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妹妹贏得國際大獎回國那天,我很不適宜地提出離婚。
彼時裴商正一心籌辦妹妹的畫展,聞言連頭都沒抬。
「江念辭,你沒事業沒天賦,也想學那些獨立女性玩離婚?」
「沒了裴夫人的身份,你什麼都不是。」
我一言不發,執拗地遞還結婚戒指。
裴商神色淡漠,當場斷了我銀行卡。
所有人都斷言,溫順平庸的裴夫人是最離不開裴家的。
可我牽著兒子,踏進陽光裡時。
他卻對我說:「媽媽,你終於笑啦。」
1
生日宴進行到一半時,妹妹江瑤光突然回來了。
畢竟是年少成名的天才畫家,一出場就攬獲全場目光。
更何況,她還帶著剛斬獲的國際大獎。
會場的氣氛瞬間活絡起來,賓客們紛紛圍過去。
就連我的丈夫裴商,也毫不猶豫松開被我挽著的手,抬腳向話題中心的人走去。
我拽了拽他的衣角,卻沒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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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江瑤光注意到角落裡孤零零的我,笑著道歉:「不好意思呀姐姐,打斷了你的生日宴。」
「但我的事,好像更值得慶祝。」
她尾音上揚,聽不出多少歉意。
裴商為她挽了挽落下的頭發,聲音溫柔得不像樣:「不用在意,今天本就更多是為談商務。」
言下之意,我的生日隻是順帶。
我張了張嘴,想提醒裴商。
昨晚他特意囑咐,今天的生日宴很重要,要結交好幾個商業伙伴。
要我辦好宴會țü₍,千萬別出錯。
為此我忍著扭傷的腳踝,穿著十釐米的高跟鞋站了一整天。
此刻,還在針扎般地刺痛。
可裴商完全沒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隻是淡淡瞥來目光:「念辭,去拿件大衣。」
「阿瑤剛從外面回來,手都是冷的。」
這樣冷淡的態度,仿佛我不是他的妻子。
江瑤光從他身後探出頭,和其他人一同看過來。
戲謔的,看熱鬧的。
我咬著牙,極力不去在意。
可剛邁出一步,腳上就傳來一陣鑽心劇痛。
眼前一黑,視線再次清明時隻看見被我失手打碎在地的玻璃杯。
和已經沉下臉、滿身寒氣的裴商。
他蹙起眉,冷冷吐字:
「裴太太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那這個生日也不用過了。」
2
我去休息室換下那雙高跟鞋時,腳踝已經紅腫一片。
再出門,已經不見裴商和江瑤光的身影。
賓客也走得差不多。
獨留我,草草收場這場生日。
我沒告訴裴商,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很期待這次生日。
也很期待,他送我的那個白色禮盒裡裝著什麼。
畢竟結婚五年,他送我的禮物寥寥無幾。
但現在,那個禮盒已經不見了。
我以為,隻是被人收起來了。
直到我在熱搜上看見關於江瑤光回國的詞條。
以及裴商在豪華遊輪上為她辦接風宴的消息。
華燈初上,江瑤光站在甲板前仰頭欣賞夜幕上的煙花,纖細白嫩的脖頸上戴著一條璀璨的粉鑽項鏈。
一旁的桌上赫然就是那個白色禮盒。
裴商立在她身側,露出的側臉無盡溫柔。
所有的親昵和談笑都展露在抓拍鏡頭下。
我麻木地看著視頻,聽裴商無奈地開口:「我剛從拍賣會拍下的那條三千萬項鏈你不要,偏要這條做什麼?」
「這條就是我讓助理隨便買的,配不上你。」
詞條下評論刷屏【啊啊啊】。
豔羨兩人青梅竹馬情深依舊。
也惋惜兩人各自事業登峰,卻沒能在一起。
無人提及我。
這一晚,裴商沒有回家。
直到深夜,大門才被推開。
我迎上去,兒子裴洛嶼面無表情站在玄關。
見到我,他小心翼翼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崩了線的布偶小熊。
告訴我:「爸爸說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上不得臺面,比不上小姨送的,就扔了。」
「爸爸生氣我非要找回來,所以把我趕回來了。」
「媽媽,你能不能幫我補好它?」
3
我把裴洛嶼哄進房間,答應明早一定補好玩偶。
而後慢慢走進衛生間,鎖上門。
潑了好幾把冷水,才壓下眼眶的酸澀。
抬頭,看見了鏡子中自己的模樣——
漂亮精致的面容,一身價格不菲的真絲睡裙。
卻毫無生機,空洞得仿佛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
與奔波世界各地參賽、明媚耀眼的江瑤光相比,確實是雲泥之別。
所有人都知,江家二小姐在繪畫上有著難得一見的天賦。
十五歲就被聞名世界的最高藝術學府提前錄取。
十七歲,已拿下幾個國際大賽第一。
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和裴商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年少的裴商曾放言非她不娶,不惜放棄繼承權也要拒絕家裡安排的聯姻。
可最後勸他接受的卻是江瑤光。
因為她不願結婚。
婚姻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是磨滅靈氣的墳墓。
「阿商,你娶我姐姐也是一樣的,她才是我們家專為裴夫人這個位置培養的。」
「再說,她和我長得很像不是嘛。」
短短兩句話,就讓曾當眾撕毀和我訂婚帖的裴商松了口。
隻是婚禮當晚,他一身肅冷,掐著我的臉。
半晌,才嗤笑出聲:
「江念辭,你果然除了一張臉長得像她,無一是處。」
「這段婚姻裡,別指望能得到其他東西。」
他這麼說。
爸媽也是這麼說的。
所有的天賦和閃光點像是都準確落在江瑤光身上,我沒有沾到一點。
平庸、死板。
從小到大,成績普通,課外的鋼琴馬術從來都是落後被老師批的。
更遑論打理家業。
所以,我剩下的唯一用處就是嫁進裴家。
溫順聽話的裴夫人,是他們為我打造的最好的身份了。
他們對我,從來隻有唉聲嘆氣和嚴苛數落。
所以裴洛嶼從一出生,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
或許厭屋及烏,裴商對他的目光裡從未有過滿意。
他對他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別和你媽媽一樣。」
「如果是瑤光的孩子,一定比你更優秀更好強。」
此刻,稀星寥落。
靜謐的衛生間裡,連一絲月亮的光亮都分不到。
是我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
我卻突然覺得。
我該走出這座囚籠,去觸碰陽光了。
4
第二天中午,裴商急匆匆回家了一趟。
換了身衣服,又步履匆匆往大門走。
途徑客廳時,一眼都沒看坐在沙發上的我,卻習慣性地發號施令。
「阿瑤說昨晚宴會的事不怪你了。」
「她過兩天要辦畫展,我工作推不掉,你替她去看看場地,當做賠禮道歉。」
「她喜歡陽光好的地段,這點事能做好吧?」
話音落地好一會也沒等到我的回應,他皺眉扭頭看來。
才看見穿戴齊整的我,以及沙發旁的行李箱。
我在他不耐開口前打斷他。
很平靜。
「裴商,我們離婚吧。」
他目光落在桌上那份籤了我名字的離婚協議,以及那枚結婚戒指。
片刻,荒唐地笑出聲。
「江念辭,你認真的?」
我輕輕點頭,對上他的目光。
第一次,沒有躲開視線。
這份協議,是結婚前他就找律師擬定好的。
他說,隻要江瑤光回心轉意ṭű̂₆,他會隨時和我離婚。
從前,我把這份協議小心翼翼壓在櫃子最深處。
他大概沒想過,我會再主動拿出來。
「裴家的東西我一樣都沒拿,行李箱隻有我的衣服,你放心。」
裴洛嶼從樓梯上搬著小行李箱,吭哧吭哧走到我身邊。
對著裴商,乖巧道:「爸爸再見,以後的提琴課和擊劍課我都不去上啦。」
室內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
裴商停下動作,難得正眼看我,聲音卻如同結冰。
「江念辭,你應該知道,我很討厭這種無聊的玩笑。」
「不是玩笑。」我說,「裴商,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認真地,給自己重新選一個活法。
這一次,他應得很快。
「你以為你是阿瑤嗎?你沒事業、幹什麼都不行,以前是江家養你,現在是裴家養你,還想學那些獨立女性玩離婚?」
「江念辭,你真看得起自己。」他抬步就走,語氣中諷刺溢滿,「離了裴夫人這個身份,你什麼都不是。」
門被砰得摔上。
臨走前最後一句,是要我想好措辭,和他道歉。
連佣人也勸我:「夫人,您就和先生道個歉吧,您連銀行卡都是先生副卡,怎麼離開裴家呢?」
我沒有答話。
裴洛嶼跑進房間,抱出一個存錢罐。
吧嗒一聲,摔個稀碎。
他拾起一地錢,塞進我手裡,說:「爸爸每次說媽媽不好,害媽媽躲在房間裡哭,我都存進幾塊。」
「現在兩千五百一十塊,剛好夠兩張機票。」
「媽媽,我們走吧!」
5
裴商大概已經吩咐過了,不準司機送我。
還讓助理告訴我,隻要踏出裴家大門,就會斷掉我的銀行卡和其他一切東西。
可我還是毫不猶豫,牽著裴洛嶼,踏出那個門檻。
陽光落在身上,是全所未有的溫暖。
去機場的路上,江瑤光發來短信。
【姐姐,你也真是的,怎麼和阿商鬧矛盾了。】
【他今天很生氣,你快和他道歉吧,你一個人帶著洛嶼怎麼生活呀?】
頓了頓,那頭又發:【不會又是因為我吧?】
【可是姐姐你知道的,如果我想要,當初和阿商訂婚的就不是你了。】
裴洛嶼湊ẗṻ₅在我身邊,看著屏幕忿忿不平:「小姨騙人!」
「昨天接風宴上,她分明問我,她是不是比媽媽漂亮厲害好多,是不是更想她來當媽媽。」
「可是我說,我隻有一個媽媽,別人是誰我都不要,小姨不高興了,爸爸也不高興了,說我沒出息不長進,才把我的小熊丟掉。」
心裡悶悶的。
但,並沒有多大意外。
裴商從來沒瞧得起過我。
我知道,我哪都不如江瑤光。
但曾經,還是渴望著有什麼能學好,哪怕隻夠江瑤光的十分之一。
樂器,運動,我卯足了勁去學。
可老師講的那些技巧知識我還是一知半解,時常被批得面紅耳赤。
而江瑤光往往是我的對照組。
輕松完成練習後就坐在旁邊休息,拉著裴商咯咯笑著:「阿商你看我姐姐,這麼簡單的東西怎麼第十七遍了還練不好。」
那時,裴商就會淡淡看著我,評一句:「天生笨,努力也沒用。」
盡管傷心,我還是安慰自己。
他說的,隻是事實。
直到後來,我意外接觸縫纫課,第一次縫出了讓人誇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