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排骨下肚,我從關慈的身體裡彈了出去。
關慈咂摸咂摸嘴:「宋小姐,我還以為你會先吃魚呢。」
第二個遺願完成,也就意味著我要以鬼魂的形態和鍾羨之見面。
不知為何,我不想讓鍾羨之看到我這副模樣。
所以,我躲到了梨樹上。
關慈不理解:「宋小姐,你快出來啊,好不容易可以和鍾先生見面,為什麼要躲呢?」
我不敢出去。
十年了,我不知道我變成了什麼樣。
鍾羨之雖然臉上有皺紋了,但他還是很帥很好看。
我呢?
我是不是很難看,畢竟我死的時候就很難看。
「小小。」
我聽見鍾羨之說:「你出來讓我看看你好嗎?我已經八年沒有好好看過你的樣子了。」
八年?
可我已經死了十年啊。
關慈也很好奇:「鍾先生,難道你以前看見過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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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羨之走到梨樹下:「小小,在你說我還沒有拿這棵梨樹結出來的梨子來祭拜你的時候,我就能看見你了。」
8
在我成為鬼魂的第六個月。
我實在不想看鍾羨之繼續頹廢下去。
於是,我用盡全身力氣對他說你還沒有拿這顆梨的梨子來祭拜我,要是梨樹死了,我天天讓你感受鬼壓床。
我隻知道說完這句話後,鍾羨之不再頹廢了。
也就是從這天開始,鍾羨之每天對著梨樹自言自語。
我也會有一句沒一句地回他。
直到我成為鬼魂的第三年。
鍾羨之再次陷入頹廢低迷的漩渦。
他常常站在梨樹下,一看就是一整晚。
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後來,他又振作起來,但和梨樹說話的習慣依然沒改。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無數次。
為什麼我沒察覺到呢?
是鍾羨之隱藏得太好,是我不敢承認他能看見我。
我飄到他面前,對著他笑了笑。
「鍾羨之,好久不見,你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地好。」
他眼角湿潤:「小小,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怪我間接導致了你的死亡?」
我搖搖頭:「鍾羨之,我的死和你沒關系,你不要把你自己困在過去了。」
話音剛落。
鍾羨之慌了神:「小小,你在哪?」
我看向關慈,她說:「鍾先生,宋小姐在第二個願望想說的話隻有這些。」
鍾羨之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關慈打破僵硬的氣氛:「鍾先生知道宋小姐的遺物是什麼嗎?」
他扯了扯嘴角:「小小的遺物是我親自打理的。」
關慈看完我留在這世上的東西,問了一個問題。
「宋小姐,她是怎麼死的?」
鍾羨之陷入回憶,我跟著他說的話也回憶起了過去。
我想想,我是怎麼認識鍾羨之的。
哦,他給了我一個梨子。
那天,我坐在孤兒院門前,百無聊賴地看螞蟻搬東西。
有人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他把頭埋在胳膊裡,小聲哭泣。
我被吵得心煩,問他:「你能不能去其他地方哭?」
他哽咽道:「這裡又沒有寫你的名字,憑什麼我不能坐在這。」
這是什麼邏輯?
我嘆了口氣:「那你能告訴我你是因為什麼哭嗎?」
過了一會,他緩緩開口:「我爸媽離婚了。」
我敷衍道:「離就離了唄,我還沒爸媽呢,想開點,你起碼還有一個。」
他繼續說:「他們兩個都不想要我,把我推給了奶奶。」
「奶奶怎麼了。」我說:「奶奶就不是家人了?他們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我爸媽不要我,也是他們的損失。」
聞言,他抬起頭,遞給我一個梨子。
「謝謝你,我請你吃梨。」
我沒接。
他把梨子分成兩半:「奶奶說吃了梨子就不會分離,我本來是想給爸媽他們吃的,但他們讓我別搗亂。」
「你安慰了我,我想謝謝你。」
最後,我還是吃了,單純地不想聽他在我耳邊絮絮叨叨。
但我沒想到時隔這麼久,我和他再次碰面了。
9
他的名字叫鍾羨之。
和宋小小比起來,格外好聽。
當初那個哭著吃梨的小孩呈等比例長大了。
我想裝不認識他,畢竟那個小插曲太容易被歲月的浪潮拋在腦後。
可他沒忘,我也沒忘。
我和鍾羨之逐漸熟悉起來,成了彼此的朋友。
他說:「宋小小,那天我帶了梨真的是太好了。」
我翻了個白眼,讓他別擋著我看黑板。
但世事無常,我們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命運的走向是什麼。
孤兒院資金短缺,院長承擔我的學費很吃力。
我瞞著院長去兼職,因為未成年,工資總是被壓得很低。
長此以往,我的成績直線下滑。
院長知道後,她罵了我一頓,說這是大人該操心的事。
鍾羨之也勸我好好學習,這才是對院長最好的報答。
畢業後,我馬不停蹄地去找暑假工,也就是這一年,鍾羨之的奶奶被查出得了癌症。
手術費用高昂,鍾羨之動了不去讀大學的念頭。
我勸他大學可以申請貸款,而且還有我陪著你。
少女的心思躍然紙上,少年的心思早已露出端倪。
我和鍾羨之很拼。
一邊學習,一邊兼職,留給我們兩個人的時間很少。
這就夠了,我們陪在彼此的身邊,這就夠了。
大學畢業後,我和鍾羨之進入了自己心儀的公司。
孤兒院還在接收孩子,鍾羨之奶奶的病情也穩定下來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命運卻不想讓我們如願以償。
鍾羨之的爸媽離婚後,媽媽二婚嫁人去了另一個城市,爸爸因為改不了酗酒打人的習慣,還是單身一人。
他就這樣出現了。
鍾羨之擋在我面前:「這個月的錢明天就打給你。」
男人嗤笑道:「什麼態度,要不是老子,這世上還沒你這個人呢,多給我打兩千,那點錢不夠用。」
回到出租房,我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鍾羨之苦笑道:「小小,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參與進來,好嗎?」
「什麼叫這是你的事情?鍾羨之,你還當我是你女朋友嗎?」
這是我和鍾羨之第一次吵架。
鍾羨之他爸要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金額也在增加。
我勸他:「從他拋棄你的那一刻,你們之間的父子情誼就斷了,你欠他的已經還清了。」
鍾羨之說:「我爸這個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我隻是想讓他別把念頭打在你身上。」
我安慰他:「現在是法治社會,沒事的,還有法律制裁他。」
沒想到一語成谶。
鍾羨之他爸要不到鍾羨之的錢,多次被拒絕後,知道是我從中阻攔,他拿著刀走到了出租房門外。
那天是大年三十。
樓裡的住戶本來就少,基本上全回家過年了。
鍾羨之在菜市場買菜,我們說好吃完這頓晚飯就回去看院長和奶奶,順便看好日子,去把結婚證領了。
我回完他的消息,在客廳擺弄著我準備的驚喜。
「砰砰砰——」
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動作。
我透過貓眼往外看,鍾羨之他爸站在門外。
「小小,羨之在家嗎?經過這段時間我想通了,作為父親,我太失敗了,這次來,我想給羨之道個歉。」
10
我語氣警惕:「今天不方便。」
他不依不饒:「聽說羨之在準備考試,一個老賴父親對他會有影響吧。」
我問:「你欠了多少?」
他說:「隔著門聊天多見外啊,我來的主要目的是想道歉,然後聊一下欠款的事,解決完我就不會再纏著羨之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鍾羨之應該快回來了。
不會再纏著鍾羨之這句話的魔力太大了。
我還是開了門。
他巡視了一圈客廳:「你們準備結婚了?」
我沒好氣地回道:「你到底欠了多少錢?」
「宋小小,你去死吧!」
他拿出藏在衣服裡的刀,朝我揮來。
「如果不是你,鍾羨之依舊會每個月給我打錢,老子也不會淪落到被人追債,跟老鼠一樣到處躲!」
我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花瓶砸向了他的腦袋。
趁他捂著頭的間隙,我躲進了臥室的衣櫃裡。
這時,鍾羨之發來消息:小小,我進電梯了。
這棟樓隻有七層,而我和鍾羨之住在第五樓。
三分鍾。
或許要不到三分鍾。
我躲在衣櫃裡,捂著嘴巴。
直到聽見外面傳來打鬥聲,我衝出衣櫃,看見鍾羨之把他爸按在地上。
我心有餘悸地說道:「鍾羨之,嚇死我了,還好我拿花瓶砸了他的頭,藏在了臥室的衣櫃裡。」
鍾羨之站起身,表情慌張地跑進臥室。
「小小,救護車馬上就到了,怪我來晚了。」
我看著鍾羨之抱著我血肉模糊的屍體泣不成聲。
原來我已經死了啊。
為什麼呢?
他明明被我砸中了頭,找到我肯定不止三分鍾。
偏偏被他找到我了。
鍾羨之哭得好難過。
他不停地擦拭我身上的血跡。
「小小,你說句話, 小小,你說句話吧。」
我一直試圖往身體裡面擠。
「咳——」
痛,真的好痛。
我睜開眼睛, 看著鍾羨之。
「不要告訴院長,還沒有吃到你做的年夜飯呢。」
「對不起, 我不該開門的。」
「鍾羨之,你別哭了, 我一看見你哭我心裡就好難受。」
身體一直在擠我的靈魂。
最後, 我被擠了出去。
我看見鍾羨之說:「好,我不哭了,哭了小小會難受,小小已經這麼痛了, 不能再讓你難受了。」
「他呢?」關慈問。
鍾羨之語氣平靜:「判了死刑。」
回憶完, 我還是沒想起我的遺物是什麼。
那天, 我已經把我想說的交代完了。
關慈讓鍾羨之再想想, 也讓我也想想。
晚上, 鍾羨之講完睡前故事。
我明顯感覺到我的魂魄在慢慢消散。
他說:「小小, 我真笨, 你留下的遺物, 我也是其中一件啊。」
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鍾羨之, 你別做傻事!」
我緊張地飄到他面前,看見他給關慈發了一條消息。
上面寫道:我死後, 把我和小小葬在一起。
後面還跟著轉賬。
他摸了摸梨樹:「小小,我不能幫你照顧梨樹了, 下輩子我們重新種吧。」
說完, 他拿出我的遺物, 點燃打火機。
火在燒, 鍾羨之站在火裡。
他該有多痛啊。
「鍾羨之,你出來!我要你活著!」
四目相對間。
他看見了我,他張開雙手:「小小, 這次我能抱你了。」
時隔十年。
我和鍾羨之緊緊抱在一起。
大帥哥繼續說:「小小,你說這棵梨樹結出來的梨子甜嗎?」
「作全」笨蛋鍾羨之。
我哭著說:「你醋勁這麼大,我隻要你一個人就夠了。」
那場火被隔壁阿婆發現, 連忙去找人撲滅了。
鍾羨之一生隻種了一棵梨樹。
宋小小第一次吃梨是鍾羨之給的。
梨子他們一人吃了一半。
他們永不分離。
番外
關慈如鍾羨之所願,把他葬在宋小小旁邊。
她不明白。
曾經, 她以為殉情會發生的概率是零。
現在, 她見證了什麼是至死不渝的愛情。
耳邊蟬鳴聲陣陣,暑假來了。
隔壁阿婆的孫子如期而至。
他爬上梨樹,摘了一個梨子,放在嘴裡咬了一口。
「小小, 你這次結的梨子又大又甜!」
關慈站在樹下, 叮囑小孩注意安全,別摔下來了。
阿婆笑了笑:「隨他去吧,他每次打電話都要讓我來看這棵梨樹, 隻是沒想到這棵梨樹背後有這麼一段故事,羨之這孩子也是傻啊。」
關慈說:「她叫宋小小。」
「什麼?」阿婆沒聽清。
關慈已經走進屋裡,聽著廣播。
嘴巴裡嘀咕道:「好一對痴情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