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既然沒有時間見面,那我直接送你回去。”
“邵總……”阮思澄問,“您等多長時間了?”
“有一陣子。”邵君理說,“一個多小時吧。我估摸著這一兩周你得待到兩三點鍾,所以沒到太早。”
“您一直在批文件嗎?”
“差不多。隔兩分鍾看眼窗戶。要是黑了,就知道你快要從樓裡出來了。”
“您幹嗎不打個電話……我可以早點下來。”
邵君理的語氣帶著一點調侃:“不能耽誤阮總工作。”
“邵總……”
“上來,我這開著暖風,能別再往外放了嗎。”
“抱歉。”阮思澄手抓著提包,把小屁-股挪進車裡,收起腿兒,拉上車門,耳中聽見砰地一聲。
“勁兒挺大。”邵君理說,“看來沒有特別沮喪。”
說完,邵君理伸出手,發動他的Roadster。打了一個轉向燈,垂眸看了一眼後視鏡,又淡淡地從車窗掃了一眼盲點,右手按著方向盤輕松一抹,車便平滑地駛離了路邊。阮思澄頭一回知道特斯拉是按鈕操作,外面隻有油門剎車和轉向燈,連啟動和手剎都在電子屏上。
“後面座上有些吃的。”邵君理說,“墊墊肚子,當夜宵吧。”
“嗯。”
阮思澄先取消叫車,又把東西拿來,打開,發現是些蛋糕、飲料、水果。她沒有動蛋糕,喝了幾口飲料,用小叉子吃了點兒水果,覺得已經挺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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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她把東西放在腳下,說:“邵總……我本打算回去路上發郵件的……”
“你發。”邵君理說,“我沒事兒。”
“嗯嗯嗯,我快一點!”阮思澄把手機從褲兜裡扯出,點開郵箱,給下午剛搜到CIO(首席信息官)聯系方式的三甲醫院以及可穿戴ECG公司發送合作邀請。
她認真,兩腳輕輕並攏,兩手捧著手機,一邊念叨一邊打字,打完一句還得小聲通讀兩遍,確定沒問題了才到下面一句。
邵君理覺得挺逗,幾分鍾後唇角終於向上一勾,輕輕笑出一個氣音。
開了半路,阮思澄終於把幾封郵件發完,揣起手機,說:“不好意思。”
邵君理用餘光一掃:“看著好像還算精神。”
“不精神也得精神。”
邵君理沉默數秒,貌似並不在意地問:“怨不怨?我沒使用增資權利。”
“不,”阮思澄說,“這正常的。我沒那麼不講道理。”
“……嗯。”邵君理並沒有透露其實他也有些猶豫。他打算先逼逼阮思澄和陳一非,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我想過了,”阮思澄將圍巾向下拉了一拉,“覺得心電這一部分可能還是數據的事,思恆是按患者特徵來分組的……”她把自己跟陳一非在做的事匯報了下。
邵君理點頭:“是有可能。”他也想過,但沒多嘴,全權交給更加了解當前產品各項細節的阮思澄和陳一非,畢竟後者能力很強。
當然,還有可能就是根本做不出來——也就是說,這個創意在當前的條件之下,或者說在思恆醫療當前的條件之下並不現實。這個可能更大,所以理性上講他並不會增資。
“邵總,”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阮思澄竟顯得乖巧,“您創業時……有沒有過和小伙伴被迫分離的時候呢。”
“就沒停過。”邵君理開著車。路燈的光從樹枝的縫隙射入,他的臉也忽明忽暗,倒有一種曖昧難明的味道,“阮,別把這事看得太重,同事就是同事而已。”
“……”
“給你講講當時最後一次離別。”邵君理的唇邊忽然出現一抹意義難明的笑,“這件事兒還沒有人聽到過呢。”
“您講。”
正好到了一個綠燈,邵君理抹了個左轉,上到一條寬廣的路:“就是出售整間公司那個時候。IBM提出收購,價碼不錯,還是現金收購,我答應了。當時已是讀博士的最後一年,想畢業後進大公司看看、學學,所以在理性上知道應該賣了。不過……在心裡上總舍不得,而且與其說是舍不得公司,不如說是舍不得人,那些一起奮鬥過的兄弟朋友。我記得很清楚,11年9月10號,公司開股東會,現在想想,我那時候大概希望並購提案能被否了。”
“結果呢?”
邵君理笑:“結果大家特別高興,因為股份能變現了。到分別時,我其實有一點傷感,想說點兒不舍的話,然而他們還是高興,吃吃喝喝描述未來。後來,果然,沒幾個人留在公司,拿到錢後全都走了,而後彼此再也沒有聯系。即使當初看著關系非常好的……也再也沒有聯系。”
阮思澄:“……”
“這也正常。”
“嗯。”阮思澄自身難保,卻心疼起邵君理來,低低地問,“邵總,您那時候二十幾歲?”
“25。”邵君理說,“博五。”
阮思澄懂美國本科讀完以後直接博士,可還是覺得歲數不對,十分納悶:“……25歲博五?本科提前畢業了嗎?”
“沒有,讀伯克利,提什麼提,博士也是正正經經讀滿五年,隻輔修了兩個碩士。”邵君理說,“5歲上的學,早一年,那個時候管的不嚴。念的五年制小學,但上的三年制初中,又少了一年。”
“……”阮思澄問,“所以您16歲上大學?”
“嗯。”
“伯克利?”
“嗯。”
“……”牛校牛系,真的可怕。
“還聽不聽?”邵君理說,“我狼狽的那些過去。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了。”
“聽!聽!”
“那再講個。”他的語氣就仿佛是“再來一個童話故事”,平靜地道,“我創業時,資金鏈也一度斷裂,且還欠著供應商們60來萬,美元。”
“……”
“投資人說增資結果突然反悔。我不打算向爸媽要,可自己又身無分文。那時律師建議提交破產申請,法院拍賣固定資產,能還多少就是多少,剩下的不用管了。但我覺得一旦遞了破產申請,信譽就沒了,以後再想創業也沒人會投了。於是咬牙向朋友借,一家一家全都還了。後來終於渡過難關,公司也走上正軌。”
阮思澄說:“60多萬美元,那得管多少朋友借啊?那個時候匯率還是1比8吧?”
“還行,”邵君理說,“一兩個吧。”
“……!!!”阮思澄想:我TM心疼個屁!!!500萬人民幣!管一兩個朋友借就行了!你們富二代的朋友也都是富二代!!!你自己是沒管家裡要,但你朋友們在管家裡要啊!!!
邵君理用餘光看著,唇角又是微微一撩。
他喜歡阮思澄,可能是在對方身上看見曾經的他自己,一個已經遠去的他自己,被舍棄的他自己。
被這麼一打岔,剛因聽了“別把這事看得太重,同事就是同事而已”而從大難過變成小傷感的阮思澄又輕松了許多。
心中的弦不再像要斷裂一般。
邵總怪會安慰人的……
電動汽車無發動機,非常安靜,掉一枚針都能聽見,阮思澄隻覺得曖昧在這狹小的空間內回蕩。而且,因為也沒有手剎,兩個座位間是空的,阮思澄能看見對方高級西褲包裹著的大腿,因為踩著油門,微微用力,繃緊了的肌肉線條正彰顯著男性力量。
一旦注意到了氣氛,再也忘掉就很難了。
車子碾過雪地,有沙沙的聲音。外面雪花還在飄著,在路燈下飛揚起舞,不是雪白而是昏黃,像天女灑下的金粉,緩緩填平失意人的心中溝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說創業,說工作,說生活,一個聲音清亮,一個聲音低沉,到了最後,幾乎都是阮思澄說,邵君理聽。
要到家前,阮思澄見收音機裡有張光碟,十分好奇邵君理會聽什麼歌,問:“能播嗎?”
邵君理的聲音一挑:“嗯?”
“CD,能聽嗎。”
“行。”
邵君理手一按屏幕,收音機中立即傳來一連串的外星語言,聽在耳中基本就是:“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阮思澄:“???”
邵君理說:“平時偶爾自己開車,順便學學德語。德國工業4.0在機器人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想看看paper。”
“…………”阮思澄問,“您一共會幾種語言?”
“不多,英語,法語,一點點的西班牙語,一點點的日語德語。”
“哎,”阮思澄嘆氣,“覺得和您差距好大。”她以前都沒輸過誰,覺得自己挺厲害的,可在對方面前想不服都不行。
“什麼差距?”
“哎,”阮思澄用手指比著兩個人間的距離,道,“就是覺得……即使坐在一起,身體間的距離很近,實質上的距離卻很遠。”
邵君理瞥了眼他身邊的姑娘,眼神意義不明,半晌以後才道:“沒有,身體間的距離挺近,實質上的距離也是,沒事兒別瞎想。”
“哦……”
…………
阮思澄家距離公司其實根本說不上遠,然而因為下雪,邵君理開得慢,還是將近三點半才到了小區的大門口。
“行了邵總,”阮思澄說,“謝謝您了,改天再見。”
邵君理卻開門下車:“我送你到單元前面。”
“車呢?沒地方停。”
“扔這沒事。”
“哦。”果然是富,也不怕刮了。
兩人一路並肩而行。雪還在落,像將他們包裹住了,與世隔絕。
踏上小區門前斜坡,也不知道哪個混賬潑了盆水,剛結成冰,阮思澄一腳踏上去,隻覺鞋跟嗖地一滑,就要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