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利比亞當地時間三點三十分。
荀莉猛得跳起來,高舉手機,興奮大叫:“燕綏,燕綏,我們有車了!”
“我們能去港口了!”
“我們能回家了!”
回應她的,是恍如靜止般的越野車裡,一聲汽笛長鳴。
——
“傅徵。”
“你聽見了沒有。”
“我們有車了。”
“我們可以,回家了。”
☆、第105章 他與愛同罪105
第一百零五章
緊連著廠房的信號塔上, 胡橋緊咬後槽牙, 手中□□的槍夾大開大合,跳了不少發子彈。
耳麥裡燕綏低聲呢喃的聲音輕飄飄的,恍若沒有實感。
他和傅徵的通話從傅徵轉移陣地,繞去廠房後方截住四位暴徒時就已終止。
並肩作戰多年, 傅徵負責突進, 近身格鬥。他負責遙遙佔據高地,為戰友鋪下火力布防。彼此間的默契,是不用言語就能互相領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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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 他心裡一空, 似有風聲從高處俯衝入低谷。
那種恐懼和三年前傅徵為安全撤離人質和戰友,被俘二十四小時時如出一轍。
——
胡橋盯著高/倍/鏡中, 抬了機槍往塔頂掃射的機槍手, 眼中猩紅一片。
子彈上膛,他在密集的火力橫掃下, 終於尋到機會瞄準對方機槍手。這一刻, 他顧不得自己是否會暴露在對方的視野裡, 千載難逢的一線機會裡, 他扣下扳機, 手速極快地又上了一發子彈, 連發兩槍, 追入對方眉心。
有子彈擦著他的耳廓釘入身後的牆體,發出沒體一般的聲響。
胡橋狠吸了一口氣,身子一滑, 緊貼著牆體貼地趴下隱蔽。
左耳一陣鑽心的劇痛,他哆嗦著手,碰了碰耳朵尖。被子彈吃了一口的耳朵溫度燙手,他沉著一口氣,小心地用指腹沿著耳廓一點點往下摸。
幸好。
還在。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饒是耳垂缺了一個缺口也覺得高興,跟又撿了一條命一樣欣喜不已。
這一槍耗費他太多精力,他翻了個身,仰面躺著。
——
信號塔臨架在廠房旁側,高度也就比廠房高一層樓左右。
胡橋原先的據地暴露後,被迫撤離。
信號塔的塔頂安裝了收取信號的儀器,不過在利比亞全境信號真空的環境下猶如雞肋。而塔頂的平臺無遮無掩,隻有一叢牆體,狹窄得隻供他趴匐在地上。腳尖露在塔外,遠遠看去,搖搖欲墜。
並不適合狙擊手展開工作。
喘勻了這口氣,他終於覺得左耳的痛感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了。他抬腕,從隨身佩戴的儀表裡確認傅徵的生命體徵。
還活著。
他無聲地大笑起來,劫後餘生的痛快讓他差點笑出眼淚來。
就像前一秒還是被海水拋上岸的魚,幹涸到窒息。下一秒,潮水湧入,那口將死的濁悶呼吸被海水一漾,汲取到的全是新鮮的養分。
胡橋趴回原位,調整耳麥頻序,試圖和燕綏建立聯系。
沙沙的電流聲裡,先響起的,是指揮中心的呼叫。
胡橋重新端起□□,槍託抵住肩膀,他重新調整了個方向,斜倚著牆面,把槍口送出塔頂的縫隙。
“砰”的一聲,最後一聲槍響。
戰鬥結束。
——
與此同時,指揮中心指示的撤離指示結束,胡橋背起□□,遠眺天際。
遠方高空之中似有蜂鳴般的引擎聲響起,聯動著同一片天空下的大地,轟鳴作響。
班加西南部的交戰區忽得火光衝天,轟炸聲密集,像炸開的鍋爐,整座城市都掩在炮火之下,生靈塗炭。
指揮中心:“燕回號商船已抵達班加西港口,請盡快撤離至港口。”
“重復。”
“燕回號商船已抵達班加西港口,請盡快撤離至港口。”
胡橋收回視線,順著信號塔外置的攀爬架迅速降落。
有血滴順著他的頸窩滴入作戰服內,滲入他的軍裝,浸透他的皮膚。
他恍若未覺,快速降落在廠房房頂,沿著原先的狙擊陣地疾跑。剛從廠房的天窗跳入,落在舷梯上,耳麥裡指揮中心的聲音又響起。
“利比亞政府派出的轟炸機正在轟炸班加西南部交戰區,我方撤僑商船受到威脅,四小時後將從港口暫退至外海。”
“重復。”
“利比亞政府派出的轟炸機正在轟炸班加西南部交戰區,我方撤僑商船受到威脅,四小時後將從港口暫退至外海。”
重復響起的聲音裡,傅徵沙啞的聲音穿透一切,重新響起:“胡橋,撤離。”
——
傅徵擊斃暴徒後,在越野車的急剎中頭暈目眩,短暫昏迷了幾分鍾。
醒來後,他歪倒在後座,目眩神迷中隻看到滿目白煙。
越野車的引擎蓋因撞擊損毀,正冒著大量白煙,車窗破損嚴重,嗤嗤冒出的白煙彌漫了整個車廂。
他剛一醒,燕綏就察覺了。
差點死寂的心忽得重新跳動起來,她短短數分鍾從天堂掉入地獄,渾身虛汗不止,手腳發軟。
她難得慢半拍地恢復理智。
似不敢相信剛才連呼吸都輕不可聞的人蘇醒了回來,下意識起身,動作太猛,重重地被安全帶的反作用力勒回座位。
那口滯在嗓子眼裡的悶氣終於吐出來,她又哭又笑的,抖著手去解安全帶。
眼淚模糊了視野,她隻朦朧得看清紅色的鎖扣,虛軟的手指試了幾次都沒能順利地解開安全帶。
“傅徵。”她聲音哽咽,語不成句。
終於“咔擦”一聲,鎖扣一解,她扶著兩側座椅跨到後座,還沒碰到傅徵,就聽他聲音虛弱道:“別動,就站那。”
燕綏立刻停下。
“現在下車去拿醫療箱,”他呼吸沉重,鼻翼側動數下,說:“醫療箱交給胡橋,讓他處理。”
他翳合著唇瓣:“轟炸開始了,班加西已經淪為危險區,盡快……撤離。”
燕綏沒作聲,心尖抖得厲害。
有積蓄的怒火和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奈在胸腔裡不斷發酵,可她什麼做不了。
傅徵渾身是傷,燕綏根本不敢碰他。
作戰服的顏色和血色相近,她根本不知道深色的地方是不是浸透了他的血,生怕碰疼了他,正手足無措間,後座車門被拉開。
胡橋背著醫療箱,見到傅徵的那刻,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上車,檢視了一遍傅徵的傷勢,轟燕綏下車:“這裡我來處理,你去荀莉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
“我過來的時候,廠房空地上還有很多無法上車的滯留工人。班加西的轟炸已經開始了,如果不能在半小時內撤離廠區,所有人都走不了。”
他撕開傅徵的衣袖,翻出紗布壓上去止血。
另一側車門被推開,胡橋抬眼看去,燕綏已經下了車,她站在車外,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握了握傅徵的手。
胡橋看見她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些什麼,最後到底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握住傅徵的手拉到唇邊,親了親他冰涼的手指。
胸腔內的酸澀湧到喉間,燕綏眼眶發熱,不受控制的有眼淚落下來,砸在傅徵的手背上。
“半小時。”她忽然啞聲。
蜷起的手指拂去眼角的眼淚,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笑起來:“就是隻剩下十分鍾,我也能帶你走。”
那笑容,是她一貫的明豔和底氣十足。
有陽光從天窗裡落進來,臨近夕陽的光,透著暖暖的昏黃,眼前的路像極了回家的路。
——沒關系,你受傷了就我來保護你。
——我會去找到車。
——我還有船,我能帶你回家。
——中國不遠,回去後我們就結婚。
——你答應我,等等我。
——一會就好。
——
荀莉剛結束和大使館的通話,見燕綏過來,看到她臉頰上的血跡時,大驚失色:“你受傷了?”
燕綏偏頭,用袖口蹭了蹭,也不管有沒有蹭幹淨:“不是我,是傅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