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嗯?”阮思澄的臉上帶笑,“為什麼會這樣講呢?”
“我們算的……”
“還好,”阮思澄說,“有了一些新的門路,還能堅持好幾個月,大家不要著急。”
“真的?”
“當然,”阮思澄的笑容自信,“現在結果好了不少,相信馬上就能做出來了!”
早春陽光射進窗子,照在阮思澄的身上。旁人看去,隻覺得她像一個聚光體,亮亮的,太陽照射著她,她照射著周圍。
有幾個人松了口氣。
阮思澄看著他們,心髒卻沉到谷底。
沒錯,思恆醫療又雙叒叕要沒錢了。
什麼“一些新的門路”,全部都是忽悠人的。
這回還能怎麼辦呢。
等到會議結果,吳九如、葉青在阮思澄的身後,說:“阮總,心髒部分,準確率已穩定地在75%以上了!”
阮思澄笑:“嗯。”
“腹部那邊腫麼樣了?”
“一非在調。”阮思澄也沒有能夠安慰人的,隻笑著道,“我有預感,最後能行。我的預感一向很靈。”
“阮總,”吳九如說,“昨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思恆真的黃了,大家聚在會議室裡全都哭得特別傷心。您哭了,陳總哭了,石總也哭了,還有葉青……好難過啊。夢裡的我,看著一年以來畫的幾百張圖都被刪除掉了,心都死了……叫著醒來,發現是夢,思恆還在,大家還在,一瞬間就特別感動。”
Advertisement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阮思澄也心尖一顫,回答對方:“九如,思恆不會黃的。”
“嗯,我相信。”
“咱們一直都在變好,”阮思澄說,“兩年以來,一起克服掉了一個又一個難關。拿到邵總投資,與P大合作,罷免錢納、搶回公章,告別貝恆招到一非,想到了心電圖ECG的做法,又解決了腹部B超的難點……資金關、人才關、技術關、數據關,一次一次邁過障礙。現在隻剩最後一搏,不能輕易放棄的啊。”
每次都要挺不過去似的,然而每次在被扒掉一層皮後都還堅持活著。
思恆醫療就像一隻初生小獸,不堪一擊,危如累卵,但卻那麼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阮總,”吳九如問,“真的不會再做一月就完了嗎?”
“不會,”阮思澄答,“資金有著落的,你也告訴別人下吧。”
“嗯!”吳九如挺高興,噠噠地跑掉了。
阮思澄回辦公桌前,又搓搓臉。
剛才,面對九如還有大家的期待,她不小心,竟講出了幾段大話。
可事實上哪有錢啊。
阮思澄將賬戶打開,看著下方那個餘額。
70萬。
付完上月工資,隻剩70萬了。就算加上她的存款也隻有130萬,堪堪能挺兩個月。成本已經沒有辦法再節省了,公司早餐都不給了,基本隻付工資、房租、水電網絡,最近的差旅費都是她自己掏的。
非常奇怪,在還能挺33天、32天、31天時,她好像都沒特別慌。然而,一旦開啟了倒計時,時間之沙簌簌地落,就真慌了。與一個月的倒計時同一時間出現的,是拿著鐮刀的死神那可以聽聞的腳步聲。
本來在裁員時她心裡想的是盡人事聽天命,拼命工作,撐四個月,如果還是不行那也沒有辦法。
不能強求。
然而到了這個地步,又不甘心。
好不甘心!!!
創業整整兩年!!!她的27到29歲,最後的燦爛歲月,最後的青春年華。
而且,不僅僅是她自己的寶貴兩年,也是陳一非的,石屹立的,COO的,梁言的,吳九如的,葉青的……他們全都放棄許多,絞盡腦汁,耗盡心血。
阮思澄也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些東西,無論怎樣日思夜想輾轉反側遍體鱗傷,也是終其餘生而不可得。你感動了自己,感動了戰友,感動了對手,感動了大眾,卻還是沒法打動天和地。
到最後,應該沒有挽留,沒有憂傷。這些阮思澄全都懂,可還是不甘心。
明明已經看到希望!!!
雖然,這個名為“希望”的東西上閃著的光那般黯淡。
再去問問邵君理嗎?
阮思澄不想。
現在,與兩個月前,在本質上沒有區別,就是胸部腹部準確率都不夠,而且調得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已經問過邵君理了,對方當時一陣沉默,她說隻想聽到實話,對方表示,他不會投,而且明確解釋,就像當初協議說的,產品初版出來以後,如果靠譜,他會行使增資權利,在那之前一切免談,這個主意並未改變。
現在何苦再去問呢?隻是令對方為難,也令自己難堪。好像是在借著那麼點兒關系,讓他掏出800萬送給自己一樣。
她沒辦法開這種口。
真的就要完蛋了嗎……
可阮思澄老是覺得,在技術上思恆醫療還並沒到窮途末路。
…………
難受一天,阮思澄沒加班太狠,晚上10點離開,打車回到住處。
她甚至不能好好走路,隻用鞋尖踩著樓梯,一步一步地挪上去,細高跟全落在外面。
她想起了兩個月前邵君理講的故事。邵君理說,他創業時也曾遇到資金斷裂,可他覺得一旦遞了破產申請,信譽就沒了,於是咬牙向朋友借,把欠債全還清了,後來終於渡過難關,公司逐步走上正軌。
但她沒有土豪朋友……
就算有,她不是邵君理,還不上。
正思忖著,阮思澄走到了自己家門前面。
深棕木門,貼著倒福。
阮思澄沒開門,靜靜地凝視著。
她沒有朋友,但她有個房子。
雲京市區兩室一廳。
她在2011年買的房子,當時還不太貴,70平200萬,已是父母畢生積蓄,首付40%,貸款60%,直到現在還沒還完。當時都說雲京房價會一直飆,而阮思澄保了P大,畢業肯定留京工作,她的爸媽果斷出手買了一個。
現在,它值600萬。
阮思澄想:有房子也沒什麼好。
住膩歪了。
租又哪裡不可以呢?她的室友、同學、朋友,不好多在租房子嘛?!還單身的都沒房子,又有什麼受不了的。何況,雲京房價已經在跌,這個時候出手說不定挺賺呢!現在賣了,等到房價再掉一掉,買回來,美滋滋。
阮思澄把鑰匙掏了,開門進屋,打開壁燈,走到廁所卸妝洗臉,而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她的心髒通通地跳。
很快,一個中年女聲響亮地傳出來:“澄澄!!!”
阮思澄叫:“媽媽媽媽。”她撒嬌。
“最近都沒打電話來!!!”
“太忙啦……”阮思澄說,“產品正在最後衝刺。”
“哎,”媽媽又開始嘮叨,“早就叫你別開公司,你就是不聽。現在29了,還沒結婚。本來春節說好安排幾場相親,你倒好,大年三十都在工作。”
“媽……別嘮叨啦……”
“爸媽也是心疼!”
“我知道的。”
母女兩人說了一陣,媽媽又問公司近況。阮思澄用力咬牙,腮都酸了,道:“媽媽媽媽,是這樣的,公司賬上沒資金了。”
“啊……”雖說老叫女兒上班,不要創業,真的聽到公司黃了二老心裡也不好受。
“媽媽媽媽,”對著最親最愛的媽媽和爸爸,不知怎的,阮思澄又淚如傾盆,“我想賣房。”
“……!!!”
“最後再拼一個可能。”她哭著說,“200萬,以後還給爸爸媽媽。”
“我們都有退休金,也有養老錢,哪兒需要你還錢了。”媽媽雖然嘴上老說“還錢還錢”,實際心裡從來沒有這個意思,“但是,澄澄,你需要房!現在雲京市區八-九萬塊一平,爸爸媽媽再也不能買得起了!”
“我知道……”阮思澄說,“我租房,也挺好的。好多同學都是這樣。要是思恆醫療真能發展起來,以後賣點股份,也就買回來了。如果回大公司,隻要嫁個收入不比自己低的,也能買得起的,頂多地方差點……”雙碼工的家庭至少一年50萬,苦日子過幾年總歸能有房子,如果雙碼工的另外一個碼工是邵君理,就更能了。
“等等……我問問你爸爸……”阮思澄的媽媽一直外強中幹,看著倍兒厲害,其實家裡大事全都得問老公。
過了會兒,阮思澄的媽媽回來,說:“澄澄,我和爸爸還是覺得,你在雲京得有房子。”
“我不要房子……”阮思澄哭,帶著決絕,好像是在逼迫父母,“我要公司,我要同事們。”
幾人談了一個小時,最後,阮思澄的媽媽也無奈地嘆氣:“澄澄,你也大了,重要事情自己決定。我們要是強行如何,你後悔了,肯定要恨爸爸媽媽的。現在,以後後悔了,也隻能怪你自己了。”
阮思澄輕輕地:“我知道。”
“房子早就給了你了。我和爸爸建議不要輕易賣掉……但你要是不聽,我們也沒辦法。”
“我知道。”阮思澄說,“媽媽,爸爸……謝謝你們。”
掛斷電話,阮思澄把眼淚抹幹,從沙發上爬了起來,走進書房,生怕自己後悔似的,飛快地在“二手房網”把信息給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