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辭抱著我,沉默許久。
那天的最後,蕭辭眼中盡是隱忍,
「阿清,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了。你等等,你再等等,我一定封你為後!」
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拳拳心意,滾燙無比。
我拍了拍芍藥的手:「你去吧。」
5
然而芍藥這一去,卻遲遲沒能回來。
我等了一整晚,就知道出事了,剛打算出門去找人,卻看到在庭院裡站著的蕭辭。
他立在那,身上裹著寒氣,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我一驚:「陛下,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沒讓人通傳一聲?」
他抬眸看了過來,眸色冰冷如霜,還帶著某種壓抑的瘋狂。
好像暴風雨前的陰沉天色下卷起的風。
我腳步一頓。
良久,我輕聲問道:「您把芍藥扣下了?」
蕭辭沉沉開口,問的卻是另一件事:
「太醫說,你懷有身孕已有兩個月。阿清,你沒有什麼想和朕說的嗎?」
Advertisement
我安靜了一會兒:「陛下心裡已經認定了,不是嗎?」
蕭辭忽然像是瘋了一樣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死死鉗制住我的手腕,呵斥所有宮人退下:「都給朕滾!」
他從未在梧桐宮發過這樣的火,眾多宮人一時慌忙,紛紛驚慌退出。
砰!
蕭辭將門死死關上,再次看向我的時候,眼眸通紅。
「兩個月前的十月上旬,朕那段時間根本沒有碰過你!這孩子不是朕的!阿清!你背叛朕……你背叛朕!
我被他重重推了一把,跌倒在地,額頭撞到了桌角。
刺痛傳來,我卻已顧不上,隻深吸了口氣,改坐為跪。
我衝他認真磕了一個頭。
「臣妾懇求陛下,看在這麼多年情誼的份上,繞過芍藥。她什麼都不知——」
哗啦——!
蕭辭一把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碎片飛濺。
這麼多年,除了他全家被滅門那天,他從未再爆發過這樣激烈的情緒。
「紀清和!」
他猛然喝斷我的話,衝上前來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
我這才看到他猩紅眼中的淚。
他竟然在哭。
「你說,你是在騙我!你在騙我!是不是!」
當年,蕭家眾人被砍頭的時候,我偷偷帶著蕭辭去了。
我們喬裝打扮,藏在看熱鬧的人群裡。
他的父親、娘親。大哥、二哥、四叔、七堂妹……
全都被斬首。
血流了一地,那股令人作嘔的腥氣衝天。
我不忍地別過頭,卻看到蕭辭睜著眼,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看著。
我拉住他的手,八月的天,竟寒涼如冰。
「想哭就哭吧。」我說。
他卻搖頭。
「我不會哭。」
他真的沒有哭過。
那些年經歷過那麼多磨難,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動容。
可是現在他哭了,因為我,還有我肚子裡的孩子。
「那個孽種是誰的?」他陰沉著開口,帶著深切的恨意,「是誰的!」
我不說話。
他手上逐漸用力,我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咬著牙一字字問道:「是容浔的,是不是?」
6
我漲紅了臉,胸腔內的空氣急速減少,開始喘不上氣來。
「他仰慕你多年,雖然他藏得深,但朕也是男人,又怎會不懂?更何況,如果不是他的,你又為什麼派芍藥去找他!」
他松開了一下手,卻在下一刻又難以自控地攥住我的肩膀,「朕在問你!是不是!」
我劇烈咳嗽起來,艱難搖頭。
「不、不是……和他沒關系……」
蕭辭紅著眼看著我,忽然笑了。
「和他沒關系是嗎?那和誰有關系?來,你告訴朕啊!」
我閉上眼。
「陛下不要再追問了,您若想殺我,盡可隨意。」
蕭辭忽然失去了所有聲音。
我緩了緩,又補充道:
「和離書就放在御書房,您籤了就行。又或者,您要是嫌臣妾髒,直接寫休書也行的。」
反正結局都一樣。
蕭辭退後一步,像是不認識我一般,眼中寫滿了陌生。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眼底帶著痛意。
「紀清和,朕真想從未愛上過你!」
……
我被軟禁了。
芍藥挨了打,幾乎去了半條命,送回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好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蕭辭命人對她進行了嚴刑拷打。
我忍著淚意給她上藥。
「芍藥,是本宮對不住你。」
芍藥嘴唇蒼白幹裂,卻拼命搖頭。
「奴婢……奴婢這條命是您救的,能多活……這些年,已是……已是幸運至極……」
她說著,眼淚淌下。
「可……可是,您和陛下,為……為什麼成這樣了呢?」
蕭辭撤走了我宮裡大部分伺候的人,看守的人卻多了幾倍。
連一隻飛鳥都飛不出去。
他真的是高看我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能同他一起上陣殺敵的紀清和,而隻是病痛纏身困於後宮的「貴妃娘娘」罷了。
當然,如今的境地,已經和被打入冷宮無異。
宮裡人都說我失寵了,送來的東西被各種克扣,甚至連炭火都故意短缺。
臘月寒冬,殿裡冷得像冰窖。
我早些年受傷,傷了根本,最是怕冷。
但這一切,都抵不過看到林月宜來的那一刻,席卷而來的冰冷。
「姐姐,我來看望你了。」
林月宜挺著大肚子,驕傲得像是打了勝仗。
她掃視一圈,帕子在鼻端輕揮,眼中鄙夷與嘲諷幾乎溢出來。
我攥緊了手,「怎麼是你來?」
其實那天之後,我一直在等蕭辭來給我送墮胎藥。
可是沒想到,墮胎藥遲遲沒有等到,最先過來的,卻是林月宜。
7
「陛下也是的,同姐姐生氣,也不該這般對待姐姐啊。天寒地凍的,要是再凍出病來,可怎麼是好?」
林月宜生了一雙極美的眼睛,天真不諳世事,笑起來卻又眉眼彎彎,平添幾分嫵媚。
時間久了,誰會不喜歡上這樣的一個可人兒呢?
剛開始她進宮的時候,蕭辭對她十分厭惡,但林月宜是當朝左相的女兒,總要給點面子。
是以,蕭辭陪她過了十七歲生日。
那天蕭辭隻在風荷宮待了一刻鍾便走了,他回來找我,皺著眉說,從未見過這般聒噪的女子。
彼時我不以為意,還勸他看在她父親的面上多多考量。
林月宜的花樣很多。
大約是因為從小受寵,脾氣秉性比尋常貴女都要活潑鮮明,膽子也大許多。
今兒要放風箏,明兒要辦詩會,後天還要雨中賞荷,說要繡一個大白鵝荷包送他。
蕭辭被她搞得煩不勝煩,每每將要發作,又顧忌左相,生生壓下。
偶爾他忍不住冷聲訓斥,林月宜表面怕他,安生幾天後又卷土重來。
等我發現蕭辭提起她的頻率似乎有些高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那一天,我貌似無意地笑著問他:「陛下也覺得有舒妃在,宮裡熱鬧不少吧?」
他猛然頓住,抬眸看我,眼底劃過一抹慌亂。
「不是的阿清,朕隻是、隻是覺得她太煩了——」
他握著我的手,像是發誓一樣:「你知道的,朕心裡隻有你,朕隻喜歡你。」
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當著我的面提過林月宜。
可一個月後,林月宜就有了身孕。
……
「對了,姐姐久在深宮,可能還不知道,前些日子,東蒙來犯,陛下專門派了容浔少將軍帶兵前往。容少將軍可是咱們大楚難得的將才,陛下對他委以重任,誰知那東蒙人奸詐至極,竟早早設好了埋伏,帶領大軍包圍了容少將軍的黑騎軍。」
林月宜輕嘖,
「三萬對十萬,黑騎軍大敗,聽說容少將軍還失蹤了,現在都沒找到人,真是好生可惜。」
我猛然抬頭!
林月宜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是滿意,輕聲一嘆。
「臣妾聽聞,當年容少將軍不過隻是街頭被欺負的小乞兒罷了,還是姐姐出手相助,給了他一條活路。如今他出了這樣的意外,姐姐該是很傷心的吧?」
我渾身冰涼。
容浔生性謹慎,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被坑了。
難道、難道……
我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林月宜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溫言細語,眼神卻像是毒舌吐出的芯子。
「姐姐前些年陪著陛下,是吃了不少苦,要不然也不能落下病根,以至於為了懷個孩子,都要各種調理,辛苦得很,連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可是姐姐,你千辛萬苦懷上了孩子,又能如何呢?」
「你有了身孕,陛下卻厭惡了你,不還是一樣將你關在這裡嗎?」她似同情。
「姐姐,我真替你不值啊。」
8
我提出要見蕭辭,他自然是不肯的。
但我也並非沒有辦法。
絕食的第三天,他終於還是來了。
隨他一同進來的,是凜冽的寒風。
三天未曾進食,我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風一來,吹得我瑟縮了一下。
蕭辭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似乎想要來扶我,卻在下一刻猛然驚醒般頓住。
他的神色愈發冰冷,唇角帶著一抹諷意:「你現在就隻會用這樣的手段來逼迫朕了嗎?」
我虛弱一笑:「因為臣妾隻有這一個法子可選了。」
他唇瓣緊緊抿起。
我跪了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習慣了見他就跪。
像是一道無形的溝壑,橫亙在我們之間,越來越無法跨越。
我隻能看著他越來越遠。
「陛下,臣妾自知沒有資格再跟您提什麼要求,但,容浔跟隨您多年,是您一手提拔,多年來忠心耿耿,若真的就這樣死在外面,屍骨無存,那……」
「你不惜絕食,也要逼朕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蕭辭猛然打斷我的話,死死盯著我,眼底似乎醞釀著風暴,「紀清和,你在為另一個男人跟朕求情!?」
我眼前一陣陣發黑。
任務走向失敗,我的身體情況在急速惡化。
我隻能死死掐著手心,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臣妾說這些,並無私心,隻希望陛下不要誤會於他,他畢竟也算得上是您的左膀右臂,您……」
蕭辭氣急反笑:「你覺得他出事兒,是朕一手策劃?」
我說不出話。
他一字字,像是從牙縫中擠出。
「你放心,看在你曾陪伴朕多年的份上,你的這個請求,朕會滿足!朕會派人去找他,無論生死!」
我緩緩俯身,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