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明自己置身黑暗,卻總毫不吝嗇地贈人溫柔。
我更加難過,緊抱著他哽咽了聲:「程寄聲,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程寄聲手下的動作微頓,想來他是聽懂了,但他選擇逃避,
含糊地答非所問:「你不是一直都這麼做的嗎?」
「不一樣的。」我從他懷裡撤出,微仰起頭盯著他深邃的黑眸。
心頭是從未有過的炙熱:「我想要的是,你完全屬於我。」
我早該知道的,我是個貪心的人。
遲早是不會滿足於與他若即若離,親近又疏離的關系。
程寄聲壓著眼眸沉沉看我,沒說話。
我勾著他的手指纏繞在指尖,勇敢真切地同他講:「我想牽著你的手,和你走很遠很遠的路,是家人,是愛人。」
不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房主和租客。
程寄聲很安靜,臉上的神色沉靜看不出波瀾。
已過十點的夜裡,四下靜謐,偶有風吹拂枝梢的聲響。
他長久的靜默,使我心頭發緊,備受煎熬。
如今是我主動越了線,若他無心,那以後我們怕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位置。
心緒被揉成一股亂繩之際,頭頂輕飄來一聲低低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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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寄聲眸色薄冷,笑意不達眼底:「同情我?」
我猛地一顫,反應過來他是猜到了我查了他的過去。
一時之間,我有種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盤冷水的涼感:
「在你看來,我的情真意切不過是對你的同情?」
他這樣解讀,實在讓人難受。
程寄聲側過臉看向遠處,月色在他的臉龐蒙上圈淡淡的光暈,情緒晦澀難懂。
我一下子就釋然了。
他沒這麼卑劣,說出口的話也並非真心,不過是逃避罷了。
程寄聲有他的深淵,他掙扎、淪陷、煎熬,脫不了身。
我自不忍心逼他,喃喃問他:「程寄聲,你相信天意嗎?」
不需要他回答,我笑道:「以前我不相信,但是遇上你之後,我信了。」
以前我總抱怨自己不幸,可原來啊,上天早早就給我留了最大的幸運。
要多幸運,才能遇上一個程寄聲。
我知道他想推開我,但我仍願意耐心地告訴他:
「程寄聲,我很篤定,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13
我想,人的一生,從開始到結束都有宿命。
或早或晚,或遠或近,我們終會遇上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我們相遇相識相愛,一起往前走。
隻是有的人中途離散,有的人結局潦草,
有的人,一生獨鐘。
一切皆由命數起,一切隨緣滅。
我們無法掌控緣起緣滅,能做的便也隻有在能相擁的日子裡,耐心地、竭盡全力地好好愛。
不辜負最初相遇,結局無悔。
在遇上程寄聲之前,我是悟不透這些理的。
如今眼下皆是他,愛意便突然有了具體的形狀。
這晚最後,程寄聲始終沒有隻言片語,沉默轉身回家。
可我就是相信,他終會屬於我,頗有耐心地安靜等他的回應。
生活似乎沒什麼兩樣,除卻程寄聲越發緘默之外。
他依舊會在廚房,一遍一遍做菜,隻是端上桌的菜樣多了幾分凌亂。
他還是會在書房待上很久,不斷反復鼓搗那條被熔掉的金鏈子,隻是偶爾會傳出嘈雜的聲響。
好些深夜,我半夜醒來,總能看見他形單影隻如遊魂般,在沒有開燈的房子來回徘徊。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我沒去打擾。
程寄聲啊,他在自己的深淵裡和心中的魔鬼較著勁。
有時候,推開你的那個人或許比你更難過。
直至某個午夜,我被雨聲驚醒。
很難說清楚為什麼,就是醒來這一瞬間,心臟莫名揪緊,惶恐不安地跑下樓。
入秋的夜,屋內沒有光亮,雨點噼裡啪啦敲打著窗玻璃,窗外一片茫茫。
依稀薄光裡,程寄聲如我初見他那晚一般,端坐在鋼琴前。
十指搭在黑色琴鍵上,卻沒有音調跳出。
我的心突突跳著,輕聲走過去半蹲在他身邊:「怎麼不睡覺?」
其實也很自責啊,早知道他這麼痛苦,就順其自然,不去開那個口了。
程寄聲垂下眼眸,視線先是掠過我沒穿鞋的腳,頓了頓,才慢慢落回我的臉上。
我坦然和他說:「醒來時心慌得厲害,忘了穿鞋子。」
並不知道他坐在這裡,但就是如同被一根弦牽著,匆匆來找他。
程寄聲靜默良久,沉沉昏光落入他眼底,似燒起的細碎流火。
他伸了伸手,短暫的遲疑後,輕拉住我的手。
「餘穗,對不起。」他低著頭,手背貼在自己腿上,緊握著我的手,另一隻手覆上合攏。
他道歉,因為那天用質疑冷漠姿態,否定了我的確切的真心。
我早知他當初言不由衷,哪會怪他。
雨下得越大了些,他的聲音混在雨聲裡,沙啞模糊:「我本打算在生日那天的凌晨離開,已經接受了人生那樣的結局。」
他在此時抬頭看向我:「可是,你來了。你抱著枕頭進了我的房間,我心想啊,這姑娘心兒真大。直到早上看見你紅著眼找我,才知道你早就看穿我了,怎麼有這麼傻的姑娘,竟會為一個陌生的男人哭紅眼。」
程寄聲牽了牽唇,自嘲:「我著實算是個懦弱的人,連活著的勇氣都沒有。」
「不是的。」我心疼不已,「你隻是生病了。」
世界沒那麼美好,不是每個人心都善良,程寄聲承受了本不該屬於他的苦難。
他身陷在泥沼中,心病了。
程寄聲的指尖一下又一下輕輕摩挲過我的掌心,艱澀難言。
「我很高興你來了。」
他的聲音愈低,晦澀喑啞,「這幾年,我從未像遇上你後這般,會在每個深夜期待明天的到來。」
14
我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心狠狠地抽痛。
在很多個無人的夜裡,他獨自徘徊煎熬,每個明天的到來,不是希望,是更深的枷鎖。
這小半年,程寄聲每日說話,不過寥寥幾句。
居多時候,都是我在說,他靜靜聆聽。
我說到興起眉飛色舞時,他的眉眼也沾了點笑。
我有時不開心,安慰人的話他會略顯笨拙,但在陪伴這事上,他比誰都安靜有耐心。
程寄聲是沉默的,像今晚這般剖開帶血的傷,於他太難。
風雨聲在窗外呼嘯,他拉著我的手低低說了許多話。
他說:「我越發受不了你不在跟前,所以時常惶恐難安。
「想時時留你在身邊,又怕你發現我怯懦不堪,惹你失望,倒辜負了你的情意。
「我這樣的人啊,連自救都做不到,憑什麼拉著你當救命稻草?」
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秋夜,我聽見了程寄聲心裡的風聲。
空洞悽寒,聲聲催人心碎。
我把臉依偎在他腿上,要開口,幾度哽咽。
最後,我聲音發澀:「程寄聲,別推開我。」
多想把情意說給他聽,便越發赤城:「你真的很好很好,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
我願意反反復復告訴他,遇上他我有多幸運。
雨一直下,世界喧囂且安靜。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翻了個身去看程寄聲。
這人守禮得要命,寧願打地鋪也不肯上床睡。
我垂下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被子:「程寄聲,我睡不著。」
他朦朦朧朧睜眼:「怎麼了?」
「不知道。」我存心要逗他,不正經地失落道,「可能是心上人在旁又摸不著,不踏實。」
程寄聲顯然是還沒適應這層關系,半響沒有動靜。
我琢磨著是不是嚇到他了,忙嘴硬地解釋:「你別誤會,我也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雖然但是,是他的話,也不算隨便。
我剛準備收回手,卻被他反握住:「我知道。」
黑暗中,他的眼睛仿若有了光,閃爍瀲滟。
溫聲哄著人:「給你講個故事?」
我一聽來勁了,和他談戀愛還有睡前故事聽,不錯。
「要不,你唱個歌?」我得寸進尺,相對於聽故事我更想聽他唱歌。
程寄聲默了默,有點為難:「童謠行嗎?」
幾個月相處下來,我是知道的,大街小巷都在唱《小芳》的時候,程寄聲更偏愛留聲機裡婉轉戲曲。
要是他張口給我來一段戲曲,我估摸更睡不著了。
「好啊。」在戲曲和童謠之間,我選擇後者。
嘴裡答應著,身體也不老實地往下翻。
動作有點大,程寄聲下意識伸手去接,我順勢枕著他的手,側著身躺到他的身邊。
四目相對,程寄聲略顯局促不安。
我坦坦蕩蕩看他的眼睛:「唱童謠哄人睡覺,都是要一邊唱一邊拍背才有用,我外婆以前都是這麼哄我的。」
他又是靜了靜。
「開始吧。」我往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樂呵呵地閉上眼睛,滿足了。
等了好一陣,我都開始犯困了,程寄聲還是沒聲。
管他呢,唱不唱童謠沒關系,重要的是要抱著他睡覺。
睡意襲來,我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的手一下一下輕拍著我的背,他的聲音很輕地落入耳中。
幽長低緩如吟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隻饅頭一隻糕……」
15
我也不知道他唱了多久,反正我睡得挺香。
第二天起來,他已經不在身邊。
不出意外,他人在廚房。
我悄悄湊過去,從他身後探頭去看,程寄聲有強迫癥,煎個雞蛋都要把邊邊角角弄得平平整整。
距離太近,我的臉微微蹭到他的手臂,他依舊有點拘謹地側了側身。
在愛人這件事上,程寄聲是不熟練的,做起來總小心翼翼,生怕不夠,又怕逾矩。
我想啊,他在黑暗裡太長時間了,走出來的路程比其他人要長點。
但是,他確實也很努力。
早餐後我要出門上班,他學著人家的男朋友那般,執意要送我。
我不是很願意他發現我做著那樣又臟又累的活兒,拒絕了。
走在路上,我自嘲地想:原來在愛人跟前,我也成了這樣不自信的人兒。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我有了最好的愛人啊。
一天忙忙碌碌,夜色漸深,餐館裡剩最後一桌客人。
我剛從廚房出來,便聽他們高聲嬉笑議論:
「那個不是著名鋼琴家嗎?叫程什麼來的?」
同伴嗤笑:「程寄聲,什麼鋼琴家,應該是著名強奸犯吧。」
「哈哈哈。」桌上的男男女女哄堂大笑。
我忙抬頭看向門口。
暮色沉沉的街道,霓虹錯落閃爍,程寄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安安靜靜地站在玻璃門外。
霓虹流光浮動,他站在光影裡,纖薄虛幻。
我端著茶水的手抖了抖,滾燙的茶水飛濺到手背,灼熱的燙感不如心頭酸楚半分。
那些人的嘲笑聲,如同一把把尖刀扎心扎肺。
我如此難過,更何況是他?
火氣上頭,我沖過去就要和他們理論。
程寄聲快步走來,拿走我手中的託盤,在眾人嘲弄的目光裡他旁若無人地牽起自己的袖子,輕柔地替我擦拭去手背上的茶水。
他垂著頭,燈光打在臉上,半明半暗依舊極盡溫淡柔和。
恍若那些傷人的話,以及那些人不加掩飾輕蔑的目光,從未入他耳進他眼。
我忽地眼眶有點酸,難過的情緒如鯁在喉,上不來下不去:
「你怎麼來了?」
程寄聲解釋:「早上小青送菜到家裡,我多問了一句。」
大抵是知道我不希望他來,罷了,低聲道歉:「抱歉。」
「傻子,這有什麼好道歉的。」我越發有掉眼淚的沖動。
他總這樣,細心周全地顧著我的感受。
可明明眼下,他才是最難受的人。
「走,回家。」他握住的手,帶著我出了煙火繚繞的路邊小館。
回去的路上,程寄聲一直都在沉默。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幾次開口,又無聲頓住。
書房內,他徑直打開保險櫃,把一沓存折整整齊齊擺到桌面。
格外認真地同我說:「你不是喜歡買房嗎?以後咱就把這當工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