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最落魄時,被一個瘸腿少年買回家。
他供我讀書,送我學音樂。
卻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為了我鋃鐺入獄。
多年後周仰止出獄,我已紅遍大江南北。
有記者堵住他採訪:
「周小姐說她的成名曲《高山仰止》是為一個很重要的人而寫,請問那人是你嗎?」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又落,最後笑著否認。
「當然不是,我隻是她的粉絲而已。」
1
十四歲這年,我被拐進大山。可是。沒有人肯買我。
年約四十的男人抽著旱煙,撇著嘴打量我,「靠,老李,你賣個小孩給我是什麼意思?」
被稱作老李的男人憨笑著:「誰說的,這個成年了,就是長的小了點而已。」
「拉倒吧。」
男人眼光毒辣,「這幹巴身材,一看就不能生,買了也是浪費錢。」
轉遍了村子,也沒人肯買我。
我松了一口氣,本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卻意外聽見老李和他的同伙低聲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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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沒人買,幹脆就將我弄死,埋在後山的無人地。
我慌得不得了,趁他們不注意,偷偷跑了。
可是,還是沒能跑遠。
慌亂中,我躲進一間破屋,屋裡有人。
是一個瘦削清秀的少年,走起路來,一條腿有些跛。
他比我高上許多,擰眉打量著,問我找誰。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
被抓走之際,那男生忽然詢問,「我想留下她,需要給你們多少錢?」
他沒有用「買」那個字眼。
最後。Ўž
他用五十塊錢買下了我。
五十塊,是他全身上下所有家當。
2
我本就是孤兒,沒有名字。
周仰止買下了我,給我取名周與樂。
與樂。
周與樂。
我悄悄念著這個名字,在心底裡開出一朵朵花。
周仰止也是個孤兒,他父親進了監獄,母親多年前和人跑了,是爺爺將他帶大。
可是,一月前,爺爺也因病去世。
我和周仰止就這樣成了彼此的家人。
他不念書了。
盡管,家裡的墻上貼滿了他過去得的獎狀。
可他堅持要讓我上學。
這座大山裡沒什麼營生,他靠那幾畝薄田和上山摘採山珍來養我。
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放學後做好飯,然後蹲在門口等他——
看著那道瘦削身影緩緩走下山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夕陽。
3
冬日到了。
山路本就難走,再積了雪,滑濘無比。
周仰止上山採山珍時,不慎跌落山腰,腿傷更嚴重了些。
第二天,趁著周仰止沒醒,我背起他的背簍偷偷上了山。
還好。
一天下來,背簍裡幾乎裝滿。
我哼著小曲回家,本想邀功地和周仰止看看我今天的戰果,然而,進門後迎來的卻是周仰止的一巴掌!
「啪!」
我拎著背簍,愣在了原地。
「哥……」
「誰讓你上山的?」
他紅著眼看我,「你知不知道山上很危險?」
他看了我很久,深呼吸。
「去院裡站著,想明白了再進來。」
「好……」
我裹緊外套,默默退去了院子裡。
罰站時,鄰居家的女孩劉多多從隔壁院裡跑來找我。
而我盯著她的腿,怎麼看都覺著奇怪,「多多,你走路的姿勢……怎麼怪怪的?」
聞言,多多臉色驟變。
也分不清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究竟是難過還是難堪,隻見她勉強笑了笑,「腳崴了,走路有點不舒服。」
話音剛落,隔壁院墻上忽然冒出了她弟劉之玉那張胖乎的臉。
他笑著,眉梢挑得老高:「姐,該輔導我學習了。」
他故意將「學習」二字咬得極重。
鄰居家祖孫三人,是村裡首富,但劉老頭子重男輕女,孫子胖的流油,多多卻骨瘦如柴,平日裡身上還總帶著傷。
多多表情一變再變,最後,還是囁嚅著應了一聲。
她將從家裡偷來糕點往我懷裡一塞,轉身慢吞吞地朝院外走,走路時兩腿分的很開,姿勢有些別扭。
不知為何,夕陽籠著她的背影,莫名有種與年齡不相符的落寞。
5
那次之後,周仰止的腿傷更重了,走路時也比過去要更跛了些。
冬月初七那天,周仰止帶我去了一處土墳前。
沒有墓碑,隻有一抔黃土。
他蹲下身,拂著墳上落雪,神色溫柔。
我不知裡面埋的是誰,沒敢出聲詢問,直到他主動開口。
他說。
「其實,我有一個妹妹。」
「她很聰明,很黏我,也很好學,在她身上總有一股不服輸的勁,盡管才八歲,可她卻不止一次和我說——」
「哥哥,我一定要努力學習,走出這座大山。」
「可是……」
談到難以啟齒處,他忽然哽咽了起來。
深呼吸過後,他才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
「有天我感冒,她心疼我,便趁我睡著獨自背著我的背簍上了山,結果,就再沒下來。」
拂了雪,周仰止在墳前席地而坐,掌心在墳土上輕輕拍了拍。
「她被發現時,已葬身狼腹。」
「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他說得平靜,可細細去聽,每個字的尾音都發著顫。
我也終於明白,那天他發現我獨自上山,為何會氣得厲害。
過了很久,他轉頭看我。
「所以,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供你讀書的原因。」
「那天你貿然闖進屋裡,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覺著像是小妹回來了。」
周仰止說,我那雙眼和他疼愛的小妹尤為像。
尤其是眼底那股不服輸的勁。
我紅著眼聽完,然後走上前去,跪坐在墳前,緩緩抱住了他。
「哥。」
「我會替妹妹走出這座大山。」
6
十六歲時,我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
不得不面臨的問題是——
山路難走且遙遠,我不得不住校,可學費,住校費,餐費等,這些都是再現實不過的問題。
我不忍心讓周仰止再為我負擔這一切,決定輟學。
可他早就猜到了我的想法。
趕在開學前,他把學費住宿費都交了。
「哥,你……哪來的錢?」
他笑笑,語氣淡淡,「老屋賣了。」
老屋……
那是爺爺留給他的。
他把老屋賣給了隔壁老劉頭,拿了錢,偷偷給我交了學費和住宿費。
老劉頭收房的前一夜,我和周仰止窩在那方土炕上,望著窗外數了一夜的星星。
我一直在默默掉眼淚。
我是不幸的。
這一生,我被拋棄過,被領養過,被拐賣過。
可我又是幸運的,因為我遇見了周仰止。
……
第二天早上,我們收拾東西,搬出了這座山村。
周仰止送我去學校。
他穿上了唯一一件白襯衣,用剪刀將頭發剪短了些,更顯幹凈利落。
他拎著我的行李走在前方,路過的姑娘都會朝他側目觀望。
盡管,他走路時有一條腿微微跛著。
我走得慢,在後面仔細端詳著他的背影。
那天陽光很好,籠著他周身,為他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
我心裡的花似乎開了。
初開的情竇告訴我,我似乎,再沒辦法很認真地把他看作哥哥。
7
周仰止早已提前找好了工作。
他騙我說,是坐辦公室的,包吃住,工作清閑。
可他每次去看我時,掌心磨出的硬繭,指甲縫裡怎麼洗也洗不盡的淡淡黑跡,無一不在告訴我——
他在騙我。
我很擔心他。
於是,當周五他去學校給我送錢時,我在他走後悄悄跟了上去。
他似乎很疲憊,所以並沒有注意到我。
我一路跟著,跟到了一家工地。
工地上灰很大,塵土飛揚,聞的人直嗆。
可他似乎並不覺著什麼,嫻熟地戴上頭盔,開始幹活。
周仰止腿腳不方便,可他卻半點沒比身邊三四十歲的工友們少幹。
我站在工地的角落,死死攥著拳,指甲深嵌掌心,那尖銳的痛意也半點沒能壓下心頭的苦澀。
周仰止他,本來不用這麼拼命的。
他原本可以自己考出那座大山,端坐學堂,迎接他光明的未來。
可是為了我。
他選擇了最辛苦的一種活法。
今天風很大,工地漫天的風沙沒能迷了我的眼。
可我卻還是淚如雨下。
8
我忍著怯,去找了江仰止的老板,把江仰止給我的錢都塞給了他,求他把錢以獎金的名義交給江仰止。
他聽了我的故事,半晌沒說話。
過了會,他笑著問我,「你就不怕,我把這錢私吞了?」
我搖搖頭,誠實回答,「我覺著您不會。」
「而且,您應該也看不上這點錢。」
那個姓楚的老板聞言笑了起來。
他年紀也不算大,應該也就二十出頭,也不知他這個年紀,是怎麼混到這個位置的。
「好,放心吧,錢我一定如數轉達。」
我道謝離開,臨走時又被他叫住。
一張名片遞到了我面前,「以後遇見什麼麻煩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猶豫兩秒,我收了名片。Ϋż
「謝謝。」
……
楚老板的確說到做到,第二天,周仰止便又來了我學校。
他給我買了奶茶,又塞給了我一些錢。
校門口的香樟樹下,他將錢卷作一團,塞進了我口袋,
「哥昨晚發獎金了,這些錢你留著,有什麼想要的就買。」
這錢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我這。
我將錢掏出來數了下,五百。
可是,我昨晚塞給楚老板的,隻有兩百塊。
抽出四百塞回周仰止口袋裡,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你發了多少獎金啊?」
「五百。」
楚老板竟還自掏腰包補了三百。
在我的堅持下,周仰止拿回了四百塊,那天他難得放假,帶我去河邊玩。
城東有一條河,名為羌河。
河水很清,也不算深,是人們露營避暑的好地方。
周仰止借了工友的電動車載我過去。
路上顛簸,我便壯著膽子,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
周仰止很瘦。
卻並不顯羸弱,手搭在他腰上,能明顯感受到他腹部緊實的觸感。
他身子驟然僵了幾分,卻沒說話。
他騎的並不快,路上微風拂過,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汗味與香皂味混合,風再吹,還能聞到一絲極淺的煙味。
工地上幹活很累,周仰止也跟著那些工友學會了抽煙。
但他煙癮似乎並不大,我幾次看見他口袋裡露出的煙盒。
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一種。
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我悄悄將臉埋在他背上,心裡不禁想著,希望這條路長一些。
再長一些。
可是,再長的路也終有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電動車停下,我一偏頭就看見了清澈的河水。
下午的太陽沒那麼毒辣,我和周仰止在河邊走著,輕聲聊著天。
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我忽然問他,「哥,你上班時……有沒有遇見喜歡的女生?」
他愣了下。
「沒有。」
「怎麼忽然問這個?」
我搖搖頭,沒說話,隔了幾秒,卻又聽見周仰止輕聲問我,「你在學校遇見喜歡的男生了?」
我忽然有些心跳加速。
猶豫再猶豫,我還是緩緩點頭。
可是,不是學校裡的男生,是他。
其實,班裡並不是沒有追我的男生,還很多,可是,周仰止就像是一座大山擋在我面前,讓我眼裡容不下別人。
有他在,我怎麼可能喜歡上學校裡那些正值青春期,心思浮躁的男同學。
我猶豫了很久,卻還是沒敢把那份心思說出口。
直到頭頂一重。
是周仰止落在我發梢的手,他輕輕揉了揉,輕聲說道,
「你長大了,如果喜歡上哪個男同學很正常,但是在考上大學前,還是要把感情放一放,以學業為重,知道嗎?」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我喜歡的人並不是哪個男同學。
可躊躇了很久,還是沒能說出口。
最後也隻能點點頭,輕聲說好。
9
我脫了鞋襪,在剛沒腳踝的小河邊趟水走著。
不遠處一群孩子潑水玩鬧,時不時的有水濺到我們這邊。
很熱鬧。
我看著站在河邊的周仰止,朝他招招手。
「哥,過來。」
他走到我面前時,我忽然捧起一彎水朝他潑去——
水花濺濕了周仰止的發。
可他並沒有生氣,反倒笑了,也撩起水朝我潑來。
我們頭一次無所顧忌的玩鬧。
直到……
我身上衣服濕了些,夕陽一照,單薄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合著身體的曲線,幾乎快要透明。
周仰止看了一眼,愣住,匆忙上岸拿了他搭在車把上的外套,罩在我肩上。
輕咳一聲,他神色像是有些不太自在。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