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舒杳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花絲鑲嵌是相對比較小眾的技藝,這個展覽能出的選題不少,我覺得你沒必要糾結在專訪上。”
“你是覺得我約不到?”
“不是你約不到,是江岸從來不接受任何人的採訪。”
林瑞陽不屑地輕哼:“這種話,不過是你們這些資歷不夠的記者用來掩飾能力不足的借口,在我這兒,沒什麼人是約不到的。”
其實在此之前,情況也的確如此。
林瑞陽雖然文字功底一般,但勝在社交能力強,人脈也廣,作為記者,這是不可否認的優勢。
不少難約的採訪對象,在他的努力下,都成功約下來了,比如上周的壁畫修復大師鍾老。
所以,他信誓旦旦,也可以理解。
林瑞陽見她不說話,以為是被自己說服了,諄諄教誨道:
“藝術家嘛,都清高,何況是這種初出茅廬,沒受過名利誘惑的藝術家,但人都是這樣,隻要保證能給他吃到甜頭,沒人會不心動,以後說不定,求著讓人採訪。”
尊重他人命運。
舒杳在心裡告訴自己。
好不容易等館長離開,林瑞陽立刻朝策展人走了過去。
舒杳聽不到倆人在說什麼,隻眼見著林瑞陽臉上的笑意,漸漸變淡,最後消失無蹤。
很顯然,他碰壁了。
舒杳把手裡的門票放進包裡,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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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就在她走出門的同時,策展人周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
“那位是……”
林瑞陽沒理解周枚的注意力怎麼突然被轉移,他點頭哈腰道:“枚姐,這是我同事。”
“你同事?”周枚好奇地問,“叫什麼呀?”
“舒杳。”林瑞陽開玩笑道,“枚姐你怎麼對她這麼感興趣?你倆認識?”
“倒是不認識,就是覺得有點眼熟而已。”
“哦哦。”林瑞陽把話題又拉了回來,“枚姐,我剛才說的,您要不再去幫我溝通一下?”
“瑞陽啊,真不是我不想幫你,但是江岸真的不接受採訪,甚至別說採訪了,就連我和館裡對接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枚姐,您不會是騙我的吧?”
“我騙你幹嘛,咱倆認識這麼久了,能幫你的我肯定幫,但這次確實是有心無力。”
“那您把他聯系方式給我?”
“你這不為難我麼,這要是到時候被追究起來,我這工作還要不要做了?”周枚的手機震動,她低頭看了眼,急匆匆道,“剛開展,我這邊事兒還挺多的,咱下次再聊吧。”
這話說到這兒,明耳人都能聽出其中的拒絕意味。
林瑞陽隻能強顏歡笑:“行,下次請姐吃飯。”
周枚擺擺手走了。
林瑞陽卻越想越不是滋味,垂在身側的右手握緊,手背上青筋畢現。
受到打擊之後,思路反而更清晰了些。
一起工作兩年多的時間,舒杳的性格,她多多少少是了解的,在無關自己的事情上,她很少發表論斷。
那剛才,她為什麼會如此信誓旦旦,江岸不會接受他的採訪?
他咬咬牙,追了出去。
幸好,商場比較大,舒杳還站在電梯口等電梯。
林瑞陽微喘著跑到她面前,一開口就是質問:“你是不是認識江岸?”
舒杳點頭:“算是。”
林瑞陽的態度漸漸軟了下來:“那你能不能幫我聯系上他?杳杳,我已經和總編保證過了,這次一定要完成採訪。”
“抱歉,小林哥,我做不到。”
倆人平時工作交集不多,也沒什麼需要拜託彼此的事情,所以林瑞陽沒想到,舒杳看著溫溫柔柔,拒絕起來卻是如此果斷。
“你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做?”林瑞陽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裡帶著嘲諷。
舒杳卻不以為意:“做不到,也不是很想做。”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林瑞陽的怒火。
“我說呢,你開會的時候怎麼不直接說。”林瑞陽冷笑道,“原來是為了現在來看我笑話?”
“我沒想看你笑話,我剛才提醒過你了,你絲毫不信,不是嗎?那我開會那天提醒,你就信了?你隻會覺得我在總編面前不給你面子、質疑你的能力。”
“舒杳,你別整天裝的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說到底,你不也想要分部主編這個位置嗎?我完不成選題,你就可以踩著我上去了。”
“我是想,但我會靠自己的能力升職。”
“能力?靠你什麼能力?”林瑞陽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諷刺道,“哦對,我聽說驟雨科技的老板都是男的,靠你這臉和身材,或許還真能拿到他們的專訪,那這位置,可就非你不可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和陳總的事大家也都知道——”
舒杳沒有動怒,她面無表情地從包裡掏出手機,撥通了陳總的電話。
“嘟、嘟——”
手機裡鈴聲響起的同時,她抬頭看向林瑞陽,目光沉著,語調淡然:
“什麼事?別對著我一個人說,和陳總也說說,我倒是好奇,和陳總關系匪淺的到底是誰。”
林瑞陽瞬間變了臉色,趁著陳總還沒接電話,他蠻橫地試圖奪過舒杳手裡的手機。
舒杳避開手,卻不小心,手背撞上他的臉,“啪”一聲,跟扇了他一巴掌似的。
電話無人接聽,手機屏幕再度陷入黑暗,周遭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林瑞陽一臉懵,舒杳也本能地愣在了原地。
她這算打人了嗎?
可是不得不說,有點爽。
“咳咳。”
一旁突然傳來咳嗽聲。
舒杳順著聲音看去。
沉野站在大概三米開外,右手插兜,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倆人,而一旁剛咳嗽出聲的助理,正捂著嘴,滿臉尷尬。
生平第一次打人就算了,居然還被沉野看到。
而且剛才林瑞陽那些話,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他也會信嗎?
舒杳出神的時候,林瑞陽終於反應過來,他左臉泛紅,怒火衝天地指著舒杳:“你他媽敢打我!我告不死你!”
他偏頭看了眼“目擊證人”:“兄弟,你可都看到了啊!幫我作證!這瘋女人敢打人!”
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回應。
沉野神色淡淡地問身邊的助理:“黃山,你剛才看到了嗎?”
黃山挺直腰板:“沒有,我隻看到一個男人辱罵一個女生。”
“巧了。”沉野嗤笑一聲,“我也是呢。”
“你們!”林瑞陽的表情僵硬了幾秒,恍然大悟,“認識是吧?行!”
他指了指頭頂上的監控:“反正這麼大的商場,不怕沒有證據。”
“壞了。”沉野冷淡提醒。
林瑞陽嘲諷道:“你說壞就壞?商場你家開的?”
沉野動了動脖子,右手拿過助理手裡的一個藍牙耳機盒,猝不及防地往左上角一扔。
“嘭——”
他的力道很大,耳機盒和監控殼一起掉落在地,裡面的攝像頭也七零八落。
沉野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扯著一抹無所謂的笑:“現在壞了。”
“……”
雖然早就知道沉野就是這種沒有規矩能束縛的人,但親眼看見,舒杳還是忍不住驚了。
她本能地環顧四周,生怕保安把這麼囂張的人拖出去,卻發現保安就站在幾米開外,絲毫沒有上前的意思。
她轉念才想起,哦對,這商場,好像就是沉家的產業?
那都不用四舍五入,還真是他家開的。
林瑞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雖然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但看他穿著打扮還帶個助理,也知道不好惹,而且面對這185以上的男人,他身高體型都處於下風。
最終,林瑞陽咬了咬牙,什麼都沒說,拿出最快的手速猛戳電梯下行鍵。
他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
而舒杳,心虛的感覺掩蓋了生氣。
她佯裝淡定地微笑:“好巧。”
“嗯。”沉野偏頭和助理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助理很快從另一部電梯下去了。
舒杳把地上的碎片都撿起來扔進垃圾桶,拿著那個癟了一角的耳機盒說:“監控和耳機盒,我賠吧。”
“不用。”他伸手接過,把耳機盒揣進兜裡,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掃了眼閉合的電梯門,“他誰?”
“哦。”舒杳笑了笑解釋,“我同事。”
“為什麼吵架?”
“工作上有點衝突。”舒杳模稜兩可地帶過,“沒事。”
電梯上得格外緩慢,好不容易又到了,舒杳趕緊走了進去。
沉野緊隨其後。
電梯裡剛開始就他們兩個,但等下了兩層後,人多了起來,倆人便默契地不再說話。
舒杳被擠在最後一排,靠著牆壁,手臂和他隻有大概一個拳頭的距離,她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隱隱的檸檬薄荷味。
不像香水,不知道是衣物香氛還是什麼。
味道清新涼爽,和隔壁滿身煙味的男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舒杳不自覺往他那邊挪了挪。
好不容易,電梯到了底樓,人群魚貫而出。
倆人並肩走出電梯,沉野這才又開口:“我剛才好像聽到,你想採訪驟雨科技的老板?”
“啊?”舒杳搖頭,態度堅決,“沒有,我不想。”
沉野:“……哦。”
舒杳欲言又止:“你連這都聽到了,那後面的是不是也……”
沉野:“沒有。”
舒杳:“你不用騙我。”
“我沒有騙你。”沉野依舊是那副囂張的樣子,“我呢,很忙,要是亂七八糟的廢話也得聽進去的話,那我的耳朵可能要進ICU。”
門外,春日的風迎面而來,天氣卻分外陰沉,遠處的天像水墨暈染開來,灰蒙蒙一片。
舒杳深呼一口氣,即便沉野的話讓她發自真心地笑了出來,可心底卻依舊沉甸甸的,也像壓著一團烏雲。
林瑞陽剛才的那些惡心話,的確讓她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力。
前不久,她也聽到過一些傳言,說有的記者和總部領導有關系,不知道用了些什麼手段,所以才能這麼快升職為資深記者。
她覺得對方指的是自己,但因為沒有指名道姓,她挑明的話,在別人看來隻會覺得她對號入座。
而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謠言,她無法自證,也不想去自證。
隻能盡量讓自己不去在意。
可是不在意,就能讓謠言消失嗎?並沒有,它們反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甚至成為了某些人心中的真相。
呼吸不可控地變得急促,舒杳覺得,自己急需什麼渠道,把這種煩悶發泄出來。
眼前有一輛黑色勞斯萊斯緩緩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