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看見了。”
“到底怎麼回事呀?嚴不嚴重?會判刑嗎?”阮思澄是真的急了,“真TM天降一口黑鍋!易均不能去坐牢啊!你能不能打聽打聽學長現在怎麼樣了?!啊,對了,學長他是中國國籍,就算真的被判刑也要被移送回來的吧?那應該就沒問題了?中國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啊,君理,對不對?有不移送回來的嗎?哎我查查……嗯,是要移送回來的,否則違反國際法了。”
“阮阮,別急。”
阮思澄又連珠炮似的:“那,美國方面會不會遲遲不審、故意扣人?美國最長羈押多長時間?我再查查……嗯,規定六個月,可實際上可能延期……哎呀算了先不查了,咱們趕緊申請保釋。罪名隻是‘電子詐騙’,應該可以申請保釋?”
“阮阮……”
阮思澄在慌張當中挺努力地整理思路,“感覺首先需要保釋,這樣就能回中國了。以後,不被起訴皆大歡喜,萬一判了,能被移送回來就好,還有法子。君理,咱能不能想想辦法,先聯系上學長律師?讓律師申請保釋,先讓學長回中國來。”
“阮阮,別急。”邵君理又重復一遍,“我這邊先打聽打聽。跟易均家裡、易均律師,還有P大、CMU(卡耐基梅隆),都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提供幫助,比如再請幾個律師,或者介紹能擔保的人。”
“嗯……”阮思澄聲音放輕,“打聽打聽。要有任何新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呀。”
“好。”
邵君理隻打聽一天,案件細節就出來了。
易均當年在CMU時的那個導師,吳清波,是CMU的終身教授,也是中國“千人計劃”中的一員。2016年開始,作為“千人計劃”引進人才,在中國某名牌高校的研究所擔任首席研究員。
美國認為,吳清波在申請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科研經費時,在表格相關問題上勾了“否”,但是卻有可能將此研究帶到中國去了,因為那個項目期間吳清波曾頻繁出境。FBI說,他有可能還參與了973計劃(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而這計劃通常與國家的重要戰略有關。出於這些原因,吳清波曾被檢方以“欺騙美國政府”等等罪名起訴,不過法官最終認為證據不足。
接著,在調查了一年以後,FBI又來了。罪名說來有些可笑,因為所謂“電子詐騙”涉案金額隻有18000美元。吳清波的律師表示,是有兩回,吳清波在訂票以後臨時決定取消行程,然後忘了抽掉收據,作為項目報上去了。還有幾回,他改為向IEEE報銷以後也是忘了抽掉收據,重復向CMU要報銷了。至於組織學術會議的小禮物也就是iPad,是真的給參加會議的學者們抽獎用了,一共八個,但不知道這個東西還要匯報。在律師口中,他都不是故意為之,實際如何無人知曉,可是比較肯定的是,18000美金報銷經費,大概不至於讓FBI的人大動幹戈,估計還是無證據地懷疑華人“竊取技術”。
也就是說,極有可能,美國就是殺一儆百,迫使自己的專家學者與中國的中斷合作,讓自己的大學教授再也不敢“報效祖國”。
吳清波的律師說:“他們隻是政府針對華人學者暗地打擊的犧牲品。不幸的是,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注]
據說,除了中國,同樣被嚴防死守的還有俄羅斯的學者、伊朗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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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呢,在這方面,很天真。因為這個“千人計劃”一直是在明面上的,還被作為“唯一一個國家層面上的人才引進計劃”廣而告之,用以吸引高端人才來華工作,裡面有學者,有創業者,有管理者……各個高校、科研機構在網站上毫不避諱,大喇喇地把引進的人才名字還有履歷寫在上面,比如我們誰誰是CMU的教授,我們誰誰是MIT的教授,是這個計劃那個計劃的重要一員。直到此次吳清波的突然被捕,官方才如夢初醒,知道這是美國政府要打擊的,一夜之間隱藏掉了許多信息。
其實之前的幾年裡,華人學者有大一票都參與了“千人計劃”,烏央烏央的。他們想法十分單純,一是想為自己祖國做做貢獻,二是想再拿一份不錯的薪水。因為隻要通過審核,便能得到頂級待遇,有薪水,有補助,甚至還有房子車子,有獨立實驗室,有碩士博士生,有高精尖器材……現在也是如夢初醒。試問,作為終身教授,誰會從來沒申請過美國政府科研經費??而且為了避免麻煩當然不會主動交代!其實仔細咂摸咂摸,這確實是違反法律,感覺好像也能理解“不能接受兩國資金”這法條的制定初衷——大概就跟“競業禁止”協議似的,可人沒有開天眼,當時大家基本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也就是說,到這時候,國家層面上的高科技人才競爭,已經刺刀見紅、招招見血。
而易均呢,據邵君理打聽到的消息,問題不大。
有兩件事。一個是吳清波組織會議購買的iPad,是易均去買的,也是易均籤字的,有“分贓”的嫌疑在。另一個是,其中一次訂了機票又取消掉的行程原本應該是吳清波跟易均同去,買票、退票的是易均,最後報銷的支票上也是寫的易均名字。
抓易均的理由相對比較難懂。據說機場逮捕現場除了幾個FBI,還有機場安保等等總共二十餘人。
“不清楚。”“調查”完的邵君理說,“也許是想告訴學生,海不海歸要考慮好……回到中國,要是工作太重要了,是可能被翻舊賬的。”
“嗯……”
得知易均並非FBI的主要對象,阮思澄的擔心、著急稍稍減弱。她當然也擔心大牛吳清波,但畢竟不認識對方,對他和對易均的感情不能比。
…………
兩天以後,這事兒又出現更新。
一共44名大學教授聯名致函FBI局長和司法部長,他們提出激烈抗議,要求對方對近兩年屢屢針對中國學者的眾案件進行調查,並且要求他們解釋,這些逮捕是否在受國籍、種族等等方面的影響,是否是歧視。他們要求科學研究完全脫離政治因素,還說“這些行為讓科學家感到害怕,不利於學術發展”。這44名大學教授來自各個百年高校,有美國人有中國人,還有日本人和韓國人,也有英國人和法國人……魚龍混雜,其中幾個是AI界的泰山北鬥,甚至包括邵君理在斯坦福的兩個老師。
這個事兒也不新鮮。美國高校還有企業一直有人反對政治,比如Google與五角大樓籤訂首個人工智能合約以後,為表抗議,幾十名員工辭職,四千多名員工聯名請願,反對自己的技術被用於戰爭,之後迫於巨大壓力Google終止了相關合同,還制定了相關規範。
總之,吳清波和易均被捕這個事兒,越鬧越大也越來越復雜了。
第79章 被困(三)
幾天後,正好, 中美高層在某莊園舉行談話, 10點開始,大約下午兩點結束, 共持續了4個小時。當天的下午5點,易均便被保釋出來了。
有人分析,中國方面也許承諾了些“好處”, 把易均給救回來了, 然而這些無法證實。在午餐的拍照環節,兩邊都隻說了套話, 比如“加深了彼此了解,增進了相互信任”“期待未來幾次會面”“希望造福兩國人民, 為世界的和平繁榮盡自己的歷史責任”……在之後的發布會上也沒提到這個事兒, 隻說,雙方推進了經濟談判, 探討了新的合作,打算加強溝通協調, 打算妥善處理分歧……blablabla……
好事者猜, 針對最近這個事兒, 兩邊可能是談到了“人才引進”相關內容,於是,為了“響應號召”, 吳清波和易均兩人立即就被保釋出來了, 不過真相無人知曉。
總之, 在律師的努力之下,在學界的壓力之下,在各方的協調之下,易均蹲了8天以後終於再次見到太陽。
從朋友圈知道易均平安落地,阮思澄笑到合不攏嘴,先給易均發了微信,又給易均打了音頻:“學長學長!回中國了?”她覺得作為朋友,還是應該給予安慰、鼓勵和支持。
易均聲音有些疲憊:“嗯。”
“回來就好!這樣一切都照常了!不用在那受鳥氣了!”
易均難得苦笑一下:“現在還是不能放松……如果檢方決定起訴,那還是要過去受審。我好朋友是擔保人,不能連累他。”因為易均肯定離境,中美之間又不存在引渡條約,有美國人當擔保人會更容易得到保釋。
“學長……”阮思澄知道,絕大多數被保釋的肯定不會再回去了,被通緝就被通緝了,反正自己遠遠兒的。可易均呢,因為不想連累朋友,竟然還是想去受審!
她想起了P大學生形容易均的那句話:易均老師是大天使。
“學長,”阮思澄說,“先歇歇吧。不要琢磨不好的了。現在一切都照常了,不用留在異國他鄉了。那個指控無關痛痒,呃,應該無關痛痒,過幾天會被取消的。您沒幹過不好的事兒,他們要是真的起訴不是浪費公眾資源嗎。您要是太擔心了,影響工作了,就上了他們的當了!您一定要放平心態!”
“嗯,謝謝,思澄。”
“沒事兒,”頓頓,阮思澄又再次嘆道,“還是覺得不太真實……您真回到祖國大地了。被FBI逮捕,太荒誕了,一不小心就完蛋了。我剛才還胡思亂想:人會不會還在監獄?這是不是FBI的陰謀詭計?”
“我把手機開個免提,你聽一聽周圍的聲兒?”
“也行!”
“好。”易均打開免提,發現周圍還挺靜的,便把手機交給大巴的指揮員,“你好,麻煩告訴這小姑娘,我現在在雲京機場。”
“嗨。”指揮員拿起手機,“男朋友在雲京機場,等大巴呢。幹嘛呀這,迫不及待想見面啦。”
“不是,不是男朋友,隻是普通朋友!”
“喲,小姑娘還害羞呢。”
等手機回易均手上,閉了免提,阮思澄也有些窘迫,道:“別聽那人胡說八道!行了學長,不打擾了,您回家先好好休息。”
“好。”
阮思澄把電話掛了,一回頭,見邵君理似笑非笑,嚇了一跳:“你幹嘛?”
邵君理掸掸褲子:“沒事兒。”
阮思澄:“…………”
邵君理把十指交疊,搭在翹起的長腿上,通身氣派,和剛看完報告一般,用平靜的語氣又說:“真沒事兒。”
“…………”看著嚇人。
…………
又是一段時間以後,阮思澄從易均學長的朋友圈看到進展:對於易均,檢方決定不予起訴。易均買iPad隻是聽令,並未參與會議組織,同時,偶爾一次退訂機票無法說明太多問題。
對吳清波,檢方叫他籤署認罪協議並且進行認罪答辯,承認全部非法收入,作為交換,檢方為其免除庭審,最終刑期是保釋前已關押的幾個晚上。吳清波同意了。最終,法院接受認罪聲明,算吳清波已服完刑,把他放了。易均還說,吳清波已決定歸國,全職當那“首席研究員”了。
給吳清波的“選擇”在美國司法十分常見,叫“控訴協商”。檢察官叫被告籤署認罪協議,同時,向法院推薦較輕的刑期,完成交換。
阮思澄在英文網站前前後後查了一通,發現美國的司法部剛剛才發了新聞稿,吹噓自己並未訴錯,吳清波是有罪的,自己手下的檢察官幹的好幹的妙幹的呱呱叫。
然而呢,這案件的主審法官卻對政府十分不滿,認為“鑑於吳先生對人工智能的貢獻,也鑑於他對全人類的價值,檢方應該盡量採用他方法令其改正,使其免於變成一個受審判的經濟罪犯,而不是起訴。”而且,法官還祝吳清波和他的家人“好運”。
吳清波的律師則是狂噴司法部。
他說,認罪隻是“交易”,可司法部的新聞稿十分具有誤導性,是虛假的,它直接把吳清波給蓋章了,但這根本不是事實,明顯缺乏支持依據。律師還說,法官曾經斥責政府,認為不該把吳清波告上法庭。
阮思澄想這有點繞,查了下,知道檢察官是司法部的,司法部是政府的,而法院卻相對獨立。
不過呢,吃瓜群眾分析猜測,吳清波是佔過便宜……購買禮物要寫名單是大學的報銷常識,需要隨時準備審計,博導應該懂。重復報銷等等行為既然發生好些次了,也許真是有意為之,隻是不敢太過頻繁,於是一年隻幹兩回,拿三四千。
不管怎麼說,從最後的結果來看,不算太壞,易均不用跨洋受審。而吳清波,在美國雖背著罪名,但是不用再蹲監獄,而且他已決定回國,破罪名也無關緊要了。
隻是,FBI“殺一儆百”的目的是達到了,畢竟誰也無法預知下一個人會怎麼樣。它就懷疑華人竊取機構、企業高端技術,大家又能怎麼辦呢。世上罪名有那麼多。還有傳言說,FBI已拿著名單,開始針對中俄等國入選人才逐個排查,要他們的任職單位配合工作,涉及“竊密”或“欺騙”的就直接逮,不涉及的,就看合同有沒有寫“不許接受兩個工作”,如果寫了就叫機構將其革職或者勸辭……總之現在人人自危,對於這種基於國家的差別待遇十分茫然。
易均還給阮思澄單發了微信保平安:【思澄,結果剛出來了。檢方對我不予起訴,跟吳老師控訴協商。吳老師承認了罪名,不會再被關押收監,以後會在地京市繼續AI的科學研究。】
“好!!!”
阮思澄大吼一聲,盯著手機,站在自己投資爸爸一樓客廳的沙發上,踩來踩去:“好!!!”
她剛剛才洗完澡,在廚房裡偷了酸奶,一邊刮酸奶盒一邊玩兒手機,剛刮幹淨。
邵君理也走過來了:“嗯?”
阮思澄“噗通”一聲跪在黑色大沙發上,把手機給攤在正中,雙臂一舉,眼神向上,用“託起明天太陽”的姿勢說:“老天開眼!易均學長沒事兒了!免於起訴!”
“已經定了?”
“對!新聞報道都出來了!”阮思澄掏出小腿,重新坐好,滿面紅光,嘴角噙笑,給易均噼裡啪啦地回消息:【恭喜學長!太好了學長!】她的高興是真心的。
易均:【謝謝思澄。抱歉了,讓你們都為我擔心。】
阮思澄:【學長您別胡說八道!朋友著急是正常的!學長為人熱情真誠,所以朋友都是真朋友!】
易均:【不,遇見大家確實幸運。】
幾分鍾後,阮思澄頭隨意一扭,不想,又看到了邵君理的似笑非笑!
“……”阮思澄問,“你介意?”
邵君理的語氣淡淡:“不介意。”
“哦。”阮思澄又繼續發。
旁邊,邵君理依舊淡然:“真不介意。”
“…………”這他媽的還是吃醋了,不高興了,有小情緒了。
正好已經發到告別,阮思澄跟易均說她隻想好好恭喜一下、現在打算去工作了,接著按滅她的手機,哄邵君理:“好啦好啦,咱們上樓?”
“阮阮,”邵君理卻突然問道,“你我要是沒遇見過,你會不會答應易均。”
阮思澄的眼睛眨眨:“會啊……為啥不會,正常的人全都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