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替小姐出門辦事的時候被土匪搶了。
他們扔掉了我的盤纏,扛著我上了山。
聽人說,秋林山的土匪們長得兇神惡煞,吃人不吐骨頭。
我眼中帶淚,心如死灰,任憑他們將我扔進一個小屋裡,簇擁離去。
屋中陳設簡單,我隻好捂著腦袋鑽進一張桌子下面。
隨著小門一開一合,一雙青靴邁進來。
我瑟瑟發抖地用屁股對準他,祈禱這個惡貫滿盈的人不要發現我。
突然,頭頂一空,桌子消失不見,緊接著,我被隔空拎起來。
「救、救命……」我發出一聲短促的呼喚。
接著就聽那男人一聲輕笑,把我懸在空中,像個麻袋,慢慢轉過去,和他四目相對。
是個年輕的男人,高大健碩,眉目俊俏,笑容慵懶,跟我想象中的土匪一點都不一樣。
「叫什麼名?」他饒有興致地打量我,聲音徐沉好聽。
「梅……梅青青……我乃京城秦——」
「這隻鹌鹑不錯,熱水脫了毛,剖膛括肚,塞點大料,燉得鮮嫩多汁,我一口一個。」男人毫不在意地打斷了我的話,湊近嗅了嗅我。
好看的男人說出的話可一點都不好聽。
我一抖就停不下來,「不……不……小梅不是鹌鹑,嗚嗚……小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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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用舌尖舔了舔,「沒人救得了你,熱水燒好了,今晚就下鍋。」
我徒勞地扭動起來,尖叫道:「放……放開我!我……我家小姐是秦家的嫡小姐!我家姑爺掌管刑獄,我……我派人剿了你!」
由於我掙扎太過激烈,門口擺放的青白釉花瓶乓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男人的眼睛微微虛起,露出危險的笑容,「你想剿了我?」
我拿出畢生最大的勇氣,昂著腦袋對他怒目而視,「對,沒錯!」
我的挑釁不僅沒讓他生氣,反而引得他輕笑不已,「小鹌鹑,如今你落在我手上,要懂得暫避鋒芒。」
我氣鼓鼓道:「士可殺,不可——唔唔——」
他拿著布子往我嘴裡一塞,打斷我的話,扔出門外,「洗幹淨,送到床上去。」
我還傻愣愣沒回過神兒來,土匪們就像撵鴨子般將我趕進柴房。
一個瘦小的漢子惋惜道:「這麼一個女人,要不是老大要她,老子一定要玩個盡興!」
綁我回來的壯漢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敢亂說,當心沒了腦袋!」
我嚇得小臉兒慘白,怯生生往後退去。
壯漢後面長了眼似的,精準地抓起我,塞進廚房,「椿姨,照顧好丫頭,老大要了。」
「哎,明白!」
一個約莫四十來歲婦人勤快地挽起袖子,將剛燒好的熱水倒進浴桶裡去。
我緊貼在門上,快要哭了,「我要回家……」
那個叫椿姨的婦人像捉小雞一樣將我捉過去,「那也要洗幹淨了再回去,你瞧,像從泥潭裡打過滾似的。」
她的手勁比我娘都大,搓得我皮膚發了紅,可第一次有人幫我洗澡,我不好意思說,隻能偷偷咬牙忍著。
「酷刑」結束,她拿起幹淨的布衣往我頭上一套,推著我往外走,「去吧,趕緊進屋,天黑了,別在外頭瞎逛。」
我心想,哪有比土匪頭子的臥房更不安全的。
可是壯漢還等在門口,半託半拽地將我送進男人的房間去。
我臨進門前,猶猶豫豫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大漢怒目一瞪:「怎麼,還想剿了我?」
我嚇得縮縮脖子,嗫嚅許久,沒有將心裡話說出來。
剛才他幫了我,也許,他是個能幫我逃脫魔爪的好男人。
大漢面無表情地將我推進門內,還給門上了鎖。
我像一隻誤入陷阱的兔子,不安地四處徘徊,一排窗戶挨個推過去,紋絲不動。
……真的要死定了,因為趕路辛苦而抄近路進山,是我做過最蠢的事情了。
突然,耳邊響起男人慢悠悠的聲音,「洗幹淨了?」
寒意直衝天靈蓋兒,我嚇得大跳起來,貼在窗戶上挪不動腳步了。
男人倚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我,「你家小姐可給你許過人家了?」
我驚恐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不算搶親。」他在旁邊坐下來,脫掉靴子,拍拍自己身邊,「過來睡覺。」
我搖搖頭,「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有好多錢,都給你。」
他湊過來,好讓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你見過跟土匪講道理的嗎?」
我沮喪地垂著頭,「沒有。」
他語氣發冷,黑眸閃過不悅,「那就過來。」
我終於被他嚇哭了,「嗚嗚,你不要殺我啊……」
「我何時說要殺你?」
他的語調那樣輕慢,又充滿誘惑,像夜晚蠱惑路人的鬼怪。
我淚眼婆娑,一時被他迷了心竅,「呃,不殺我?」
他輕笑一聲,突然將我扯過去,「蠢東西,爺要的,可不止這些。」
第二日清早,我在渾身酸痛中醒來,皺了皺眉,抽抽搭搭哭出聲來。
頭頂傳來一個男人困倦的聲音,「哭哭啼啼一整晚了,一個鹌鹑哪來這些眼淚。」
我小聲啜泣,「你……你打我,我……我要剿了你。」
男人哈哈大笑,放蕩不羈道:「乖,那可不是打你,爺教你的那些,好好記著,將來還用得著呢。」
想起昨夜他身體力行地為教導我,我便驚恐地縮進被子裡,「我以後都不要跟你睡覺了!」
男人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想跟誰?」
我指指窗外,一個大漢面無表情地出現在門口,他至少還幫我說過話。
而眼前的人,除了讓我抓著他的手練習過肩摔,捆綁術,還要學如何將敵人狠狠摁在地上,擊打他的太陽穴……
他有力的大手敲在我的四肢上,不斷矯正各種動作。
我練習到深夜,被他打得皮膚紅了一片,今晨起來,渾身酸痛,每邁一步,渾身肌肉就在發出無聲的叫囂。
眼下,他已經冷了臉,語調極輕地問我:「你想跟劉衡睡覺?」
原來他叫劉衡!
我向劉衡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下一刻,被一隻大手託住下颌,強硬地掰回來。
他盯著我,不緊不慢道:「劉衡,你聽見了嗎?」
劉衡一言不發地替我們合上了窗戶,「沒聽見。」
男人黑眸中閃過愉悅,「真是不巧,你以後,隻能跟我一起睡了。」
劉衡怎麼能拒絕我呢?
明明他是個好人,還為我說過話。
經過缜密的思考,我斷定,如果寨子中有人能救我出去,那麼一定是劉衡了。
我顧不得渾身酸痛,梳洗打扮後,出門尋找劉衡的蹤跡。
「喂,劉衡劉衡,你還記得我嗎?」我在一個塵土紛飛的倉庫裡找到了他。
他提著一把比我胳膊還長的刀,粗聲粗氣道:「離我遠點。」
我撞著膽子,怯生生地說:「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
砰!
木門發出不堪一擊的呻吟,重重摔在我的臉上。
我碰了一鼻子灰,一回頭,男人坐在樹上,勾唇笑著看我。
許是被人看到我吃癟的樣子,我生氣了,便指著他,「你、你——」
「溫左淮。」
「噢!溫左淮,你不準笑——」
什麼?
溫左淮?
那個傳聞中,燒了隔壁半個土匪寨,搗毀他們老巢的惡人之首,溫左淮?
明明是個清風朗月般俊秀飄逸的男子,在我眼裡,他立刻變成了一個十分可怕的人。
我駭地後退幾步,撞在木門上,「你不要過來啊……」
溫左淮跳下樹,一步步向我走來,對我展開一個溫柔的微笑,「別怕,劉衡殺的人,比我多。」
「……」
饒是溫左淮說了,我也不是十成相信。
因為下午我撞見劉衡在喂小雞。
一個壞人,怎麼可能會喂小雞呢。
劉衡一抬頭,剛好對上我的目光,眼神無情地垂下去,轉了個身背對著我。
他一定是不想讓我連累他,我默默在心裡對他說了句謝謝,便下定決心,搜集證據,將溫左淮繩之以法。
幾日後,我健步如飛,隻要溫左淮出門,我就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偷偷記下他的日常。
然而這份差事實在辛苦,他中午也來,晚上也來,吃飯都要我陪著,藏筆記真的很麻煩。
這一日,我趁他離開,又偷偷拿著小本本跟上去。
溫左淮正跟人商議事情,我耳朵緊緊貼在門上,才勉強聽清一個「搶」字。
我在本上記了一筆:狼狽為奸,同流合汙,不知悔改,其罪當誅!
這是我寫過最難的字,等我寫完抬起頭來,屋門大敞,屋中不見人影。
我吐吐舌頭,轉身,撞在一堵堅硬的肉牆上。
一抬頭,溫左淮正低著頭,笑眯眯地看著我:「鹌鹑,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將小本倒背在後面,「啊……我隨便轉轉。」
「噢……」溫左淮拉長了語調,「跟在爺屁股後面隨便轉轉?」
我後退幾步,慌裡慌張道:「你瞎說!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跟著你?」
溫左淮不急不慢地駁斥:「你沒跟著我,怎麼知道我沒看你?」
「我……我……我……」
他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長手一伸繞到我背後,搶走了筆記。
我急了,撲過去,「你還給我!」
溫左淮長臂高舉,邪笑著,「跳高點,對,再高一點兒。」
我累得氣喘籲籲,筆記仍在溫左淮手裡迎風飄散。
「你欺負人!」我氣得大叫。
「嗯,就欺負你。」溫左淮笑得合不攏嘴,壞心眼地壓著我的頭頂,「不愧是鹌鹑,又矮又笨。」
溫左淮一邊壓著我的頭,一邊用另一隻手去翻看筆記,還大張旗鼓地念出來。
「狼狽為奸?」溫左淮大笑出聲,「鹌鹑,若說起狼狽為奸,也應當是你和我。將來你家姑爺剿匪,你得跟我一起,牢,底,坐,穿。」
「我是清白的!我跟你不一樣!」
「不一樣?」溫左淮眯了眯眼,逗弄我道:「你和我圓了房,就是我的人,哪來的清白?」
我嘴唇一抖,大腦瞬間變成空白,我不清白了?
「你騙人,我們……我們怎麼就圓房了?」
溫左淮惡劣地低著頭,「像昨晚那樣就是圓房了,從今兒起,你就是爺的壓寨夫人。」
我身子晃了晃,聽到這個消息幾乎要暈過去。
溫左淮皺眉道:「怎麼弱成這樣,山上的漢子嘴裡沒個把門,你連這點話都聽不得,還怎麼當壓寨夫人?」
我根本不理他說的話,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掉。
溫左淮徹底燃起了怒火,兇巴巴道:「不許哭!」
我憋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溫左淮,是你逼我的!」
說完,我一頭朝著假山撞過去。
撞到一半,被人一把扯回去,「瞎鬧什麼?」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欺負人……你欺負人……」
溫左淮終於放軟了語氣,用大拇指刮去我的眼淚,「行了,和你鬧著玩的。」
我哭聲一頓,充滿希冀,「我們沒有圓房,對嗎?」
溫左淮笑了笑,「不,圓了。」
我一整天都沉浸在陰影裡,蔫耷耷的不愛理人。
好幾次,他們看見我,尊敬地喊我大嫂,我嚇得落荒而逃。
我不想當他們大嫂,我想回家。
一定要跟劉衡打好關系才行啊。
我垂頭喪氣地躲進了小廚房,椿姨系著圍裙,從灶臺後面歪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