用了藥,讓他對她欲罷不能,借他的手殺阿爹。
甚至那個不明不白的胎兒也是她特意為穆珣準備的,她越遮遮掩掩,穆珣就越懷疑孩子是自己的,所以穆珣在得知她真的懷孕後,便率軍南下了。
「她真的夠狠啊。」
「她是怎麼會提前部署這一切的呢?」
「不會她真的有前世今生吧?」
大家沉默了。
好一會兒後又有人問:「她那個讓男人欲罷不能的藥叫什麼,我有一個朋友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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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了阿娘,她沉沉地睡著,眉頭緊皺有淚水淌下,不知做了怎樣的噩夢。
「娘親,顏兒在呢。」我握住她的手,為她擦幹眼淚。
她緩緩睜開眼睛,對我笑:「睡醒啦,小懶蟲。」
我也開心地笑:「早醒啦。」
阿娘摸了摸我的臉,又慢慢睡去。
穆珣說阿娘要好好休息,讓我去吃飯,他會好好照顧阿娘。
我擔心他說謊,折返回來,一看他正在給阿娘喂藥。
好吧,他沒撒謊。
我也去看了阿爹,他被關在地牢裡。
「你娘怎麼樣了?」他問我。
我回道:「她和穆叔叔在一起,挺好的。」
「那你喜歡穆叔叔嗎?」
我用力地點頭:「很喜歡,很喜歡。」
阿爹沉默了很久,突然對我說:「顏兒,爹對不起你,你會原諒爹嗎?」
我一字一句道:「不會,不會原諒你。」
他震驚地看著我,良久後問我:「你是不是也記得?」
「嗯,記得。」
我們三個,都記得。
所以才有了這些痛苦和傷心。
最後他問我:「可以讓爹再抱抱你嗎?」
「不要。」我轉身就跑了。
上一世的事,這一世才後悔,是來不及的。
長且昏暗的走廊裡,那些記憶裡的畫面壓抑又難過。
我跑啊跑,直到我站在光亮裡,即便天氣很冷,卻不叫我害怕。
沒過兩天傳來阿爹死亡的消息,我那天去看他後,他就拒絕用藥,最後得了傷寒死去。
他的屍身被送回東吳的時候,阿娘站在廊下聽風。
風吹著廊角的銅鈴響,過往種種皆消失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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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的病一直不見好,各種藥都吃了也無用,總是咳嗽。
醫官說她是從前思慮太過消耗了元氣。
但路過的野道士說:「她拿命換了不該換的東西,有今生沒來世了。」
穆珣用了好酒將道士請回府中,幾天後道士離開,阿娘也漸漸好了起來。
阿娘跑去問他做了什麼。
他說:「上一世我短命不得善終,這一世託你的福能活得長久,報答你是應該的。」
阿娘有些動容,說她當時說的那些話都是胡謅騙他的,說穆珣不應該信的。
穆珣說已經信了。
四月, 穆珣要繼續徵戰,我和阿娘被送到西陵郡休養, 那裡沒人認識我們。
有時候也會聽到西陵郡人議論阿娘,但無人罵她, 都說她有本事, 能把天下最俊的兩個兒郎誆到床上。
「美人計那也是計謀啊, 你們想耍, 先摸摸自己臉皮,看夠不夠美。」
「我不敢想若是我有她的美貌,我會有多開心快樂。」
眾人哈哈大笑, 閑聊完便各自忙各自的路。
人生, 本也就是各走各的路。
我和阿娘在西陵郡無憂無慮地生活了三年, 直到穆珣得了天下, 我們被接到了天都。
到天都後,我見到了小姑姑裴玥。
她左腿受傷了, 走路一瘸一拐,沒了從前的驕縱跋扈,見到我們後她跪下恭敬行禮。
阿娘說讓她不必如此。
她輕輕搖了搖頭:「如今東吳已經殘破,隻餘阿弟一人苦苦支撐,還請夫人看在曾經的情分上讓陛下放過,從前我沖撞過夫人, 夫人若想責罰,我甘願領任何罪。」
說完她又給阿娘磕了一個頭。
這時一男子聲音傳來, 責備她:「你跪在這裡做什麼, 找你半天了, 還不過來。」
我循聲看去, 隻見一個俊美矜貴的錦衣少年立在門下。
小姑姑似乎很怕他, 立刻起身向他走去。
待兩人走後, 娘說小姑姑長大了懂事了,隻是她怕是也要被她的姻緣磋磨了。
「剛剛那人是誰,長得真好看。」我問阿娘。
阿娘說:「他是穆家的混世魔王, 也是你的小姑父。」
28
春光明媚的一天,我正在爬樹摘桃花。
我要摘最好看的一枝送給阿娘。
穆珣站在桃樹下指揮我,待我折下後他笑著問我:「顏兒, 要不要做朕的嫡公主?」
我調皮地說:「陛下去問我娘親吧, 也麻煩陛下和我娘說一聲我去玩了, 晚點回來。」
穆珣說我長大了,懂事了。
待一個時辰後我回去, 穆珣還在阿娘房間裡,他說:「你曾經答應過的,我拿天下做聘禮, 你便嫁給我。」
阿娘說:「陛下, 妾不值得。」
穆珣又說:「我們壽命共享, 將來某一天我們會同死。阿鳶,我們不要再辜負光陰了。」
阿娘沒有再說話了。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嗯。」
我抱著桃花悄悄退了出來。
我坐在花樹下抬頭看著天,想起三歲半那年,阿娘讓我拿著糖餅去很遠的地方吃,我也是這樣看著天。
明明是同一片天,同一個春日。
可此時此刻, 風日晴和人意好,沒了邊吃邊哭的小阿顏。
阿娘,這一世阿顏正在平安長大。
您也一定要幸福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