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泰然望著我,眼神中的意味很明確——
求他。
隻要他一句話,眼前的困境都能一消而散。
我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
而後撿起那個瓷碗,狠狠砸了回去。
砰得一聲,它在我媽和裴商錯愕的目光中炸裂。
我壓抑著顫抖的聲音,卻讓他們都聽得清晰明了。
「媽,你說江家養我,可你們是怎麼養的?」
「在你們眼裡,利益永遠至上。妹妹聰明,無論做什麼都是佼佼者,ṭũ̂¹能為家族謀利,所以你們愛她,從小就把她寵著捧著。」
「而我呢?我學不會你們教的那些,我隻會做飯、縫娃娃,這些你們嗤之以鼻沒用的東西。」
「練不好曲子,就不能吃飯;每次考差,就要被關禁閉反省;在裴家受了委屈也不能說。」
「因為我是你們眼中沒有價值的廢物,所以批評和責罵都是我該受的,嫁進裴商是我唯一的用處,我應該感恩戴德。」
「可是媽媽,我不是沒有感情的工具。」
「難道我平凡普通,就不配被人尊重了嗎?」
9
天色昏暗,雨勢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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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裹緊外套,跨進雨幕中。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把黑傘撐在我頭頂,擋去急墜的雨珠。
來人氣息不穩,他壓著眉眼,再不是剛剛鎮定自若的模樣。
開口時,已經染上明顯的焦急。
「念辭,你真的要離婚麼?」
他嗓音發澀:「你過得不開心,為什麼不和我說?」
「你不喜歡江家,以後我會讓你和你爸媽少接觸,裴家的日子總歸比你在外面打工好。」
「你難道……真的都不要了嗎?」
他目光期盼看著我,攥著我的手腕生怕我就此離開。
我抿唇輕輕一笑。
不是被他的話所觸動,而是覺得有些好笑。
裴家無非是我從一個火坑跳出又跳進的另一個火坑。
我不是沒有嘗試過告訴他,我不開心。
可他那時隻是看著江瑤光的新聞,淡淡回應:
「裴家已經給了你最好的生活用度,隻要你什麼都不做,當好裴夫人就行,你還在不滿什麼?」
不滿什麼?
現在我終於明白,我不滿就是要我什麼都不做。
不滿被一次次貶低否認。
我用力拽走手腕,態度堅決:「對,不要了,我已經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回裴家,離婚協議也請籤完。」
「不要再來找我了,裴商。」
離開時,他面上一片怔然,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的,眼尾染上薄紅。
但我走得太快,沒有注意到。
我著急給習輕打電話,忐忑不安地想著該怎麼賠禮道歉。
卻沒想到,那天很平靜。
聽見我的詢問,一聲笑出來。
「念辭,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北市那家剛上市的食品公司是我的,而我的廢物哥哥也已經成功把我們家幹垮了。」
「所以習家現在,我說話。」
「你爸媽那點伎倆對我壓根沒用,我兩句話就解決了呀。」
10
習家的事是習輕後來告訴我的。
我一直知道,她在經商這方面有著異於常人的天賦。
但她爸媽始終認為女孩子成不了大事,要她聯姻、為哥哥鋪路。
被她大鬧攪黃後,拉不下臉面幹脆斷絕關系。
可誰也沒想到,習輕能一個人在外闖出一條路,而她父母當成寶的兒子卻差點敗光家產。
最後惹出大禍,要低頭向她求助。
聊到這,習輕翹起腿,笑盈盈對我說:「你看,我們都會遇到不同的困境,但關鍵在於我們能不能闖出去。」
「我以前確實生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願意被困在那樣的婚姻裡。」
「現在我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最開始就擁有反抗的勇氣。」
「我很高興,你現在擁有了。」
我靜靜看著從窗外照進的陽光,心裡一片平靜。
裴商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更不會在和我的感情上浪費時間。
我等著,他籤完離婚協議的消息。
卻沒想到等來了他。
在學校門口,我正巧撞見他找裴洛嶼談話的場面。
他蹲下身,仰頭看著面前的裴洛嶼:「告訴媽媽,讓她別生氣了,快快回家,爸爸在等她。」
「你乖乖聽話,以後那些課你可以不上,爸爸也對你少嚴厲一點,好不好。」
裴洛嶼使勁搖頭:「不要。」
「是爸爸以前不愛媽媽的,還要我也不愛她,現在怎麼可以又要媽媽重新愛你呢?」
他一扭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我,立即揚起笑容朝我蹦蹦跶跶跑來。
裴商也看見了我。
他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有一種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失落。
他快步走來,看著我額角貼著紗布的傷口,伸手似乎想觸碰:「念辭,還疼嗎?」
「我讓人送了很多藥和東西,但你怎麼都沒收?」
「……也不看我的消息。」
「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我皺眉回:「不知道。」
他的手頓在半空,片刻後落寞地收回,自嘲一笑。
但很快又振作起來:「沒事,你不高興久一點也很正常。」
「你向來心軟,總歸會和我回裴家的。」
他在這留了下來,在店鋪對面買下一間小房。
每日,店門口都會擺放不同的新禮盒。
锲而不舍。
店裡生意很好,他差人買了一份我研究的新品菜。
那一天,再次來送禮物的時候。
他站在我身前,第一次真誠誇我:「念辭,我承認之前是我觀念有問題。」
「你不是一無是處,我也不該目空一切。」
「所以,能再給我們一個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嗎?」
「這一次,我會認真去了解你的。」
11
江瑤光是最後來找我的。
她坐在熱鬧的店裡,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菜餚。
卻沒有一點吃的意思,而是ŧū⁽拿筷子隨意撥動。
片刻後,撇嘴倒進垃圾桶。
「聞著就膩,真不明白怎麼那麼多人來。」
「姐姐,你說對吧?」
我看著她,開門見山:「你來找我,是想說什麼?」
她的目的,其實我心中早有答案。
這些天,裴商一直在我眼前晃悠。
江瑤光的後幾場畫展,他居ẗū́₀然全都缺席。
不知有意無意,還在我面前打電話:「阿瑤的畫展我都安排好了,不去兩天也不會怎麼樣。」
「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處理,暫時別給我打電話了。」
這種用不在意一方來襯託對另一方深情的方式,我不喜歡、更不希望看到。
但落在江瑤光眼裡,卻成了另一種意思。
她仰頭看著我,眼裡的審視意味越來越重。
終於,她笑出聲:「姐姐,真沒想到,你現在也學會玩心機那套了。」
「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不甘心不如我,但我還是希望你好好的,沒必要耍這種手段讓大家來在乎你。」
「快些回家吧,你沒看到嗎?阿商這兩天因為你的事都沒休息好,公司的事務也積壓一堆。」
此時,店裡幾乎滿客。
她聲音不大,卻依舊讓周圍人都聽見她的話。
一時間,無數視線落在我身上。
或打探、或鄙夷。
她勾起嘴角,得意洋洋。
像極了曾經無數次打壓我的那樣。
又篤定至極,我會曾經那樣忍氣吞聲,用盡方法息事寧人。
隻求落在我身上的指責能少一點、再少一點。
可現在,我卻同樣勾起一個笑。
對她說:「江瑤光,我說的離婚是真離婚,並且,我也不是你的陪襯品了。」
「如果裴商冷落你,你不滿,那你應該去找他,而不是來這質問我。」
「最後,菜不和胃口就離開吧,門外還有那麼多排號的客人,你沒看到嗎?」
12
我和江瑤光的不歡而散不是第一次了。
但她冷著臉離開,還是第一次。
她剛離開兩天,又出事了。
一張掩面流淚的照片,登上熱搜。
畫展落幕的採訪鏡頭前,她面容憔悴,聲音顫抖:「很抱歉,最後一天我沒能以最好的狀態出現。」
「姐姐,我和裴總自小一塊長大,你沒必要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更沒必要因為這事鬧離婚。」
「如果你真的那麼在意,我向你道歉可以嗎?」
有好事者放出那天店裡的視頻,經過一通剪輯,成了我單方面對她的惡意。
一時間,負面言論漫天。
習輕不以為意,打了一通就要處理這事。
但這一次,有人更快。
幾乎半天,熱搜上的詞條和消息就被壓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裴商倉促的解釋和詢問。
他堵在我回家的路上,小心翼翼查看我的臉色。
「念辭,我前幾天回家拿東西了。」
「我沒想到, 她會來找你, 還這麼說....」
「你沒受影響就好。」他又輕聲開口, 「你要不要看看,我回去拿的東西?」
我下意識說「不」,他卻先一步拉住我的手,往我手裡塞進一個東西。
是一個小禮盒。
裡面, 是一條鑽石戒指。
盡管光線昏暗, 也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一看就價格不菲。
比我曾期待的那個生日禮物,更令人驚心動魄。
裴商望著我, 此刻的眼神溫柔得讓人幾乎要沉淪進去。
「念辭, 你離開後, 我想了很多。」
「我對你,其實早已不是最初的討厭了, 這麼多年,你一直很溫柔顧家。我對江瑤光確實有遺憾,但也隻是遺憾而已, 在我心裡認定的裴夫人早已是你。」
「我隻是沒想過你會這麼突然決絕地離開, 衝動下才說了那些傷你的話。」
「你其實, 也很厲害, 我沒有看不起你。」
「你想要開店還是怎樣都行,我都可以幫你安排好,跟我回家, 行嗎?」
說到最後, 他低下頭,眼神近乎哀求。
可若是道過歉,曾經的傷害就能煙消雲散。
那就不叫傷害。
我搖搖頭,把那個禮盒放回他手中。
給我們的關系下了最終判決。
「裴商, 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不清了。」
13
那天,我親眼看見裴商眼裡的光逐漸熄滅,落回一片灰暗。
我轉身離開時, 他沒再阻攔。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他在半夜三點發來的消息。
【離婚協議我回去就會籤,你爸媽那我也會去說清。】
【但,如果你哪天想通了, 我們隨時復婚。】
【我會等你的。】
多熟悉的話術。
當初他也是這麼向江瑤光承諾的。
但現在, 我和江瑤光的地位似乎逆轉了。
聽說她和裴商最後鬧得不太好看。
她去找了幾次裴商, 似乎想解釋和我的事情。
卻全被拒之門外。
裴商斷了對她畫展的資金投入, 第二天她就一張飛機票飛去國外。
臨走前Ṫűₗ,似乎放言:「你要因為姐姐就斷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那你別後悔, 我不會回來了!」
裴商有沒有去挽留, 我就不知道了。
也不再關心。
屋裡,裴洛嶼和習輕說說笑笑。
片刻後,他開心地跑到我身邊,扯著我的衣袖說:「媽媽, 來吃飯啦!習姐姐說這個月餐廳生意特別好,要帶我們去吃慶功宴!」
我笑著應他。
「好,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