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人成婚,想來前世皇帝也是寢食難安。
如今硬生生被我闖出生路來。
陛下不語,我往前匍匐兩步。
「三年為期,臣願立下軍令狀,若食言,便奉上臣的頭顱!」
我再添上一捆柴,勢必要將火燒起來。
前世我死後,朝中已無可用之人。
蕭乾兵法粗淺,公主剛愎自用,定然抵不住金人。
如今天寒,草枯水凍。
大金國庫空虛,和談隻是他們的權宜之計。
等休整個幾年,想來大宋勢必會迎來更猛烈的反撲。
公主面色鐵青,還要再說什麼,被陛下一個眼神逼退。
百官紛紛爭論起來。
家國大事前,朝野唯我可用,便沒人在乎我是男是女。
三朝老臣張宰輔上前,與我並肩站在一處。
蒼髯白發的老翁,湿了眼底。
「陛下,冀北六州淪陷近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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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如今被趕出中原,恰此時機收復失地,正是眾望所歸。」
冷汗幾乎要把我背上的衣裳浸湿。
皇帝沉吟許久,露出一個微笑。
「薛愛卿,朕希望三年後你的頭還好好懸在脖子上。」
7
三日後,我親自去昭獄看蕭乾。
他被捆在刑架上,喉嚨的傷仍在往外滲血。
我施施然掸開袍角,朝他微笑。
「幾日不見,你狼狽了不少啊。」
他的眼睛仿佛要吃人般對我怒目而視。
我掏出匕首抵上他英俊的側臉。
刀刃淺淺在他臉頰割出血痕。
他從喉嚨發出嘶啞的吼叫。
「你竟然對我動私刑?」
我溫柔地笑了一聲。
「哪能呢。」
轉而眼神一厲,手中的匕首不停,狠狠在他臉上刻下筆畫。
左邊一個「賤」字,右邊一個「人」字。
刻完之後我倒退兩步,對著這張血淋淋的臉端詳了一下。
十分滿意地贊嘆。
「這下順眼多了。」
前世我手筋腳筋都被挑斷。
一個廢人,除了和親,對王朝自然沒有什麼價值。
但如今,滿朝武將隻有我一人可用。
且用處遠大於蕭乾。
即使我是女的又如何?
陛下用我,在於我的價值。
分散蕭乾兵權,削弱公主一黨,收復金人失地。
一石三鳥。
我這把刀,百利無一害,好用極了。
既然是心腹愛將,那麼讓我小小出一下氣,也是可以滿足的嘛。
蕭乾滿臉不可置信。
「照容,你何時這樣心狠手辣?」
我將手指摁住他的傷口,稍稍用力。
血流不止,換來他一聲痛哼。
「蕭乾,你叫錯了,如今你該喚我一聲薛將軍。」
他掙扎,將鐵鏈振得哗哗直響。
「你怎可如此對我!」
我退到椅子上坐下,撐著下巴端詳手中滴血的匕首,好整以暇看著他。
「你從我那偷拿的畫和題詞,公主可還歡喜?」
蕭乾眼神停滯了一瞬,而後痛心疾首看著我。
「我有苦衷的,我對公主隻是逢場做戲……」
陽光漏進幽暗的牢獄,照在門扉邊,透出微小的塵埃。
不知何時,那裡立著一雙繡鞋。
蜀錦織成的牡丹,彰顯主人的雍容華貴。
公主靜靜站在那裡。
我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這樣的話,前世我也曾聽過。
明黃的聖旨被公主攥在掌心,聽說是她在御書房外跪了三天求來的。
陛下有令,命蕭乾戴罪立功,官降三級,隨我差遣。
我早料到陛下不會輕易取蕭乾的狗命。
所以提前來給他刺個面,不過分吧?
公主凝視著蕭乾血淋淋的臉,即使憤怒,眼底還是閃過一絲心疼。
身後的侍女拿著最上等的傷藥。
見公主臉色難看,猶豫著不敢上前。
心疼,男人倒霉八百輩子。
我索然無味,轉身離開。
獵物必須在折磨中慢慢赴死,才能對得起我前世經歷的磨難。
他們二人的關系逐步崩裂。
就像完美無瑕的玉有了微小的裂痕。
來日方長,我有的是時間奉陪。
8
皇上賜了我一座將軍府。
我才將府邸上下打理好,門房便說外面有人鬧著不走。
娘領著兄長站在門外,伸長了脖子往裡打量府邸,眼中滿是精光。
我的恨意一點點蔓延進眼睛裡。
兄長和我本是雙生。
幾年前父親戰死,需要有人承衣缽。
兄長先天體弱,我娘將我扮作男兒,代他前去邊關。
臨行時,周圍都是爹娘舍不得兒郎的哭聲。
我娘一滴眼淚都沒流,發狠般盯著我。
「若非是你,阿大定然是個康健的孩子。」
「別怪娘心狠,你奪了他的命格,如今也算償還。」
邊關苦寒的六年,她一封家書也沒給我寫過。
直到我凱旋,她搓著手上門求我給兄長謀個一官半職。
我推託著沒答應,給了他們一大筆銀子。
結果前世我渾身是血被押送塞外時,在沿路百姓中,我曾看見娘攙扶著兄長出現在人群裡。
聲音被毀,我忍著劇痛,喊了一聲「娘」。
兄長聽見了,滿目震驚,指著我,指尖顫抖。
娘轉過臉去,兄長扯她的衣袖喊她看。
我娘讓他閉嘴。
「不相幹的人,不要亂認。」
我腳步停了,換來獄卒一鞭子抽在背上,皮開肉綻。
娘看著我,眼裡滿是冷漠。
那年京中百姓隻見我當街痛哭,狀若瘋魔。
卻渾然不知我究竟為何落淚。
娘的心從來都是偏的,喝著我的血來暖他們母子二人。
正如現在,我錦袍玉帶,她上下打量,眼裡全是算計。
「我的兒,你現在可有大福氣了。」
我淡淡地把手從她掌心抽回來。
「我和你兄長如今手頭拮據,不如接我們進府享享福。」
「你如今月例也漲了不少吧,我幫你兄長相看了人家,正是用銀錢的時候。」
我平靜地笑了。
「娘,我現在手裡真的沒銀子。」
銀子是真沒有,陛下賞的值錢物件倒是不少。
娘立刻變了臉色,貪婪的吊梢眼透出狠毒。
「你沒銀子?你唬鬼呢!」
她伸出手擰了一下兄長腰間的肉,他立刻幫著娘嗆聲。
「不給我銀子,我就去告御狀揭發你替了我的身份參軍!大不了我們全家一起死!」
金鑾殿上兇險萬分,他們卻沒有一句擔心。
娘滿是恨意緊緊盯著我,尖銳的指甲掐進我肉裡。
「若不是阿大讓給你的機會,你如何能出人頭地?」
「如今要點銀子跟要你命似的,當初就不該生你這個賠錢貨!」
我依舊平靜,語氣輕松。
「沒說不給,你們別急啊。」
我讓他們附耳過來,稍稍說了幾句。
這兩人滿臉喜色信了。
我拿出一塊成色極好的玉佩讓他們去當了。
說這可抵三百兩黃金。
我娘喜笑顏開,但還是帶了一絲懷疑,警告我。
「敢騙我,看我回頭不扒了你的皮。」
府門一點點合上,他們興衝衝奔向街上。
奔向我指定的那家當鋪。
一次都沒回頭看過我。
我慢慢閉上眼睛,感覺到湿意從眼角滑向臉頰。
娘和兄長,你們就慢慢走好吧。
走向你們該得的報應裡。
9
娘和兄長去的當鋪正是公主的私產。
我給他們的玉佩正是回京前蕭乾贈我的那枚。
蕭乾和公主此刻已經略有嫌隙。
他正需要一個機會,讓公主相信自己的愛。
他們這種人就是如此,總是喜歡把無辜的人拿來當墊腳石。
那我親手就把機會送到他那裡。
聽聞那天,公主和蕭乾就站在一處,看著兄長被人硬生生打斷腿。
母親心疼不止,流著淚破口大罵。
公主嫌她吵鬧,於是蕭乾便派人割了她的舌頭。
我在亂葬崗找到娘和兄長時,他們還沒咽氣。
娘顫抖著伸手攥住我的袍角,留下血淋淋的一個掌印。
斷掉的舌頭發不出聲音,我仔細看她的嘴唇嚅動,讀出那句話。
「當初就該把你掐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蹲下身將衣角從她掌心一點點拽出來。
「放心吧娘,我會救活你們的。」
「因為,死對你們才算一種解脫。」
他們踩著我的骨血往上爬,這樣的親人我寧願沒有。
我偏要他們活下去。
往後滋生無數的痛苦和折磨。
我連夜將消息散出去。
畢竟我娘和兄長都成了殘廢,這狀當然要好好告。
陛下還指望我替他賣命,會給這個面子的。
次日言官聯合上奏,彈劾公主和蕭乾草菅人命。
陛下龍顏大怒,罰公主禁足府中三個月。
蕭乾被打了十廷杖。
我拿著虎符出城的時候,蕭乾也要隨軍差遣。
他宛若待宰的羔羊,被人抬著走在後面。
百姓議論紛紛。
「聽說這將軍是個女子,這長相俊俏又不失英氣,倒是好樣的。」
剔牙的看客不屑撇嘴。
「女的出入軍營?真是亂套了!」
還有人語含曖昧,意有所指。
「一個女人,也不知道靠什麼得來那些軍功。」
一顆臭雞蛋砸在這人臉上。
賣菜的大嬸叉著腰破口大罵。
「大丈夫不投身行伍,倒在這裡嚼舌根,看老娘今日不撕爛你的嘴!」
殺豬的屠戶狠狠將刀往菜板上一剁。
「薛將軍為咱們打下那麼多勝仗,再亂說話我割了你們的舌頭!」
那幾人被群起而攻之,狼狽地頂著菜葉逃了。
蕭乾臉上匕首刻出的血字,有公主尋來的妙藥加持,幾乎痊愈。
到底還是留下了可怖的疤痕。
如今被人指指點點,丟盡顏面的人。
是他了。
這幾日軍中有人並不服我。
我殺雞儆猴,一個個打趴了幾個刺頭。
再也沒有人敢質疑我。
前世完顏冽說我百步穿楊,紅纓槍軍中第一。
所言非虛。
當年蕭乾也曾說過,你一個姑娘為何要混跡軍營?
好像所有人都認為女子在家安心繡花,溫柔嫻靜,嫁個有出息的夫君就好了。
前世,無數張面孔都曾對著我的相貌評頭論足。
時至今日,我是大宋的主帥,統領麾下三萬軍士。
朝野無人敢像前世那般妄議我的容貌。
因為我不會成為他們的妻子。
我會成為他們的同僚甚至上級。
10
潛入瀛州的當晚,軍中便發生哗變。
蕭乾舊部親信密謀挾持我,奪虎符,扶持蕭乾上位。
抓住的幾人被我親自綁到高臺上,砍下了頭顱。
我把頭顱高高舉起,臉上飛濺了血。
「不遵軍令者,斬!」
此舉讓我在軍中的威望更上一層樓。
隻是前去追捕的軍士無功而返,讓蕭乾逃了。
次日晚,夜深霜重,我剛捻滅燭火。
遠遠就傳來鐵騎呼嘯,刀劍廝殺的聲音。
有人大喊。
「不好了!金人夜襲了!」
殺戮聲步步逼近。
我提劍而出,滿目硝煙和血氣。
金人如入無人之地,對我的部署了如指掌。
軍靴染了血跡,我險險躲過一支暗箭,和金人主將對個正著。
來人正是被我射瞎一隻眼睛的完顏冽。
見我躲過了,他可惜地咂了咂嘴,將箭遞給身旁的蕭乾。
「哈哈哈,你來!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蕭乾拈弓搭箭,並未將箭對準我,隻定定地看著我。
「照容,你隻帶了五千兵馬,今夜我們一萬兵馬,你打不贏的。」
我冷著臉大聲質問。
「是你把布防圖送給金人的?蕭乾,你還是不是人!」
完顏冽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
「誰讓你們的皇帝把他弄到這般境地,被你一個小小女子騎在脖子上,趕緊束手就擒,求他留一個姬妾的位置給你。」
蕭乾緩緩睜開眼,遮住晦暗的眼神。
「投降吧,照容,你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不計較。」
「那年在白頭崖,我割開手腕將血喂給你,當時一切都是真心的。」
「隻要你歸順,我們便可長相廝守。」
事到如今,他居然還以為我對他有幾分情意。
我把長劍擲在地上,探頭看了看遠處。
「唉,真可惜。」
蕭乾閉了閉眼。
「是啊,可惜。」
「即使前幾日你差點要了我的命,可是你注定要敗在今日了。」
我歪了歪頭,笑了。
「抱歉,我說得可惜,是指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
金戈鐵馬如同潮水般排山倒海而來,喊殺聲四起。
援軍宛若神兵突降,千軍萬馬橫掃而至。
方才佔據優勢的金兵頓時被殺成一盤散沙。
我拈弓搭箭,對著毫無防備的完顏冽就是一箭。
箭矢直直穿過他的喉嚨,將他射落馬下。
完顏冽喉嚨裡翻湧出血花,在他咽氣前,我輕蔑一笑。
「你的箭術,比我差得太遠了。」
蕭乾蒼白著臉不可置信,我飛身上馬,衝向他殺過去。
「你以為我對你毫無防備嗎?」
「金兵主力調離,瀛州防守變弱,正是乘虛而入的好時機。」
「你憑什麼以為我有五千兵馬,蠢貨!今夜軍營之內,兵馬隻有一千。」
蕭乾在我手下節節敗退。
仇恨讓我的眼睛充血。
風雪中有什麼簌簌落下來,將地面薄薄的一層落雪染得淺紅。
雪停下的時候,我的劍橫在蕭乾的脖頸上。
他滿身傷痕,身中七劍。
其中四劍挑斷了他的手筋和腳筋。
不多不少,恰恰是前世他施加給我的四劍。
11
蕭乾的血漬湿了前襟,他發出細微的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