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奕懷眼神空洞地反復念叨。
「沈奕懷,這些話,你留著和警察說吧。」
我朝身後的保鏢使了個眼神。
保鏢會意,上前摁住了沈奕懷。
「不是我!不是我!周一依!」
沈奕懷似是噩夢驚醒般,開始掙扎。
聲嘶力竭地喊著我的名字,像是不甘心的控訴。
直到警察來,沈奕懷都在高聲為自己辯駁。
似有癲狂的趨勢。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吵鬧中,季樾走到我身邊,神色裡有著壓制不住的張狂。
那笑容配著他的臉,竟讓我想到了佛面蛇心一詞。
「季總,好算計啊,借刀殺人,真漂亮。」
我也算是大夢初醒般,理清了所有思路。
「一依,這是他們的選擇,不是嗎,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季樾依舊風輕雲淡,矜貴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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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會借用你的名頭,拿公司的權,你等的就是這步棋。」
「你知道沈奕懷不會善罷甘休,我當時隻想到他會除掉我,但我沒想到,他找不到除掉我的機會,會把矛頭指向沈易,但你猜到了,對吧。」
「所以,那天,你來得那麼及時,把我接走,畢竟,宣布繼承人這件事,我和沈易,缺一個就行。」
我停頓幾次,才將話說完。
我是刀,沈奕懷也是刀。
「其實,我也在賭,沈奕懷究竟會不會那麼狠,我也不知道,畢竟這一切,我都沒有參與。」
季樾勾了勾嘴角。
是啊,這發生的一切,季樾都沒有插手過,頂多是給了我一個照片。
他賭的是人性,所以,他才說,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14
我看向季樾,抬手無聲地給他鼓了個掌:
「季總真是好手段,或許,我不該叫你季總,我該叫你徐子歸。」
「知去妹妹,你以前是會叫我子歸哥哥的。」
季樾眼神落到我臉上,像是在看故人。
他叫的是知去,沈知去,我以前的名字。
徐子歸,小時候他爸爸經常會帶他來沈家玩,當時我還有個哥哥,不是沈奕懷,是我的親哥哥沈聽。
沈奕懷是我爸前妻的兒子,離婚後,他媽媽去世了,我爸便帶著他和我媽結了婚。
一年後,我媽懷孕了,生了我哥哥沈聽。
他大我四歲,和徐子歸同歲。
後來,我四歲那年,沈聽失足落水,沒救活。
此後,我媽便像失了魂一樣,對我也冷淡了起來。
同年,徐子歸家裡也出了事,他爸墜崖,也沒救過來。
半年後,我爸的項目成功,搬了家,就再沒和徐子歸見過。
再加上搬家後我便走丟了。
一晃倒是好多個年頭了。
要不是那天在他家,看到了他和父母的照片,還真是要認不出了。
「照片也是你故意放在那兒的吧。」
我笑了笑。
不然,以他的心思,怎麼會這麼輕易讓我發現。
「是啊,總得讓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那些恩恩怨怨吧。你不是願意讓自己糊塗的ţú⁷人。」
季樾移開視線,盯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短暫的沉默後,季樾緩緩開口:
「我爸把你爸當真心兄弟,可他卻為了利益,盜了我爸的項目設計,還將我爸推下懸崖,踩著我爸的屍骨,一路順遂,我和我媽家破人亡。」
「她帶著我改嫁,寄人籬下,我借著那家人的勢,走了好久,才走到今天。」
我抿著唇,好一會兒才張嘴道:
「所以,你一開始就認出我了,那時候除掉我是不是也在你的計劃內。」
仇人和仇人的女兒,總是都難以幸免的。
「要是沒有這些事,我們也算青梅竹馬,小時候,家裡人還想著給我們定娃娃親呢。」
季樾岔開了話題,睫毛顫動著。
「沈知去,徐子歸,這還是當初兩家人商量著取的名呢,挺配。」
不等我搭話,季樾繼續呢喃。
沈知去,徐子歸,很配。
隻可惜,現在站在這兒的,是周一依,季樾。
知去知去,終是不知該往何處去。
子歸子歸,終是不知該往何處歸。
「季樾,你恨我,我認,但沈家的那些髒錢,我沒用過,走丟那些年,我過得並不好,你若願意,便把那當作是我的報應吧。」
我轉身看向季樾,說不清道不明。
「不想問問我的真心話嗎?」
季樾再次答非所問地伸出手,一副讓我問真心話的虔誠感。
「這道坎,我們誰都跨不過去,就到這兒吧,我先走了,後會無期。」
我對他笑了笑,轉身朝外走去。
陽光一寸寸地朝我身上籠罩。
卻毫無暖意。
15
忙完沈父的葬禮,我便開始忙著收拾東西,離開這座城市。
季樾忙著打壓沈家的生意,沒再出現過。
沈茵受了刺激瘋瘋癲癲的,沈母每天照顧著她。
離開前,我去獄裡見了沈奕懷一面。
「怎麼,來欣賞你的勝利?」
沈奕懷嘲諷道。
「是來看看惡有惡報。」
我靠著椅背,說得平靜。
「惡有惡報?什麼是惡?我推他下樓是惡?那他為了攀附你母親的錢,逼著我媽離婚,逼得我媽跳樓,這是什麼?」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可都是我那好父親教我的。」
沈奕懷暗暗笑了起來,眼眶染上猩紅。
「都是自作孽。」
我冷冷開口。
「周一依,我再告訴你個秘密吧,你的哥哥沈聽還記得嗎。」
沈奕懷眼珠轉了轉,刻意壓低了聲音。
「那個天之驕子,一出生就父疼母愛的小少爺,是我推他下水的,他在水裡撲騰撲騰,我就在岸上看著他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我胸口隨著沈奕懷的話,劇烈起伏,那是一種想要和他同歸於盡的瘋狂。
「這就受不了了啊,那要是我說,那位小少爺最疼的就是他的妹妹你,他溺水前,兜裡還放著給你買的平安鎖,你該怎麼辦啊,哈哈哈哈。」
「我記得,你周歲抓阄的時候,什麼都沒抓,就抓著你那哥哥不放手,你們一家其樂融融,我就像陰溝裡的老鼠,躲在一旁看著你們。」
沈奕懷越說越激動,瞳孔緊縮。
「不過你那哥哥也真是蠢,還真的把我當兄弟,他溺水之後,我每天都安慰你媽媽,陪著她,哄著她,這才慢慢取代了沈聽的位置。」
「對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麼後來你媽對你那麼冷淡,那是因為我總有意無意地說,是你克你哥哥的,你哥哥是因為給你買平安鎖才溺水ŧũ̂ₕ的,是他把自己的命給了你。」
沈奕懷說完這些,仿佛回光返照結束時的人,大口大口喘著氣。
「周一依,原本你會是沈家最寶貝的女兒,有家人和哥哥的寵愛,對了,還有一個叫徐子歸的,你哥哥的朋友,他也很疼你。」
「可惜了,你是我們所有人欲念的犧牲品。」
「還有那個什麼時思思,她覺得你幫過她,她是真把你當朋友,然後呢,被我嚇得從樓上掉下去了。」
「痛苦嗎,是不是之後一想到這些,就痛苦難忍啊,你痛苦,我就舒服了,哈哈哈哈。」
「周一依,你擁有過很多愛,一個都沒留住,真可悲。」
沈奕懷像是終於痛快似的,舒出一口氣。
「那你呢?」
我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
在沈奕懷疑惑的神色裡,我笑著開口:
「沈易在我離開家後,給我打了通電話,告訴我,可以不讓你進公司,但要給你留資產,讓你這輩子吃喝不愁,還告誡我,一定不能動你,可最後,你把他殺了,真是諷刺啊。」
「他可能是除了你那早逝的母親外,第二個愛你的人了,你把他殺了。」
我欣賞著沈奕懷面容一點點崩塌。
最後竟是毫無形象的開始嚎啕大哭。
「沈奕懷,獄中的生活太枯燥,我給你找了幾個好朋友,你可要好好招待啊,祝你的牢獄生活快樂,直到行刑的那一天。」
我笑得格外惡劣。
沈奕懷滿臉淚水,卻像是知道會發生什麼似的,恐懼地起身,想要衝破玻璃。
「祝你早日下地獄。」
說完最後一句,在沈奕懷驚恐地拍打中,我揮手離去。
16
「思思,給你報仇了,有沒有開心一些。」
我坐在墓碑前,笑看著照片裡的女生。
笑著笑著竟是淌出淚來。
周一依,你擁有過很多愛,一個都沒留住,真可悲。
沈奕懷的話像是詛咒般,在我腦中重復播放。
淚眼朦朧間,我仿佛看見了和時思思的初見。
那時我剛到孤兒院沒多久,碰見了被打得爬不起來的時思思。
我實在不忍心,幫了她一手,邊護著她,邊大聲喊院長。
就這樣認識了。
時思思就這樣賴上我了。
時思思說,她是孤兒,我勉強能算她認下的家人。
後來,我ṭū́ₒ們一起讀書,她貪玩,成績不好,我每天費勁吧啦的給她補課。
可不知為什麼,學校裡不斷有人找我麻煩,班上同學也開始孤立我。
時思思每次都會母雞護崽似得擋在我面前,走哪兒都跟著我。
那種感覺就像是,你走在黑暗裡,一邊絕望一邊告訴自己撐下去,然後,突然有個人提了盞燈,走到你身邊問, 我能不能坐你旁邊。
像是生命裡照進的曙光。
那次溺水,我本以為自己活不成了, 可時思思卻突然出現,大冬天的, 跳進河裡,硬是將我救了起來。
上岸後,我病了很久, 等我好起來時, 聽到的卻是時思思墜樓的消息。
那一瞬間, 如墜冰窟。
後來才知道, 這一切是沈茵和沈奕懷做的, 也才知道我的身份。
手指觸上照片,一片冰涼。
「你一直都會在的對不對。」
我顫著聲音, 淚像怎麼也流不盡似的。
一陣微風拂過, 帶起了我耳邊的發,像是輕柔的撫慰。
衣服上出現零零散散的雪花。
抬頭一看,下初雪了。
像是一場愛的降臨。
愛不會消失,愛是會被留住的。
我朝照片上的女生燦然一笑,一如初見時。
17
下完臺階, 看到了一輛黑色轎車。
季樾靠著車, 任由雪落在他周身。
路燈下, 我們兩兩相望,卻不知怎麼開口。
「下雪了, 去哪兒我送你。」
季樾率先開口。
「去商場吧,買個東西。」
我坐在車內, 感受著暖氣的舒適。
在商場逛了一圈,買了個平安鎖後, 便讓季樾去沈家拿行李,開往機場了。
「走得這麼急?」
季樾坐在我身旁, 瞧著我手上的平安鎖。
「嗯,早晚都是要走的。」
我將平安鎖妥帖收好, 放回包裡。
季樾不再出聲,隻剩車子一路疾馳。
第一次發覺去機場的路竟是如此的短。
季樾送我進去, 也是一路無言。
「就送到這兒吧。」
我接過行李箱,朝他輕輕笑了笑。
「好,再見。」
「嗯,再見。」
我往前走, 沒再回頭。
過了安檢,候機時打開包準備找耳機, 卻發現了一個信封。
拆開一看,是一張銀行卡,裡面的紙條寫著兩個字:今天。
季樾的字, 今天是密碼的意思。
耳邊響起登機的播報聲,看著機票上的地點——南慶。
腦中浮現起曾經的對話。
「一依,你有想去的城市嗎?」
「沒有, 你呢, 思思。」
「我想去,南慶市,聽說那兒好吃的多。」
……
隨著人流登了機, 入目可見的城市逐漸倒退消失。
一如我和過去的道別。
也一如,我要奔赴的未來。
帶著那些不會消失的愛,奔赴的未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