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宿野的授意。
經紀人一臉難色,「合同裡有一條規定,每年播出的作品必須達到數量標準,不然,還得接著續約。」
「我今年上映了兩部,還有一部已經定檔了,符合條件的呀。」
「那部……被上面授意撤檔了,今年大概是播不了了。」
續約,我走不了。
提前終止合同,要賠天價違約費。
宿野要一直拖著我。
宿氏集團的大樓,我面無表情走進頂層辦公室。
「你到底想幹什麼?」
室內沒開燈。
夜色慘寂,星光黯淡無光。
宿野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垂下眼。
擦著打火機的砂輪,點燃一根煙。
火光映著那張臉,他仰頭輕笑,眼裡有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絕望。
「我們之間,沒結束。」
「晚晚,你喜歡看煙花,我帶你去維港看煙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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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明明說好了的,我失信了。」
「好在還來得及,還有機會。」
「我們……」
宿野自顧自說著。
「你是要逼死我嗎?」
我出聲打斷,靜靜看著他。
「宿野,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有你這樣愛人的嗎?」
「你出身富貴,沒有你太子爺拿不下的人,霸道慣了。」
「所以你覺得你招招手,低個頭,我就該感激涕零回到你身邊?」
「平心而論,五年裡,我們有很多美好快樂的回憶。」
「你是我真心愛過的人。」
「所以,別讓我覺得後悔遇見你,好嗎?」
說到最後,我的眼眶霎時紅了。
室內安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響。
宿野睫毛輕顫,脫力似的往後靠。
他側臉看向窗外,唇色蒼白,有種說不出的破碎悽涼。
最終閉了閉眼,「你走吧。」
24(尾聲)
我回了老家。
殘冬給起伏的大山染上一層斑駁。
這是我捐建的第一所小學,村裡的孩子再也不用每天早早起床,徒步走將近一個小時的山路去上學。
學校還缺一位音樂老師,我暫時頂替上。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到了四月。
學校洗手臺的水龍頭壞了,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我拿著螺絲刀,站在洗水臺前瞎搗鼓。
弄了半天,也沒修好,我有些泄氣。
身旁突然斜伸出一隻手,「我來吧。」
宿野挽起黑綢襯衫的袖子,接過我手裡的螺絲刀。
頓了頓,接著說:「考察項目,剛好路過,我下午就走。」
我嗯了一聲。
短暫的詫異過後,我遲疑:「你會修嗎?」
「應該會。」宿野認真地點頭,開始上手。
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我放下心,轉身去工具箱拿鉗子,問:「需要用——」
話沒說完,突然聽到水流噴湧的呲呲聲。
我預感不妙,轉身一看。
原本隻是擰不緊滴水的水龍頭,被暴力卸下來了。
水流亂濺,澆得宿野渾身湿透,他的手指還不知道怎麼弄的,割破了一道口子。
我趕緊手忙腳亂去關總水閥。
「去我宿舍,給你包一下。」
失算了,他一個大少爺,怎麼可能會修水龍頭。
宿野渾身都是水,進了宿舍,不敢坐下。
他低垂著頭,發梢往下滴水,像隻可憐的小狗。
捂著受傷的手指低低道歉:「對不起。」
「沒事。」
我拿了毛巾,讓他擦擦,又給他處理了傷口。
「你換完衣服再走吧。」
我從衣櫃裡翻找出一身寬大的運動服,讓他湊合先換上,急匆匆上課去了。
下課回來,宿野還沒離開。
他發燒了。
穿著短了一截的衣服縮在我的床上燒得迷迷糊糊,渾身滾燙。
「麻煩你了,可能是因為沒擦幹頭發,不小心涼到了。」
「我現在渾身沒力氣,等病好我就走。」
宿野病恹恹地抬眸,嗓音沙啞。
找了一圈,沒找到他手下的人,我認命地給他量體溫,喂藥。
有個小男孩探頭探腦半天,跑過來偷偷告訴我。
他看到我去上課,宿野穿著一身湿衣服,站在風口吹山風,足足吹了大半節課。
……
吃完藥,宿野很快退了燒。
天都黑透了,我隻能讓他先住我的宿舍,我住隔壁。
隔壁已經打掃好了,新來的音樂老師過段時間就到。
宿野病好後,又說手底下的人有事暫時接不了他,腳不舒服……各種各樣正當的理由。
我沒戳破他的心思。
空氣微潮,鳥聲婉轉,天邊泛出一道魚肚白。
我背著包,順著山路往下走。
「姐姐,你要去哪兒啊?」
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嘟嘴問我,手裡捧著一把漿果,吃得滿嘴嫣紅。
「到處走一走。」
我深吸一口氣,眉眼微彎,漾開一個明媚的笑。
「那個哥哥呢?不跟你一起嗎?這麼早他肯定還在睡覺,我去幫你把他叫醒吧。」
小女孩興衝衝地喊,轉身就想跑回學校叫人。
我拉住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不和我一起,他很懶,喜歡睡懶覺。」
「噓,別吵醒他哦。」
「哦好,姐姐,再見呀。」
「再見。」
山間還浮動著湿漉漉的霧氣。
我在一個融融春日,無聲無息地離開。
(正文完)
番外
宿野一直覺得自己不會愛上誰。
身處頂級上流圈,他自小見慣了男女間的速餐關系。
他的父親豔遇一堆,母親也有自己的情人,從他記事起,夫妻倆就各玩各的,鮮少回家。
宿野不相信什麼永恆的愛情。
在他看來,愛情的本質是利和欲,它腐朽、脆弱、不堪一擊,偏偏卻有著一堆虔誠的信徒。
宿野嗤之以鼻。
直到他遇到溫晚。
那個寂寥的冬日,她長長的發絲揚起,烏發粉唇,逆著冷風跑過來給他點煙,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宿野心跳微滯,猛地空了一拍。
那時的他不知道,這是一見鍾情的喜歡。
隻是單純地認為,他見色起意,他看上她了。
溫晚也如他的願,跟了他。
明明是一副秾麗到極致的張揚美貌,可以隨時恃靚行兇。
但偏偏在他面前,溫晚從來都很乖,笑得眸子彎彎。
宿野每次都忍不住想吻她。
他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過幾年,他會跟一位門當戶對的集團千金聯姻,如果他還沒膩,不介意繼續養著她。
但有天,溫晚竟然衝他發了脾氣。
她說他不應該再去夜店酒吧,不該和別的女人親密。
對上她紅紅的眼睛,宿野突然有些心煩意亂。
他組織了一下措辭,告訴她兩個人的關系隻是各取所需,他會給她資源,她不能插手他的生活。
溫晚接受了。
一切都和之前沒什麼不同。
隻是,那雙看他時總是烏潤清亮的眼睛,染上了一層暗淡的悲傷。
宿野常常浪到大半夜回家,玩得野了,溫晚會默不作聲地跟他賭氣對峙。
他沒哄過她幾次,他吃準了溫晚會先低頭服軟。
宿野從沒想過,有一天,溫晚也會累。
從西亞回來,她消失得無影無蹤,宿野找不到她,破天荒地慌了神。
再見面,溫晚變了。
她要離開他。
宿野氣昏了頭,故意當著溫晚的面,和別的女人調情。
看吧,多少女人想攀上我。
後悔嗎?
後悔就乖乖過來服軟。
他居高臨下地這麼想著。
但溫晚隻是看了一眼就轉過身了。
她站在窗前,背影單薄纖瘦,失神地望著天上的焰火。
焰火燃盡,有什麼東西徹底消失了。
她靜悄悄地離開。
一股巨大陌生的恐慌席卷過宿野的心髒。
他突然發現,溫晚好像再也不會因為他而難過了。
在片場她一遍遍滾下來,落入泥水。
宿野竭力克制住心疼,告訴自己,她吃點苦頭,就知道後悔了。
可溫晚沒有妥協,受傷了也不給他一個好臉色。
他氣急之下又做錯了。
宿野是個蠢貨。
他在所有的選擇裡,總是選錯,一次次把溫晚越推越遠。
他想讓她回到他身邊,所以刻意打壓她,逼她。
溫晚還是不妥協。
反而是他,看到溫晚和別的男人的名字出現在一起,徹底沉不住氣了。
那種妒火,燒灼著他的五髒六腑,燒得他猩紅著一雙眼,不管不顧去找她,吻她。
她是他的。
溫晚哭了。
她哭著道歉,讓他高抬貴手。
那一刻,宿野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溫晚真的不愛他了。
多可笑啊,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愛她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她。
不愛就算了,就像溫晚說的,沒有誰離不開誰。
他這麼驕傲,怎麼能允許自己卑微祈求對方回心轉意。
宿野去了英國。
每天高強度地工作,工作,工作。
他慣常做的就是這些事。
但沒用。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腦袋放空,無數記憶像雪花在腦子裡紛飛。
她對他的親昵、依賴,到冷漠、厭煩……攪得他心髒刺痛。
他睡得也不好。
半夢半醒,總覺得溫晚還在,像無數個夜晚那樣在他的懷裡,沉沉睡著。
等睜開眼,懷裡是空的。
他的心也是空的。
宿野從來沒有過這樣迷茫無助的時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該怎麼挽回她。
他貪婪地窺探著溫晚的近況。
她過得很好,沒有他也很好。
但沒有她,他過得不好。
宿野不想放手,不想別的男人吻她,他訂最快的票,轉機,落地,快速往片場趕。
他成功阻止了。
宿野坦白自己的悔恨,祈求溫晚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會改的,她不喜歡的,他全都改。
溫晚沒有任何猶豫地趕他走。
溫晚很煩他,不理他。
宿野安慰自己,沒關系,死纏爛打就是了。
這招好像有點用, 溫晚殺青了,不僅說會重新考慮, 還心疼他太累,讓他休息。
宿野覺得他的機會來了。
巨大的喜悅和幸福籠罩著他,他陷入溫晚的味道裡, 滿足地睡著了。
醒來後,房車裡空無一人。
宿野怔愣幾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霎時慘白, 起身往那棟洋房奔去。
一如他遲來的愛意, 太遲了。
宿野站在那裡, 大腦一片空白,茫然地看溫晚被吻花的唇,看溫晚坦然冷漠的臉。
心髒像被刀割開,鮮血淋漓。
尖銳的疼快要逼得他喘不過氣。
他努力調整潮湿的呼吸, 暴怒、無助地低吼,隻得到了溫晚的一句再見。
溫晚要解約離開。
宿野不允許。
他想好了, 就算溫晚恨他也好,他也絕不會放手。
但最終, 他還是沒能留住她。
宿野坐在辦公桌後, 打開長廊的監控, 看溫晚決絕的背影。
電梯門緩緩合上,他的心跟著電梯一起下墜。
下墜, 下墜……墜入深淵,摔個粉碎。
他該怎麼辦啊。
……
宿野還是沒忍住去找了溫晚。
見到她的時候, 他想去抱她,說好想她,說不能沒有她。
但是宿野不敢。
他謊稱路過,然後逞強, 弄得一身狼狽。
湿漉漉的宿野吹了很久的風,故意讓自己生病,不想走。
溫晚沒說什麼。
她像對待很久沒見的老朋友那樣,平和,周到。
宿野竊喜,找盡借口留下來。
就這樣陪在她身邊吧, 他很滿足。
可這世間的事,不會都如他所願。
這一次的對峙,還是我輸了。
「(仰」溫晚離開了。
他找不到她了。
山風將他的襯衫吹起,宿野站在山峰上, 眼前一片眩暈。
「哥哥,地球不是圓的嗎?你從另一頭走,總會找到姐姐的。」
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天真地安慰他。
「對,會找到。」
宿野哽咽著, 聲音很輕, 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他用力攥住手。
肌膚被刺破,鮮血順著指縫滴答往下流。
宿野寧願身體上的疼更劇烈。
這樣就能暫時掩蓋住空蕩蕩的胸口裡,那股無法言喻的痛,緩慢擴散開。
綿長, 深入。
好像再也停不下來,透入骨髓。
春日的風真冷啊。
他這麼想著。
仰頭,眼淚落得洶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