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沮喪、懷疑、不安簡直揮之不去,甚至一直持續到了晚上睡覺。
她沒卸妝、沒洗臉,就覺得整個人特別累,抖開被子躺在床上,卻睡不著,東想西想。
一直折騰到了兩點,阮思澄放棄了,擰開窗前臺燈,將床頭的相框舉起,仰天看著。
是邵君理那張“墨寶”:
【你也一定會發現,
你比想象中堅強。
邵君理。】
昨天拿回來後,阮思澄便找了一個木制相框,裝起來,立在床頭,激勵自己。
真的能一直堅強嗎。
她看著那相框角落處“邵君理”三個大字,覺得真是自信飛揚,一個恍神,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摩挲字跡。
幾秒以後,她把相框隔著被子抱在懷裡,一個翻身,側過去躺,蜷起倆腿兒,緊箍相框,哼哼唧唧:“邵總……難受……心裡難受……”
哼哼完才理智回籠,像扔燙手山芋似的,砰地一聲將那相框扣回櫃面,關上燈,在黑暗中呼呼直喘,想:
我在幹嗎??!!
我為什麼抱著邵君理的名字無比柔弱地叫“邵總,人家難受”???
不,我沒栽。
only有點曖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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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人家一撩就傻了吧唧的。
被這麼一打岔,阮思澄終暫時忘記貝恆的事,睡了四個小時。
第23章 二更
接下來的一個月中, 貝恆按照邵君理的“第一條路”繼續思考。
竟然有些收獲。
比如, 他們基於兒童醫院100個患者的十萬個影像考察, 在每一張心髒核磁的3萬個數據點中, 基於相位斷層成像, 初步提取出了冠心病冠脈造影成像的關鍵特徵。他們還發現,基於3D心磁圖,AI應該也能確診動脈阻塞、心肌缺血、心房顫動、心動過速、心律失常等等疾病,並且準確定位,而心磁圖是無創的。
然而這步隻是開始,還有許多問題亟需大家解決。
因為有點想法又沒太多想法,期間, 不斷有人詢問貝恆“這個下面要怎麼弄”“那個下面要怎麼弄”,貝恆就查、想,十分憔悴。
他趕時間, 天天加班,基本都是凌晨到家。
貝恆開始抽煙, 而且一天至少一包。公司禁煙, 要去外頭, 他便躲在樓梯間裡。有好幾次, 阮思澄推開安全門,都能看到黑暗當中紅色火星一閃一閃。貝恆也不開感應燈, 就那麼靠在牆上, 抽煙, 噴雲吐霧的。
到6月時, 進展不如想象中快。
阮思澄猶豫、糾結,然而依然執行了她CEO的工作,與貝恆一對一,盡量和顏悅色,詢問進展情況、索要未來規劃,委婉地問,是否還有加速空間,是否需要她的幫助。
貝恆卻道:“思澄,我還想走。”
“……”
“你叫人力經理招聘CTO吧。”
“……”阮思澄輕輕地道,“為什麼呢?胸部診斷,現在不是已經看到希望了嗎?”
她本以為,過了瓶頸,貝恆會與當初一樣。
貝恆又是搓了搓臉,咔咔咔的聲音叫人心驚膽戰。末了,他抬起頭,前面額發支楞巴翹:“思澄,這種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幹了!”
“……”
“我想過了。思恆醫療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我一天都不想幹了!我對成功的喜歡已經不及我對壓力的厭惡了!”
“貝恆……”
“這樣下去會發瘋的!思澄,大橙子,你知道嗎,我這段時間都在研究心髒疾病,看了一堆病歷,什麼心肌缺血、急性心梗……還有什麼心源性休克心源性猝死……很多因為過度勞累!我還挺怕。這樣幹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定哪天也過去了。人吧,還是健健康康的最重要。‘思恆醫療’的創始人英年早逝,多搞笑啊。”
“貝恆……”
“我想過了,創業成功又如何啊?說為利嗎?我對物質要求不高。IT男,死宅,一根網根就夠活了。我在澎湃一年收入是60萬再加獎金和公司股票。而且剛剛升6,再幹一年可以漲到72萬,足夠花了。就算是在雲京,這個收入也能娶個小美女了。但要創業,就不知道猴年馬月能戀愛了。”
“……”阮思澄不知道,貝恆是在理性思考還是在為逃避找借口。
“再說了,想要錢也得要得到。天使輪的投資協議裡面寫了,思恆醫療上市、並購前創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所以,想把股份套現隻有兩個途徑——公司上市和被收購。公司上市……太扯淡了。說被收購倒有可能,但也很難寄予厚望,AI公司有那麼多……”
當初,邵君理在“12%”的股份問題上面並未計較,12%就12%了,但對其他一些條款卻大刀闊斧地改過。在“創始人套現”部分,他一共加了兩條,其中第二條就是“思恆醫療上市、並購前創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這一條也容易理解。投資其實是在投人。如果創始人都套現了、賺錢了,肯定拍拍屁股回家養老去了,誰來運營公司?就算還想繼續工作,可能也會失去進取心。這個條款對於創始團隊來說是不成功就成仁。
聽內恆在分析“並購”,阮思澄卻聲音冷靜:“我不打算出售公司。揚清、愛未、澎湃,誰想來買我都不賣。”
“姐姐,投資協議裡有領售權條款的。隻要達成一定條件……好像是超多少股東同意、不低於多少價格,投資者可強制出售思恆醫療。”
“可現實中,若創始人死不答應,大部分的並購方會望而卻步。”
“好好好,”貝恆嘲諷地笑了下,“那這條路也堵死了。咱們再說……手裡股份值幾千萬,不能套現都是狗屁。現在的人出來創業都不考慮這些問題。”
“我想過……”阮思澄道,“以後可以跟投資人商量商量,對於持股早期員工,公司可以以上一輪融資價的三分之二回購股份,然後賣給下一輪的投資者們。這樣,大家可以提前套現,工作肯定更加開心。”
“……”貝恆無語,“對我來說,那一點點有卵用啊……給多投資人們肯定又不幹了。”
“……”
腦海當中,那個段子又回來了:
【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老板黃鶴吃喝嫖-賭,欠下3.5個億,帶著他的小姨子跑、路、了!!!】
對面貝恆接著又道:“公司分紅更不靠譜。AI醫療公司盈利遙遙無期,目前基本都是燒錢搶佔市場。你也是做這一行的,肯定知道,醫院並不覺得AI非常必要。都說工作量並沒有降低,AI看過一遍,醫生還得復核一遍。而且,AI公司都不公布原理、代碼,技術黑箱,也讓人家無法信任。還有人說‘AI醫療’是個泡沫……反正醫院並不願意花錢購買。”
“貝恆!”思澄覺得貝恆已經被負面的情緒吞噬,“你不相信AI醫療的前景嗎???美國日本已有醫院採購AI設備了,中國也有醫院引進二類器械了啊。問題都在逐步解決。等到更多公司明確責任歸屬、通過臨床試驗、拿到準入證書,會發展得非常快的。”
“什麼時候啊……”
“你急什麼啊……”
“咱繼續講。”貝恆又道,“不為利,說為名嗎?首先,諸神時代已經過了,企業家們不是super star了。最近幾年這些公司……什麼打車啊單車啊團購啊外賣啊旅遊啊住宿啊,做的再好,普通公眾又有幾個認得它們的創始人?還是隻有公司員工知道自己,那和在大公司帶人有何不同???都是那麼幾十個人。指望思恆醫療做成萬人公司而我變成高管之一嗎?也太不著邊際了。””
“……”
“其次,我隻是CTO!一切舞臺、一切光環,都是給CEO的,誰知道我???”
“……”
“所以,除了‘自己牛逼’的成就感,還有什麼???”
他們兩人談了許久,最後,阮思澄再次安撫:“貝恆,再看看,再看看。在大公司,都是老板圈好框架,你照著做。相信我,等把‘胸部診斷’真正研發出來,你會特別特別地有成就感的。咱們上學那會兒,最最開心的事,不就是搞定了一道超難的題?現在工作也一樣呀。最後產品成功上市,你會忘記不愉快的。”
“……”貝恆見阮思澄眼神真誠、不願放棄,把自己當救命稻草,不好再說,長嘆口氣,蔫蔫地道,“思澄……好吧,我再試試。”
“嗯嗯,辛苦!”阮思澄作為CEO,甚至要討好CTO,因為產品真的有點踏上正軌,“好期待哦!!!”
“……那我去工作了。”
“別太累!”
這話聽著極端虛偽。因為在這會的開頭,她還不停催促對方,現在卻說“別太累”。
貝恆走後,阮思澄又嘆了口氣。
貝恆性子較軟,每次都能勸住。
隻要自己顯得弱小、無助、可憐,他就不好意思真的一走了之。
她甚至懷疑,貝恆當初也並沒有很想創業,隻是不好意思拒絕錢納伸出的手而已。
阮思澄看得出來,貝恆是想好聚好散。他對自己、對公司也有感情,想等自己招到CTO以後再走,並沒打算直接甩手。那麼,隻要自己不提“招CTO”,他就沒招兒。
另外阮思澄也很清楚,更加重要的事情是,貝恆雖然想要離開,但也希望在離開時將他手裡已成熟的思恆股份賣給自己,不想跟大家撕破臉皮,不想把關系搞得太僵。
而她呢,可恥地利用了貝恆的這一點。
因為真的不太知道能否找到更牛的CTO。
怎麼辦呢?
阮思澄也不太知道如何才能解決問題。
作為朋友,她不希望貝恆真的如此痛苦,可要放手,讓自己、讓思恆、讓幾十個員工失去他們的CTO,又不可能輕易做到,於是隻有很絕望地寄希望於“過倆禮拜貝恆能好”,同時仔細觀察貝恆心理狀況。
雖然“抑鬱”該是借口,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
阮思澄並沒有想到,貝恆同樣意識到了,他們兩人已經陷入“自己要走,阮思澄挽留,而他為了出售那8.75%的公司股份,不好太硬,隻能希望對方同意自己離開、雙方達成友好共識,可阮思澄臉皮超厚、無比固執,像個蚌殼死不點頭”的惡性循壞當中。
於是,6月15號,貝恆終於決定:今天一定讓阮思澄同意自己離開公司。
他把阮思澄約到“長緣日料”。
幾個月前他在這裡同意罷免錢納職位,等於幫了阮思澄一個大忙,一草一木都有一種“你欠我的”的feel。
他們點了許多東西,還有清酒,一樣一樣地吃過去。
一開始的氣氛還算輕松融洽,直到貝恆再次提出離開公司,二人也再次陷入“循環”程序。
“思澄,”貝恆說,“我是真的幹不了了……一定要走。我已待滿一年,股份成熟了25%。我不想再繼續持有了,想賣了。我並不是已不看好思恆醫療,而是,不想繼續關注你們了。我想回歸普通生活,到三巨頭當個經理,朝九晚九,一天工作12個小時,好輕松的。”他還開了一個玩笑,因為“朝九晚九”對正常人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是輕松的。
“貝恆……”清酒卡在喉間,難以下咽。
她知道,貝恆就是已不看好思恆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