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副護膝,抽泣讓我的話支離破碎:「阿辰你看,這是你送我的兔皮。你自從戰場上膝蓋受傷以後,一到冬天就特別怕冷,所以我給你縫了一副兔皮護膝。你看我縫得好不好看?」
「醜死了。」耳畔傳來一聲輕笑。
「你說誰醜,這可是我縫了……」我反駁的話說到一半,一臉震驚地看向蘇毅辰。
他眯縫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縫得醜,哭得也醜。」
我脫口而出:「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你就不能盼你夫君點好?」他抬手替我擦了擦鼻涕眼淚,「我看你怕當小寡婦怕得要死。」
「不是,」我大概是哭得腦缺氧了吧,還沒緩過神來,「你為啥沒死?不是見血封喉嗎?」
蘇毅辰輕笑起來,扒開衣服上被尖刀劃開的口子:「剛從戰場上回來,著急跟你成親,軟甲都沒脫就套上了喜服。」
「那你躺地下幹啥?」
「她懟我一下子,老大勁了,」蘇毅辰語氣慫下來,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喝多了,沒站穩,那不就倒了嘛,倒了我就尋思躺地上緩緩。」
「多大勁?啊!有這麼大勁嗎!」我揮拳就往他胸口砸,「我讓你緩個夠!」
「緩夠了緩夠了!」蘇毅辰一邊哎呦哎呦地叫喚,一邊求饒起來,「婉兒我錯了!婉兒饒命!嘶哎呀!怎麼穿著軟甲挨打還這麼疼啊!」
6
天黑了下來。賓客散去,獨留我二人在房間。
「所以,你早就知道當初我與她定親是她設的計?」喝過交杯酒,蘇毅辰試探著問我。
我「嗯」了一聲,笑道:「你當時傷那麼重,床都下不來,怎麼可能去輕薄人家。怕是有賊心,沒賊力氣。」
Advertisement
「你……」蘇毅辰皺眉,「知道我那時負傷?」
「嗯。」我點點頭,「不就是因為這個才跟我退婚嗎。重傷難治,怕我還沒過門便要替你守寡嗎?」
「我以為我裝得挺像呢……」他懊惱。
「當時我給你撐傘,你是想接過傘來著吧?」我笑,「結果接到一半沒力氣了就變成了扒拉我。要不叫我躺地下碰瓷,你尋思你多有面兒呢?」
他也笑,「你當時答應的那麼痛快,我還以為你心裡沒我。」
「我心裡沒你。」我翻了個白眼,「我心裡沒你我還把你全府的廚子都要來,我心裡沒你我還花大價錢把京城最好的醫師請來,給你的廚子每人上三天藥膳培訓課。」
「所以,」蘇毅辰吃驚,「所以你當時要蘇府的廚子,是為了讓他們學著給我做藥膳治傷?」
「不然你以為你怎麼僅僅養了一個多月,就能帶著新歡出門氣我?」我耿耿於懷。
「所以你試吃了一個多月的藥膳?根本沒有什麼蘇府的廚子給你做東坡肉吧!」
「嗯……」我委屈巴巴,「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胖了那麼多……吃了一個多月大補的飯菜能不胖嗎……」
「娘子不胖,」蘇毅辰寵溺地笑,「以後我天天給娘子做東坡肉吃。」
我放下筷子:「給我看看你上次傷哪兒了。」
蘇毅辰臉色有些為難,但還是配合地掀起衣服,袒露出胸膛。
緊實的肌肉呈現在我眼前,一道蜿蜒猙獰的傷疤從他左胸爬至右下腹。舊疤周圍還添了幾處新傷,估計是這次留下的。
都傷成這樣了還要裝作沒事人一樣,頂著風雪去我家退婚……
想到這裡,我心頭一酸,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哎呦呦,」蘇毅辰忙伸手來擦,「我這傷已經好了,就省著點眼淚吧。」
我破涕為笑,想起以前給他塗傷藥的時候說過的玩笑話,想不到他一直記得。
打更的聲音響起,白天發生了太多事,我已經有些困倦了。
「娘子,」蘇毅辰神秘兮兮,「你叫我一聲相公,我給你看個寶貝。」
哎呀這不太好吧……不過反正已經成親了……我低下頭,兩片紅霞飛上了我的臉頰,啞著聲道:「相公。」
他輕柔地吹熄了房間的蠟燭,解開上衣的扣子。
我羞澀地坐到了床上,往被子裡縮了縮。
昏暗的房間裡,隻有月光涼涼地透進來。
他猛地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圓滾滾、綠瑩瑩、亮汪汪的球。
「這啥啊?」我愣住了。
「皇上親賜的夜明珠啊,」他莫名其妙。「你不是早就說想要了嗎?」
我:……
他奇怪地問我:「娘子你咋好像不驚喜呢?你看這珠,多亮!不然你以為是啥?」
……算了,自己選的相公。湊合著過唄,還能離咋地。
窗外的一隻蟬,發出了今夏的蟲鳴。
我十八歲那年,蟬鳴鳥叫,我嫁給了我心愛的少年。
番外——廚師長
蘇府的廚子在外人眼裡是個十分體面的工作。錢多活少地位高,更何況我還是個廚師長。
可是這人人豔羨的工作表面下,有著不為人知的社畜心酸——就比如我的老板蘇少爺總是讓我做一些工作之外的事。
少爺在外人眼裡是個出生入死斬將殺敵的將軍,可在我眼裡,他上次被血肉模糊地抬回府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
少爺向來神勇無雙,領兵兩年從未打過敗仗。可聽說這次是被丞相貪了軍餉,發到軍中的物資和武器都是殘次品,才導致死傷慘重。
聽伺候的人說,他被人迎面砍了一刀,傷口從左胸沿至右下腹,筋肉翻出,深可見骨。他在夜裡發起了高燒,帶血的帕子換了一條又一條,也沒止住敷了藥的傷口化膿。
天色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少爺醒轉過來,嘴裡喃喃地念叨著,「婉兒的生辰……」
少爺嘴裡的婉兒是林家小姐林绾婉,我們都知道,少爺自三年前訂了婚,便每日都盼著能等她十八歲生辰,把她娶回家。
那日不知道他吃了什麼鎮痛吊命的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說服醫官,裡三層外三層地把傷口纏住不讓血滲出,就冒著大雪,強撐著去了林府。
新來的小丫鬟嘖嘖地咂著嘴,感慨這是什麼神仙愛情。我忙著手裡的活計頭都沒抬,把檸檬切得汁水四濺。切,大驚小怪,我早就習慣了吃這口狗糧。
可沒想到,少爺此去卻是為了退婚。
少爺回來以後把我叫到房中,讓我安排一下讓府裡所有廚子輪流去林府出差三日。
我實在是不願意。出了蘇府,上哪去找對下人這麼好的主子?「少爺您說得對,出差好,出差能隨時更新知識技能,不被時代的大潮流拋下……但是小的們對您忠心耿耿,再說都已經習慣了做您的口味,怎麼能去別人府裡給別人做飯呢?」
「她不是別人。」少爺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唇無血色,一咳嗽嘴裡就湧出一股血沫。
「您不是……」我沒敢問出口。少爺不是已經跟她退婚了嗎?
「退婚是因為……這次傷得重,我怕她……」少爺嘴角勉強地扯起一抹笑,「怕她還沒過門就成了小寡婦。她那個小哭精,我可不願見她哭。」
我見少爺這麼說,便知他此次傷得實在兇險,趕忙應了。絕不是因為少爺答應我出差加工資。
第二日,我還沒出發,又來了一位相府的白小姐,吵著要見少爺。
少爺叮囑過我們不能把他受傷的事說出去,況且我們也很難對害得少爺重傷的相府有什麼好臉色,隻好語焉不詳地跟白小姐解釋說少爺不便見客。可那白小姐聽了卻以為少爺瞧不起她,在院子裡大吵大鬧了好一陣,非要少爺出來跟她說清楚才肯走。
可此刻少爺昏睡在床上人事不省,怎麼出去跟她說清楚?於是那位白小姐便拔了發簪,扯開衣服,披頭散發地跑了出去。不到半日相府就傳來消息,說若不娶了這位白小姐,她便要懸梁自盡。
造孽啊!
黃昏時少爺難得清醒了一會。聽聞此事又把我叫來,交給我一樣東西。
「出差順便幫我做個間諜。」
「少爺您說得對,做間諜好,做間諜能鍛煉我的思維能力和……」我實在編不下去了,苦著臉道,「少爺您就放過小的吧,我就一做飯的,哪是做間諜的料啊?」
「工資翻倍。」少爺惜字如金。
「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趕緊雙手接過東西,「我的意思是說,您交給我的任務,我義不容辭。」
少爺交給我的東西是一個賬本。他叮囑我一定要用它跟林老爺書房的暗格裡那本賬本調包。那暗格的密碼復雜,我背了好幾遍才記住。
那林府工作真的如我想的那般難做。林小姐叫我們過去根本不是給她做菜,而是去上一對一藥膳速成廚藝課。一天理論課,兩天實踐課,忙得我腳不沾地,每天就是背書和做菜。
聽說她請來的那位醫師是全京城最有名的醫師,出診一次就價格不菲。想必這一個多月的封閉式集訓價格,把我一家老小賣十次也不夠付。
第三日好不容易做完要走了,林姑娘把我叫過去:「你幫我做個間諜。」
我川字紋都快跟法令紋皺到一起去了,苦著臉道:「林小姐,我來這做的是廚子的工作,不在工作範圍內的職責,我……」
她把一個沉甸甸的銀錠子放到我手心。
「我……我也會保質保量完成,一定不辱使命。」
「這些天學的東西都掌握了吧?回去讓你們這批人按著這方子每天給你家少爺做一日三餐。最重要的是,不許告訴任何其他人。」林小姐遞給我一本書——《受了外傷這樣吃,隔壁小孩都饞哭!》
我覺得我挺有天賦的。第一次出差就是雙面間諜的地獄難度。但好在拿了一份廚師工資和雙份間諜工資之後,我也算順利完成任務。
吃著藥膳的少爺傷好得很快,半個月就能下床,一個月就能跟上次碰瓷的白小姐出門逛街了。
從林府那調包拿回來的賬本,少爺總捧著痴痴地看,還笑著說什麼「婉兒的字好醜」。
當初你貼招聘啟事的時候可沒說有一項工作內容是吃狗糧。
春節的那天少爺回來得很晚,帶著一身酒氣,回來就直奔廚房。
我正在算春節在崗的加班工資,見他闖進來嚇了一跳。
他紅著眼睛揪住我,像隻小狗一樣龇著牙:「你給婉兒做東坡肉了?」
「我不是,我沒有,少爺饒命!」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因為一道菜發火,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
「那是誰?咱們府裡,誰會做東坡肉?」明明被揪著的是我,可我卻覺得他比我還無助。
「沒人給林小姐做。」我說的是實話,「她可能……是在外面酒樓吃的?記錯了?」
他終於放開了我,紅著眼睛一臉落寞,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句「教我」,便醉倒了。
我猶豫了半炷香的時間才決定無償把他抬回房間。因為我權衡了利弊,抬了不會給我額外的工作付錢,但不抬我可能會被開——或許這就是打工人的現狀。
後來的事就滿城皆知了。白相拿著調包好的賬本告發林府貪汙,卻被皇上懷疑是栽贓誣陷。
少爺之前早就默默收集了多年白相橫徵暴斂、贓賄狼藉的證據,趁著此次機會連夜快馬加鞭上報朝廷。聽說有太後的勢力ŧū́₍想要阻攔,但這次貪汙軍餉的事導致戰況慘烈、壯士屍骨未寒,任誰也保不住通敵叛國的罪人。
白相被罷官以後,我問過少爺,為何他交給我的賬本會是林相的字跡。
少爺正捏著毛筆練字,聽聞此言淺淺地笑,說每年春節替林府寫春聯又不是白寫的,模仿筆跡這種事早就駕輕就熟。
說完便把面前的宣紙推到我眼前,是仿著林小姐那醜得像貓爬過的字跡寫了一句詩。
「歲幼相見即相知,年年相守與卿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