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似乎作為紙人的狀態,要比之前的更耐久。
我將蘇招妹的包裹放在桌上,正猶豫是否打開,門外傳來一道纖細的聲音:「小姐,老祖宗有請。」
話音未落,系統隨即彈出一行消息:
【參加蘇宅奠儀 0/1】
嘶,又見紅字任務?
我沒有貿然開門,直到外面的腳步聲徹底消失。
打開門,地面上躺著一張白封,其上金光閃閃,用蛇遊一般的花體镌著幾個大字:
【宵分奠禮,靜候大駕】
這什麼意思?
再看窗外,白月雪亮,那個人尚未歸來。
或許,我的確可以依蘇招妹所言,靠著「祂」的庇護,在這個詭異世界的角落裡苟延殘喘。
但我每每想退縮,眼前總會浮起竹林裡的最後一幕:蘇招妹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早已不成人形,在這個詭異世界的侵蝕下,他漸漸喪失了為人的堅持。
於是,我下定了決心。
趁著時機珍貴,帶著裝備離開了房間。
剛走到院門口,不遠處的耳房同時探出兩顆黑黢黢的頭:「雪姐!你又要一個人行動?」
「不行,這次你絕不能拋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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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三人再次聚在了一起,大偉拿起白封打量:「宵分?那是什麼時候?」
「就是三更。」
玉子解釋道:「高中文言文有學過。」
男孩聞言一哆嗦:「三更半夜,這麼陰間?還有任務地點呢,也不給個提示?」
我搖搖頭:「一般人家的奠禮,基本都在前廳,這倒沒有疑義。」
前廳,也就是一開場時我出現的地方。
「那還等什麼?」
大偉摩拳擦掌:「我們有這麼多道具,還不把他們一鍋端了?」
三人再次出行,穿過走廊,來到中庭,再穿過一座假山湖水的小橋,就是前廳了。
月上中天,前方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銅钹哀樂。
這 BGM,整的和真的似的。
除此之外,黑暗中的蘇宅還多出了許多人。
他們一個個從陰暗的角落裡走出,手中拿著同樣的白封,一路上摩肩擦踵,紛紛往前方暄亮的大門走去。
這便是奠禮中的「吊唁」?
在踏入門檻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灑滿了月光的空地。
可惜,那裡並沒有人默默跟著。
一時間,我竟不知此刻的心情是輕松還是失落。
42、
另一頭,
趁著夜色,一個「人」匆匆趕回了紅房子。
他從這個遊戲的背景裡了解了人類的文化,自認模仿得很像樣,這一日,他尋了許多畫作回來,隻為了讓那個多愁善感的靈魂能夠高興。
但當他回到屋子,她卻並不在裡面。
之後,他開始四處尋找。
走廊裡,花木下,那些東西躲在陰影裡竊竊私語,放肆地嘲笑他的所作所為......
畢竟,無論在哪裡,像他這樣格格不入的存在都是異類。
於是他不再掩Ŧù⁰飾自己的本性,一手伸進陰影裡,將那多嘴的東西掐了出來,直掐得它不斷搖擺頭顱,迸濺了一地的眼珠子。
這東西隻是非常低級的、粗制濫造的生物,很快就隻剩一副血肉的骨架,被他毫不留情地丟在身後,化成一攤腥臭的膿水。
這之後,他不願放棄,又開始往別處尋找線索。
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陌生「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張白封——這是「祂們」受邀進入某個禁忌的通行證。
為了取得門票,他對其中一個出手了。
對方被死死制住,嘴裡不住厲呼:「阿修羅!嚔嚕嚖?嚗嚘啮嚚嚛嚜嚝!嚞嚟嚠嚡!!」
這是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他完全不在意那虛弱的威脅,成功將那白封搶到了手裡。
隻在接觸的一瞬間,那紙上的金字忽而聚作一條小蛇,從他指間逃走了。
「祂們」拒絕他的進入。
不遠處的前廳燈火通明,中間卻好像有著無形的隔膜,無法跨越。
他無法再走近了。
不甘之下,那美麗卻詭異的雙眼眨了眨,兩道血淚蜿蜒而下,很快將頭紗泡湿,泡透。
隨後,更多的禁忌被觸發了。
原本靜默的天空發出歇斯底裡的轟隆巨響,降下瓢潑血雨,很快在地面積累了厚厚一層血水,勢不可當地向前方蔓延。
仿佛感知到某種力量的失衡。
月亮,悄然變紅了。
43、
腳下一提,我進入了前廳。
恍惚間,又回到了登錄遊戲那一日。
沒錯的。
這裡四周垂下雪白挽聯,靈桌前幾樣供果、供菜,兩旁置香燭一對,正中一抬開蓋的大紅色棺木,是與那日一模一樣的布置。
一切看起來都很眼熟。
大廳裡正站著滿滿的人,幾乎是摩肩擦踵,他們圍繞棺木一圈圈站著,正麻木地看著裡面,似乎正在瞻仰死者遺容。
如果這是必要程序,那麼,我是不是也要瞻仰一下?
思及至此,我將紅傘、汗巾分別留給了大偉和玉子:「我先過去看一眼,你們留意情況。」
兩人連連點頭。
在看之前,我留了個心眼。
蘇招妹的包裹很輕,打開來看,裡面是一張慘白面具,掂在手裡輕飄飄的,我戴上了面具,也學著身旁的眾人,向棺材內投去一瞥。
那裡面躺著的並不是怪物,反倒是個年輕女子,她眉眼秀麗,宛如沉睡,脖子上還有一道深刻的勒痕......
那,竟是我自己!
下一刻,我眼前天旋地轉,竟忽然變了視角!
從原先的旁觀視角,變成了主觀視角,即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四周那不懷好意的打量。
是那些「人」在瞻仰我。
每一眼,都在對我造成強烈的精神汙染。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量正在被汲取,眼皮也漸漸變得沉重不堪。
這,莫非又要再死一次?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
說真的,這次死了,我也不能保證能再次復活!
就在緊急想轍的當口,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此刻我臉上還戴著一張功用不明的面具。
於是,在一道道黏稠的目光裡,我睜開了眼睛。
對視的剎那,面前那陌生而麻木的面孔盯著我,忽然張大了嘴!
隻見那張闊嘴越裂越長,一直撕裂到耳根,鮮血如湧泉一般往下淌,明明承受傷害,對方卻無法挪開眼睛,隻能從喉嚨裡發出唏噓的怪音!
我又將視線挪向另一邊。
那是個前額生滿了復眼的怪人,對視的剎那,那些復眼瞬間閉上,數百個眼皮同時流出潰爛的膿水,不過一息之間,對方已腐如一塊朽木,慘嚎著向後重重摔去。
我:「......」
頂尖殺器,竟恐怖如斯。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那窺探的視線消失了,棺材外傳來陣陣水花的拍打聲。
幾番掙扎後,我終於從棺材裡坐起,卻發現眼前並不是大廳。
一瞬間,恐懼漫過了全身。
我竟然在「湖」裡!
湖面上,是如同水母般一個個掛著的蒼白軀體,湖底下,是一條條正在蛻變的詭異蛇人!
「你居然堅持了這麼久......」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嘶啞的嗓音。
我聞聲望去——居然是那天變成了怪蛇的瘋子,此刻他又變作了人的模樣,輕飄飄地站在水面上說話:「這裡的景色,正常人看一眼就瘋了,你居然還醒著。」
「我本來就是瘋子。」
「不,你不是。」他和藹地笑著,「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原來那個世界是假的,現在這個才是真的?」
「......沒想到你比我還瘋。」
「我沒瘋,我隻是發現了真相。」
他說著,笑眯眯地抬頭瞥了一眼頭頂——就在深淵與湖面之間,那碩大、血紅的月在不停地旋轉。
「也罷,等你見了老祖宗,自然就明白了!」
這似乎是一個信號。
隨著那月亮轉紅,湖底漸漸泛起了水花,一個龐然大物從湖底漸漸上升到湖面。
難以形容「祂」在這過程中發出的喑啞之呼喚。
那是沉默的又是響亮的,是瘋狂的又是理智的,我難以判定,因為我甚至開始懷疑我的眼睛。
在我眼前升起的,居然是一座金光閃閃的佛祖!
身披金色寶石袈裟,雙耳垂至肩頭,滿頭蠕動著小蛇的骨肉髻,讓那顆頭顱看起來比身體大了數倍不止,再配上「祂」身後那環繞全身的佛光——
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畸形扭曲,而又如此神聖清舉!
44、
眼前,那偉岸的身影浮在水面上,那一條條眼球怪蛇在骨肉髻裡孕育著,隨著一呼一吸的旋律呼吸湧動。
「祂」望著我,忽地幽幽嘆了一口氣。
一陣腥風撲面而來,我隨即感覺臉上的面具軟化了——像被雨水打湿的幕布,漸漸開始變形。
那怪人背對著我,口吻慨嘆:「你和我一樣,都是神選中的使者,留在這裡沒有生老病死,不好嗎?」
「我和你一樣?」
「是啊,要不是聽到了『祂』的召喚,我可能早已死了。」
男人高高抬起雙手,怪異地撫摸著自己碩大的頭顱:「還有我的許多病友們......」
我警覺:「病友?」
「對,現在的他們都在湖裡,受到了新生的洗禮,變成和神一樣不死不滅的存在......」
「這算哪門子新生?」
我搖頭:「失去自我之後,人還算是人嗎,不過伥鬼罷了。」
「伥鬼?!」
對方臉色一沉:「我是佛祖指定的接引者!是最虔誠的弟子!你也看到了,『祂』在我們的世界裡,也曾有著最廣泛的信徒,享受著最豐厚的祭奠!」
我伸出雙手,試圖護住自己的面具,雖然它仍然在漸漸變軟:「你在拖時間?」
「......」
「要不然,你的佛祖為什麼沒有立即收伏我?」
我冷道:「是不能,還是不敢?!」
「或者,『祂』也在恐懼著某個存在,根本就是個卑猥的懦夫?」
話音未落,面前的佛祖張開微笑的闊口,猛地朝我吹了最後一口氣。
下一刻,面具徹底掉了。
我被蜂擁而上的人蛇拖入水底,湖水清澈,連同佛祖的底座都看得清清楚楚。
隻是,那佛祖身下並不是蓮臺,而是一條口尾相攜、腹部生滿了吸盤的四足怪蛇!
這,才是「祂」的真身!
見我掉入水中,它迅速遊動著上半身,用頭頂那足有幾十個平方的畸形眼球盯著我。
被死死盯住的我,一瞬間渾身僵硬。
在那龐大的眼中,我見到了一個扁平的世界,那裡有和蘇宅雷同的亭臺、祠堂、廟宇和滿地直立行走的人蛇,隨著這世界的旋轉、擴大,畫面也漸漸由平面變得立體。
而盯著我的同時,對方也沒闲著,那短小的上肢不住抓著水裡數量眾多的小人蛇,簡單一捏,一揉——
一個滿是眼球的畸形生物誕生了。
這奇怪的四足蛇,仿佛一個......造物主,「祂」一邊造物,一邊不斷發出單調的、執著的音節。
「蘇......澪......雪......」
我明白了,「祂」一直想要將我帶入自己的世界。
從很久之前,我就是被選中的人牲!
在那廓大眼球的注視中,我漸漸感覺身體發熱,雙腿也粘連在一起,頭顱變得萬分沉重,甚至難以抬起......
就在意識搏鬥的邊緣,忽然聽到水面傳來一聲冰冷的呼喚。
「天黑了,怎麼還不歸家?」
45、
這聲音並不含任何蠱惑與詭異,卻如一抔冰水,猛地將我澆得清醒。
下一刻,那畸怪的蛇頭忽然退遠了。
頭頂的湖面上,正一陣陣地漫過猩紅的血水,將水下的視野遮得不見天日,我見狀,連忙擺動肢體朝上遊去,直到整個人破水而出——
就在眼前,湖面消失了。
環顧四周,我仍然躺在前廳的棺材裡。
隻是這裡仿佛經歷過一場殘忍的廝殺,連屋頂都破了一個大洞,滿地都是髒汙殘骸,不遠處,一人身披垂地血衣,站在血肉構築的廢墟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