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梁洲卻早已做出了決定。
不許我報警。
不許我再和何淺作對。
我笑了。
用沒有打石膏的右手捂臉,卻摸到滿手的湿潤。
梁洲從後摟住我,雙手環在我身前,下巴抵在我肩上,唇邊輕掃過我側臉。
綿長的呼吸噴灑在我耳後,聲音低沉堅定。
「沐沐。
「留在這裡,把傷養好。
「讓我照顧你。」
那麼溫柔的口吻。
好像他真的隻是想照顧好我。
我忽地想起很多瞬間。
以前越是溫存,越覺得此刻荒謬。
我開口,喉嚨無比幹澀,「梁洲,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啊?」
是不是連人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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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沐,你是我女朋友。」
「這一點不會變。」
10
我不知道他在證明什麼,我現在唯一關心的是任務。
但任我怎麼求他鬧他,梁洲都沒松口。
別墅也安排了人看管,除了允許我發條消息請假,他沒讓我出過大門。
我躺在床上快發霉了。
過了幾天,他說要帶我去何家,給何淺道歉。
我覺得不可思議,無比震驚地問:「道什麼歉?」
他倚在門邊,淡淡道:「做錯了事,應該道歉。」
道歉?
我折了六根手指,就算要償還也償還得幹幹淨淨了,憑什麼還要去給人道歉啊?
我晃著我左邊胳膊,我那已經不能動彈的左手。
「還不夠嗎?梁洲,六根手指這樣了,這還不夠嗎?」
「你是不是覺得我死了才夠?」
我氣得聲音都在顫。
聽到「死」字,梁洲蹙眉。
「別這樣。」
「隻是跟她說句抱歉而已,沐沐,就說一句。」
是一句話的事嗎?
在把我的手弄傷後,再踐踏我的尊嚴,從外到內狠狠地撕裂。
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我死死盯著梁洲,手心快要攥出血來。
意識回籠。我面無表情道:「好啊,我可以道歉,道完歉你讓我走。」
……
出發前,梁洲掰開我的手心。
往手上放了個東西。
是那枚戒指。
我昏迷後,那枚戒指應該就躺在了泥濘裡,梁洲大概是在那時候撿走了它。
「沐沐,你弄丟了。」
他有些鄭重地放在我的手心,黑色的睫羽微微抖動,像第一次送我時的模樣。
但這次,他沒有戴在我手上。
等他開車,我隨便揣在了褲兜裡。
11
何淺的臥室就有我租的整個房子那麼大,裝飾得像個公主的臥室。
何燦坐在她旁邊給她剝橘子,她靠在床上吃。
一看到梁洲,何淺就露出燦爛的笑靨。
「梁洲哥哥,你來看我了!」
聲音甜甜糯糯。
是那種無憂無慮的女孩才會有的聲音,讓人聽到心情仿佛就會好起來。
梁洲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但她又看到了梁洲身邊的我Ťú₌,撇了撇嘴,似有一絲懼色。
梁洲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上去溫言軟語,像哄小孩。
我看著這一切,開始麻木地神遊。
直到梁洲皺著眉喊我:「沐沐」。
何淺後知後覺地跟我打招呼,有些怕又強行打起精神的樣子,看起來楚楚可憐。
看到我的石膏左手和夾板右手,她很驚奇。
「沐沐姐,你手也骨折了呀?!」
我想說什麼,被梁洲用眼神制止。
哦對了。
她還什麼都被瞞在骨子裡。
她哥和梁洲都怕髒了她的眼,這種事才不會告訴小公主。
「好巧哦,這難道就是緣分嗎?」何淺笑得清脆。
「沐沐,你不是有話要和淺淺說嗎?」
哦對,我來這裡是為了道歉。
我動了動嘴,還沒說話。
何淺卻先小嘴一撇,眼睛已經紅了,「沐沐姐,沒事的。」
「你肯定隻是一時衝動,我相信你不是壞人的,不然梁洲哥哥怎麼會喜歡你呢?」
怎麼說呢?
何淺出事後,是我偷偷幫她叫的救護車。
我立刻就發消息給她道歉了,還約她時間當面解釋。
可沒等到她消息,何燦就帶人把我弄走了。
然後就是無法忘記的疼。
梁洲用審視般的眼神看著我,何燦也勾著涼涼的笑。
我很幹脆地道了歉。
……
隻是說句話,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腦袋裡卻忽地閃過很多畫面。
爸媽去世的時候我小學還沒畢業。
他們在路上碰到搶劫,被捅。
我跟在我哥身後去警察局的時候還不懂,一個勁地問他,為什麼爸爸媽媽今晚沒回家。
我哥捂住了我的眼。
他捂得很緊,緊到我有點痛。
額頭上卻被某種湿潤的東西碰到。
我哥聲音悶悶的:「別怕,哥會一直保護你。」
然後他的夢想就變成了做一名警察。
除暴安良,維護正義。
他做到了。
他死在了一場緝毒案裡。
後來我成年了,才知道他臨死前都經歷了什麼,為什麼都不讓我看到他的屍體。
那場緝毒案中有個毒販逃脫了,改頭換姓,變成了現在的李爺。
我無數次地請求,最後成為警方的線人。
親人、家,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這輩子隻想完成這件事。
為了這個,我什麼都能做。
我被客人用汙言穢語辱罵過,我被煙頭燙過,我被領班指著頭教訓過……全都挺過來了。
所以隻是句道歉而已。
尊嚴啊,靈魂啊,這些在最重要的的事面前什麼也不算。
何淺還在說,她好像很委屈,「沐沐姐,要是我跟梁洲哥哥玩讓你不高興的話,我以後就不找他了,你不要生我氣,好嗎?」
我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她往後直縮,快哭出來一樣。
我微笑,「怎麼會,你隨意。」
梁洲深深望了我一眼,揉她的頭,「傻丫頭,說什麼胡話。」
他們在說什麼,我漸漸聽不清了。
耳邊像是有風聲在轟轟作響,然後,一點點沉寂下去。
12
等鋼琴聲響起的時候,我已經在想回去上班的事了。
何淺說要彈鋼琴,她說沒有鋼琴她會死。
但她手又受傷了,怎麼辦呢?
她讓梁洲跟她一起彈。
琴凳上的兩個人挨得很緊,兩隻手在琴鍵上靈活地舞動著。
纖細潔白的右手,是何淺的;大一些的左手,是梁洲的。
無比默契,像是天生一對。
陽光傾瀉在他們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溫暖的金光。
……
我越看越覺得無趣,便往後退。
一點點離開這個世界,這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梁洲沒有發覺。
他彈得很入神。
走廊裡,何燦在抽煙。
我走過他身邊,沒理他,卻被猛地抵在了牆上。
他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盯著我,手卻惡意般地挑弄我的衣服,手指滑過我的鎖骨,「你說要是我要了你,梁洲會是什麼反應?」
他的手腕卻很快被另一隻手抓住了。
青筋暴起,訴說著軀體主人的不耐。
「何總,這是我女朋友。」
梁洲雙唇緊抿,面容陰沉地盯著何燦。
周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何燦先是愣了愣,然後勾起一個笑,「是啊,梁總的,女朋友。」
說到「女朋友」三個字,他別有深意地瞅了我一眼。
我已經被梁洲拉了過去。
審視的眼神掃了我一眼,像無聲的質問。
還沒開口,琴房門口突然探出一個柔弱的身影。
何淺小心翼翼地朝這邊張望著,「梁洲哥哥,我手疼。」
梁洲又看著我。
黝黑的眸子捎上了幾分說不清的晦暗。
他聲音有點啞,「等我。」
然後,他就轉身向琴房走過去。
……
我當然沒等他。
我二話沒說就往大門那邊走了,邊走邊叫了個車。
歉都道完了,誰也別想耽誤我的線人事業。
上了車,我給梁洲發了條消息。
「分手吧。」
那頭應該還在和何淺彈琴吧。
我頓了頓,繼續敲屏幕,「放在你那兒的東西我不要了……」
還沒打完,那頭電話突然就打了過來。
13
手機一直在振動,讓人有些煩躁。
梁洲打了 17 個電話,我全都沒有接。
然後他發來消息:「為什麼不等我?」
「在鬧什麼?」
我盯著屏幕,想象那頭的梁洲會是什麼表情。
他好像有些焦躁。
「我說了淺淺隻是妹妹,手指的事也是你有錯在先,徐沐,你到底在鬧什麼?」
車裡的冷氣好像打得有些足,涼到我有些反胃。
我緊緊握著手機回過去。
「別擔心,證據已經沒了,我傷害不了何淺,不是嗎?」
「不要見我,否則我真的會把事情鬧大。」
雖然證據已經被銷毀了,但我若真不顧一切去鬧的話,何家也免不了會難堪。
那頭停頓了片刻,回復道:「沐沐,我可以給你時間冷靜。」
「但分手,我不同意。」
……
梁洲是沒來找我,但他開始給我瘋狂地打電話。
手機和微信通通拉黑,他就換新號碼。
我不接聽陌生來電,他就打去酒吧。
一束束鮮花被送到酒吧,今天是玫瑰,明天是風信子,卡片上寫滿了熱烈的情話,甚至比追求期更甚。
因為我說自己不喜歡高調,所以梁洲那時也隻是裝成來喝酒的客人。
酒吧裡的女同事看我的眼光越來越八卦,問我是不是傍上了大款。
我被纏得煩了,把梁洲從黑名單放出來。
「你到底要怎樣?」
那頭窸窸窣窣的,聲音異常沙啞,「沐沐,你不是認真的對不對?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疼,不會讓你受委屈,我也不見淺淺了……
「沐沐,不許分手……」
聲音,竟然有些委屈。
我皺眉,「你喝酒了?」
梁洲平日性子高傲冷清,根本不會用這種口吻說話。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他說了好多,從遇見我時到在一起後,那麼多的細節,我們有那麼多的時刻。
他說得像是他在乎一樣。
可是梁洲,你怎麼現在才說呢?
你已經不是梁洲了,早就不是了。
我聽著梁洲說話,看星星在變暗的天幕上逐漸亮起來,吸了吸鼻子,什麼也沒說。
反正他酒醒了,也什麼都記不住。
14
還好任務還來得及,李爺他們的大單還沒開始。
最近李爺和東南亞貨源那邊會有一筆大交易,我必須拿到交易時間與地點,通知陳奇,到時候人贓並獲。
李爺手下管這事的心腹一幹人在討論的時候,我在旁邊給他們添花生米。
我不記得他們是怎麼把我按在桌子上,放任我的哭喊求饒,狠狠把我的頭按在茶幾上。
然後堵住我的嘴,堵住我的尖叫。
猙獰的面孔像是怪物,醜陋的聲音貼著我的耳膜滑過。
「你不是想跟著我們做嗎,你不是窮怕了嗎!」
「一不賣二不吸的,就想白賺了?」
「裝什麼裝啊!」
世界像是炸開,然後轟地下墜。……
有意識的時候我正對著馬桶嘔吐,頭疼得要命,像是無數根電鑽在攪,還有胸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怎麼辦。
陳奇說最糟糕的是被發現身份,其次是被逼著一起,如果碰到這種情況,讓我一定要放棄任務,安全為上。
我見過那些人,形容枯槁、面目猙獰地拿著從家裡搜刮出來的鈔票,求著別人賣他的樣子,猶如惡鬼。
可是怎麼辦。
他們逼著我弄了好多。
怎麼辦啊。
我在哭,眼淚是生理性流出來的。
像是被壓進了水裡,每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我快無法呼吸了,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快要死了嗎?
我蜷縮成一團,喃喃地喊著「哥哥」,止不住地哭。
哥哥那時候也這麼痛苦嗎?
他被逼著打入那麼多的量,還是直接打到靜脈裡,他被他們活生生敲斷了每個關節,他被他們用刀子劃用火燒,被剝……
他該有多痛啊。
Ţũ⁶該有多希望有人能救他。
誰能來救救我?
這時,大門傳來敲門聲。
15
我耳朵像是有持續不斷的轟鳴,發現那是真的後,一步步往門邊挪。
我聽見梁洲的聲音,「沐沐,開下門。」
他在說話,聽在我腦子裡,像電波般斷斷續續。
「今天你生日,讓我見你。」
對了,今天是我生日……
我用力地往外邊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