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後,她成了一名線人。
其實她剛開始也不算線人,她什麼資源也沒有。
沒人覺得她真能打入內部,讓她去李爺那邊工作,隻是想讓她能有些慰藉,生活有個念想。
沒想到她卻越做越好,對內部狀況摸得越來越清楚。
直到某天,她已經足夠成為一名線人。
沒人知道她在酒吧要吃多少苦。
那天他很莊重地問她:「你確定嗎?」
成為一名線人,背負得太多了。
他真的不想讓好兄弟唯一的親人走上這條路。
但她毫不猶豫,她說她的人生就是為了這一天。
他覺得苦澀。
那些犯罪者毀掉了很多人的人生,連帶著改變掉了他們家屬的人生,真是罪大惡極。
他猛地想起入校那年,面容冷峻的少年郎朗的誓言。
「除暴安良,維護正義!」
那個人至死都沒有忘記他的初心。
陳奇在好兄弟的妹妹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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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就是他為什麼這麼關心她,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曾經的兄弟。
任務逐漸啟動。
除了工作外,他更關心她的生活。他想讓好兄弟的妹妹做個正常的女孩,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某天開始,她跟他的聊天裡開始提到一個男人。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他,她是不是不該。
該,怎麼不該。
誰都值得去擁有幸福,尤其是她。
但她還是不打算放棄任務,隻是比之前多了很多笑容。
她似乎有了對未來除了復仇以外的憧憬,是個好兆頭。
那個男人好像對她很好。
看見了嗎好兄弟,你妹子找到了可以託付的人。
他依然再三叮囑她生命安全高於一切。
他想她明白的,因為她已經有了割舍不下的人。
直到進入現場,看到躺在血泊中的那個人,他腦子瞬間轟地一下。他去銀行,從保險櫃裡取出了那封以防萬一的信件,還有一枚戒指。
信件上說,讓他跟曾經被自己弄斷手指的何淺解釋下,她隻是為了救她,至於何家人弄斷她的,既然人不在了那就一筆勾銷。
還說,把戒指還給梁洲。
還說,想把自己的骨灰葬在哥哥旁邊,這次終於可以刻上名字……
對,名字。
他兄弟的墓碑上連名字都沒有,就是怕有人去報復他的家人。
他跪在停屍間失聲痛哭。
他終究還是沒能守住兄弟最後的家人。他反反復復把信件看了很多遍,拼湊出徐沐在臨死前最後一段時光裡經受的委屈。
指甲狠狠嵌入手心裡。
他去了梁洲的公司。
身穿西裝的男人面容清冷,氣質鋒芒畢露,帶著與生俱來的高傲。
但他對身邊穿著白裙站在櫃子前的女孩,語氣溫柔,「淺淺,能夠到嗎?」
陳奇嚴肅地通知了徐沐的死訊。
他看著那個男人,臉上淡漠從容的表情一點點崩塌,聲音開始顫抖。
「這不是真的。」
「徐沐小姐是警方的線人,所以之前弄傷何淺小姐的手,也是為了救何小姐……」
梁洲聽著聽著,臉上的緊張一點點變成驚慌和驚駭。
他很少見過那種表情,一般是死者家屬被通知時臉上才會有的表情。
好像他是真的愛她一樣。
多麼諷刺。
他猛地衝過來,「她在哪兒?」
「在警局停屍間。不過鑑於你們並沒有親屬關系,你沒有資格去看。」
如果拋開警察的身份,他簡直想上去把這個男人揍在地上。
「而且,我看你也沒有多少興趣吧。」
陳奇冷笑著瞥了眼旁邊看起來手足無措的女孩,把戒指放在桌子上,走出辦公室。
他休了很長的假。
帶著徐沐的骨灰,回到了徐沐和他好兄弟的故鄉。
徐沐被葬在她哥哥身邊。
兩座墓碑,上面一筆一畫分別刻著他們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
陳奇在墓前,抹掉眼角的湿潤,鄭重地放上了兩束花。
沐沐,歡迎回家。
21
番外——梁洲
1
淺淺在哭。
她把我手裡的酒瓶搶走,紅著眼叫我別再喝了。
「梁洲哥哥,再喝你的胃會受不了的,我求求你別喝了!」
以前,我完全不忍心看何淺難過。
隻要她有一點點委屈,我和她哥都會哄她。
可現在我看她,胃裡隻有翻來覆去的惡心。
「滾。」
我讓她走,開了瓶新的繼續喝。
受不了就受不了吧。
要是我死了,也許就能去見沐沐了吧。
「梁洲哥哥!你清醒點!」
「沐沐姐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振作啊,她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我冷冷地看著何淺,「你在說什麼?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啊?
「何淺,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啊!」
何淺不可思議地望著我,眼裡瞬間被眼淚覆蓋,「梁洲哥哥,你在說什麼呀?」
「我是何淺呀,你的淺淺呀……」
她顫抖著手拽我的衣服,被我扇開。
什麼淺淺啊,我為什麼要在乎什麼狗屁淺淺啊。
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2
我給陳奇打了無數電話。
嗓子很痛,聲音啞得很難聽。
我問他能不能讓我去見沐沐一面,沐沐不能沒有我的,她怎麼舍得離開我。
陳奇的語氣很諷刺。
「你別發瘋了,沐沐是為國捐軀,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她路上也不會想著你!
「現在覺得愧疚了?
「她被何家人弄斷手指的時候,你阻止了嗎?你不是很心疼你的青梅竹馬嗎,你就跟你的青梅竹馬過一輩子好了,還來打擾徐沐最後一段路幹什麼啊!」
每句話都像是巨石砸在我的腦子上。
我捧著電話小心翼翼,「是,是我的錯。」
「你能不能讓我去見她最後一面,我求你了……」
那頭陳奇冷笑。
「你覺得你配嗎?
「你知道徐沐都經歷了什麼嗎,她想一切順利結束後跟你回到家鄉,她把你當成可以信賴的人,可是你都做了些什麼?
「你幫著別人的哥哥欺負她,你以為徐沐沒有親人,就這麼任你欺負啊!
「我告訴你,徐沐有哥哥。
「她跟她哥都是無比偉大的人,是你們這種罪犯不配談的人!」
……
是啊,我是罪犯。
我是在她受傷時見死不救的人,跟罪犯有什麼區別。
我不配。
3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心這樣對徐沐的。
大概是因為我們已經談了很久。
第一次見徐沐,她在酒吧外面孤零零地等車。
下著雨,她就那樣站在屋檐下,像極了一隻落單的小貓。
「哥哥……」我聽到她喃喃地喊。
有一瞬間,我想到了何淺。
就覺得她挺可憐的。
後來我們開始談戀愛。
徐沐在酒吧裡工作,卻沒有染上太多骯髒的風情。
她有時看起來柔弱而落寞,但又是那種很成熟堅強的人,面對顧客領導的刁難也都面帶笑容,遊刃有餘地化解。
跟何淺不同。
何淺是從小被寵大的女孩,渾身都散發著單純和快樂。
徐沐則像是野草,風吹雨打,怎麼都不會斷掉的人。
以前我不會追求這種家世的女孩子的,可徐沐,我真的很喜歡她。
我們談了很久,至少對我來說已經是最長的戀情了。
我很喜歡她,於是在那天給她遞上了求婚戒指。
她淚眼汪汪的樣子,看得我心疼得要死。
野草也是想讓人疼的。
沒人生來就那麼堅強。
我要是早點真切地明白這個道理,該有多好。
4
我本該懂的,但何Ťûₙ淺回來後還是迷失了。
我分不清是更在乎何淺多點,還是徐沐。
但何淺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真的見不得她傷心。
當年她去追求鋼琴夢,我或多或少也有些遺憾在。
但我很清楚,徐沐是我的女朋友,這一點不會變。
隻是何淺被傷到以後,我還是受不了。
有種自家妹妹被傷害的感覺,你從小見著長大的,一點苦也沒吃過的妹妹,就那麼硬生生地被人弄折了手指,哭得稀裡哗啦。
太殘忍了。
何淺哥哥何燦是個不好惹的主,為了翻篇這件事,我沒有阻止他傷徐沐。
不過我還是心疼沐沐,沒有讓何燦弄完十根手指,想著到此為止。
後來我翻來覆去地想。
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
我想骨子裡,大概我對她是有幾分責怪的。
我怪她下手狠,怪她善妒,怪她染上了底層人那種惡劣的毛病。
我是不是沒有真正相信過她?
還是更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家境優渥的何淺?
我真該死啊。
為了任務她處境已經那麼艱難,我卻往她心上扎刀子。
沐沐在被何燦弄斷手指的時候,抬頭讓我救她我卻說她心狠手辣的時候,她該有多絕望啊。
我居然還讓她去道歉,我怎麼這麼該死啊?
為什麼我沒有跟著沐沐一起死。
5
我低三下四地求陳奇。
我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面。
「見?你敢嗎?你知道徐沐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
「手掌被砍斷,胳膊和腿被打折,眼珠子……」
「不要說了,求你不要說了……」
我跪在地上,淚如泉湧。
我的沐沐,她是那麼怕疼的一個人。
痛苦攫取我的五髒六腑,我跪在地上吐出了血。
大概是喝酒喝太多了。
可是這點痛,跟沐沐比起來算什麼。
「你想來也別來了,人已經沒了,已經化成灰了。」
電話那頭,陳奇聽著我咳嗽的聲音,冷冷道。
「梁洲,你死了還是怎樣都不關我事,但別髒了徐沐的眼睛!
「我告訴你,徐沐為了保護更多的家庭才犧牲的!
「就算死之前,她想的也是她的親人、成百上千的家庭,還有這個國家!
「她根本就不會想到你,你別來添晦氣!」
是啊,她應該也不想見我。
她連戒指,都不想要了。
在我為了何淺放任她被欺負的時候,她就已經不要我了。
6
我發現,我甚至對沐沐知道得很少很少。
我不知道她姓徐還是什麼,不知道她家鄉在哪裡,甚至不知道她有親生哥哥。
我不知道她的父母和外婆都死了,她的父母和哥哥死得那麼慘,我以為她隻是個普通的孤兒。
沐沐一個人是怎樣挺過來的?
這些年她經歷了多少委屈,待在那種地方吃了多少苦?
但她最難過的日子,其實是我給她的。
她那麼信任我,而我毀了她最後一段日子。
陳奇讓我別費力了,他們不會告訴我沐沐的真實信息。
也就是說,我連每年去祭拜她都做不到。
「那我告訴你吧,徐沐的家靠海,她曾經信了你帶她在海邊定居的鬼話,滿意了嗎?」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
海邊……
原來她家鄉在海邊。
所以她才總是說想去海邊生活。
那時候,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給她承諾的呢?我敢確信當時我很愛她。
我真的很愛她。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7
陳奇說,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作證。
把何燦傷沐沐的事抖出來。
而且我也有罪,我對我的愛人見死不救,我活該下地獄。
我主動去自首加舉證,不僅舉證了何燦傷害沐沐的事,還把他涉黑,他公司偷稅、內幕交易的證據全提交了上去。
這些年,何燦一直挺無法無天的。
但我都視若無睹,畢竟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何淺的親哥哥。
這次我不想包庇了,何燦必須付出代價。
何燦被帶走調查後,何淺哭著過來找我。
「梁洲哥哥,不是你對不對?你不會傷害我和哥哥的,對嗎?」
她那麼可憐地望著我。
我面無表情,「是我。」
「為什麼呀,那是我親哥哥呀!」何淺痛哭。
「你有哥哥,難道別人的妹妹就抵不上你嗎?」
我冷笑著,發現自己頭一次對何淺這麼冷酷。
「何淺,你哥那麼在乎你,你會不知道他為了你能做出來什麼嗎?」
她愣了愣,有些無措。
8
何燦的家人,能有多天真。
可是我太在乎,以至於被蒙蔽了眼。
但何燦這個瘋子,動用了各種手段弄了個取保候審。
要等判決還要很久,何燦在監獄外面還開始想辦法洗白。
我等不及了。
這種知道沐沐Ṱû⁹傷害何淺是為了救她後,隻愣了一秒就吼道「那又怎樣?她死了是她活該,我又沒叫她去死」的人,才不配活著。
我跟了他很久。
然後在一天清晨坐上駕駛座。
疾馳的高速路上,我對著另外一頭駛來的何燦,毫不猶豫將車速提到最大,變換了車道迎上去。
車內臺面上放著那枚戒指。
在去道歉的那天,我拿出來重新遞給了沐沐。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突然有種感覺,她好像會隨時離開我一般。於是我有些慌亂地掏出戒指。
隻是我沒有給她戴上。
當時我想,算了,還是等風波過去。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還有很漫長的將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