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而且她心思靈透,亦能看出,三皇子對自己有意示好。
其實,她也略微有些困惑——三皇子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與自己完全契合。
就好像三皇子對她已經相識數年。
可她分明是第一次見到他。
世間當真有這般心意相通之人嗎?
若三皇子是裝的,那他騙人的本領當真一絕。
若三皇子沒有假裝……那或許就真的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了。
可是,不管前途再如何花團錦簇,不管三皇子許的諾言再如何動人,錦宜想,她應當是不會入宮的。
畢竟,世間總有一些東西,要比權勢、聲名、愛情更重要。
……比方說,公主待她的恩情。
哪怕公主一直像個不開竅的孩子,仍舊被李詢那廝蒙騙,可是有她陪著公主、監督李詢,他想辜負公主,應當也是不能夠的。
所以,在她終於和公主將話攤開來講,公主承認,自己喜歡李詢時。
錦宜心裡嘆息。
此後終生都要看著我最親近的人和我的死對頭相親相愛了。
——現在想辦法把李詢趕盡殺絕,還來得及嗎?
22 番外趙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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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趙恆榮登九鼎,卻失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在謀略上,錦宜是他最忠誠的屬下。
在起居上,錦宜是他最知心的伴侶。
可他終究沒能得到她的心。
或者說,趙恆曾短暫地得到過,但他終究沒能拼過李詢——那個自沙場染血回歸、置自己性命不顧也要博錦宜一笑的驍騎將軍,李詢。
帝王的寬仁氣度和對錦宜的愛迫使他慷慨地放手,任他們海闊天空、相守一生。
他本以為,這是他的命。
此後餘生,他都要與孤獨同眠。
可趙恆萬萬想不到,上天再次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重生到自己十七歲時。
他,又有了一次贏得錦宜的機會。
根據推算,唐太妃在佛寺偶遇錦宜,才將她收在身邊,繼而結識了自己。故而趙恆纏了太妃,帶他同來。
果然讓他遇到了她。
十四五歲的錦宜,嬌憨多過謹慎,純真勝於心機。
趙恆拿出前世與權臣舌戰的本領,輕松地將小姑娘哄得喜笑顏開。
最令趙恆心安的,是錦宜對李詢的態度。
——她分明厭惡李詢之極。
而李詢呢,對錦宜也是尊重有餘,愛慕無幾。
雖不知道重活一次,到底是哪裡影響到了李詢和錦宜的人生軌跡,但這一次,趙恆勢必不會放手。
他前世的夙願是河清海晏、天下清平,此生的夙願,是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但是他斷然想不到,這一次,錦宜竟然不肯入宮。
原因居然是……湖陽長公主天性純真、懵懂稚嫩,她要護著她,不能離開。
那便,怨不得他動用手段了。
趙恆仔細地回想自己這位小姑姑的種種過往。
這一查,他心中頗有些驚愕。
前世,公主驕矜倨傲,對待錦宜和李詢也不見得有多少恩情。
可是今生,公主仿若換了個人,對錦宜親密有加。而對李詢,雖然言語上多有責罵,但其實暗地裡也是悉心地栽培。
這很不合理。
要麼,公主也如他一般,重生了。
要麼……真的是機緣巧合。
不過,不重要了。
因為他已經想到了完美解決的方案。
假如錦宜不肯離開公主,那麼,他為何不把公主送走呢?
於是趙恆找到了公主,將計謀和盤託出——李詢出徵邊疆,公主隨行。戰事平定之後,他們二人便可以隱居田園,相伴終老。
這個計劃完美無缺。
他頗為自得。
所以若幹年之後,當趙恆如願以償,攜著盧皇後的手洞房花燭時。
他忍不住向皇後分享了他當年的智慧計謀。
意料之外的,皇後沒有誇他睿智無雙。
而是柳眉倒豎地怒罵。
「趙恆你這混賬,竟敢拆散我和公主!」
23 番外李詢和他的小本本
李詢早已知道,湖陽長公主對他的厭惡隻不過是虛張聲勢。
——她表面上冷待他,可暗地裡卻比誰都關心他。
李詢本是陳國貴族之子。
十歲那年,衛、陳兩國交戰,陳國不戰而降。李家滿門忠烈,以死勸諫陳國國君迎戰,然而國君昏庸,竟下旨剿滅李氏全族。
所以那個雨夜,李詢是被長公主從死人堆揀出來的。
那天,雨幕連綿、滴水成冰,湖陽公主周身盡湿,一張如玉臉龐凍得青紫,卻仍在血跡斑斑的死人堆裡徘徊尋找,久久不肯離去。
他本是感激她的,可是唇邊笑容在聽到她的罵聲時,消弭無蹤。
「這小兔崽子髒死了,你們把他帶回去,丟到馬厩。」
一夕之間,李詢從陳國的侯門世子,變為衛國的公主之奴。
陳、衛兩國敵對多年,李詢身為陳國落魄貴族死有餘辜,卻被衛國公主收留得以一息尚存,公主府中嫉恨他的人不在少數。
這些人既然恨他,自然也挖苦、陷害他。
所幸公主府有位管事嬤嬤為人正直,總在暗中幫他解圍。
李詢一直視這位嬤嬤為骨肉至親。
所以幾年後,嬤嬤告老還鄉時,他偷偷地帶了自己積攢下來的二十兩銀子,準備悄悄地送去給嬤嬤養老。
然後,他就偷聽到了嬤嬤在跟誰說話。
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人偷聽了去。
「這麼多年,公主一直命老奴照拂李詢……如今老奴要回家鄉了,他該怎麼辦呢?」
李詢怔住。
竟然是湖陽公主在暗中幫扶於他?
這怎麼可能!
公主分明……分明是厭惡他的。
那些年李詢在馬厩服侍,負責打理湖陽公主最心愛的小紅馬。
每每看見他,公主都趾高氣揚地罵。
「李詢你個無良賊子,有沒有好好喂養本宮的馬?」
這等頤指氣使,視他如玩物,怎可能又對他這般重視?
李詢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聽公主如何回復。
久久,素來驕矜的公主笑了,悠然道:「嬤嬤不必為李詢憂心。他已十三歲,再過幾年,就該離開公主府啦。」
「離開我之後,他還能做大將軍呢!」
任何言辭都不能形容李詢聽到這句話時的心胸激蕩。
他萬萬想不到,公主竟對他寄予如此厚望,又給予他如此信任。
從前種種,竟是他錯怪了公主嗎?
年幼時讀過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等句在腦中徘徊,是夜,李詢輾轉反側,心意漸明——公主對他明面上的欺辱打壓,隻是在考驗於他。
其實,她心裡是很愛重他的。
公主這般口是心非,還……還挺可愛的。
但是,自打公主收留了錦宜,她對自己的關注,日益減少。
錦宜那丫頭,看起來乳臭未幹、毛手毛腳,哪裡有他善解人意、沉穩大方?
唉,公主的眼光真是退步了。
更可惡的是公主偏心錦宜,而且偏心得不是一星半點。白日帶她玩耍,夜裡同榻而眠,有時候幹脆一連幾日都不去找他。
李詢感覺,自己快要失寵了。
公主第一次帶他去象姑館的時候,他其實很委屈。
在看到女扮男裝的公主心懷期待之後,臉色更差——公主為何要來這種地方?而且還帶他一起?
莫非,公主懷疑他喜歡男人?
這個想法簡直不寒而慄。
又或者,公主想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可這裡全都是些庸脂俗粉,論容貌不如自己多矣,論性情更是不如自己多矣,公主怎麼能看上?
但……無論如何,公主單獨帶自己出門而不是帶錦宜,就足以說明,公主還是更喜歡自己。
所以,公主要他學習如何討她歡心,那他便要學到公主滿意為止。
李詢認認真真地在他的小本子上記下第一筆。
「……對待公主,要善解人意。公主困了,要借她肩膀;公主餓了,要及時為她尋來果腹之物;公主若是煩了,該變著法兒逗她歡心。」
很快地,又多添了許多其他筆記。
「公主亥時三刻入睡。象姑館的學習時間,需在亥初結束。為防公主在回府時困倦,我應當多備些軟枕。」
「贈給公主的花籃她喜歡,還時常命人採花裝入。或許公主也會喜歡西洋的香水?」
「贈給公主的香水她很喜歡,可再購入一瓶。」
「公主性情活潑,喜歡爬樹。雖然皇族女眷應當以儀態優雅為先,但公主喜歡,就算爬樹又有何不可?我應當多加練習。」
「公主近來對詩詞很感興趣,甚至還要求我向三皇子學習。公主與三皇子乃是血親姑侄,姑姑已然是完美無瑕,侄兒自然也是人中龍鳳。三皇子自幼熟讀諸子百家經典,文採風流。公主能以自家侄兒為模範來要求我,是否說明在公主心目中,我的地位已經與三皇子持平了呢?」
李詢捧著小本本暗暗地發笑。
小本本快記滿了。
然而公主卻要趕走他。
用的理由,荒謬可笑。
——「李詢,你是要娶錦宜的。」
公主終究是公主,李詢一介侍衛,怎能左右公主的決策?。
可是,他誓死不能違背自己的心。
是的,他的心裡,滿滿的全都是公主。
公主性情飛揚、笑容明媚,是那種直擊心靈的美。
隻要看到她,他便會覺得,她是自己困厄人生之中的一團火、一束光,或者其他什麼能夠帶來光和熱的充滿活力的事物。
她太耀目,他不敢上前。
可是他終於走上前,說出了他心中所想。
是的,以他的身份愛慕公主,是他僭越。
可是以下犯上,哪怕ţű̂ₕ一死,又有什麼不可以。
總是要讓她知曉的啊。
總是……總是要試一試的啊。
可惜,他失敗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李詢未必不懂。從前,不「算計」過公主,也是因為他不願。
可是此刻,顧不得許多了。
李詢將計就計地離開公主府,連夜參軍,賭的就是公主會傷心、會後悔。
所幸,他贏了。
公主真的尋了來。
而且終於向他剖白了心跡。
這一夜,李詢徹夜不睡。
畢竟,心願得償的狂喜使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根本無法入眠。
他懷裡是呼吸平穩的、沉沉睡著的公主。
這是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仿佛抱著她,就能勾畫出明天的種種細節。
李詢慢慢地從枕頭下摸出那個邊角已經毛躁的小本本,翻到末頁,嘴角上翹,再記下一筆。
「公主命人教我的那些知識,我,學以致用了。」
「而且,我覺得……公主非常滿意。」
「公主曾說,技多不壓身,以後總會用得著。公主睿智英明如此,我想,我應該也要再接再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