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陛下嫌棄丞相不聽話,一氣之下,把我嫁給了他。
他的本意是折辱丞相,畢竟我不隻是個男子,還是皇上的男寵。
在後宮多年的我,默默選好白綾隻等著被拒絕後自殺,可是丞相卻沒嫌棄,大殿之上他應下了我。
我離宮那日下了雪,受傷的腳被凍得毫無知覺,小丞相大約是嫌我走得慢,最後還是讓我上了轎子。
1
我是十一歲進的宮,從進宮時就跟著皇上蕭瑾承了。
那時我因為性格活潑,被太後特意撥給了陛下做書童。
剛開始,我還傻傻地以為是被太後喜歡了。
後來我才知道,太後討厭陛下,而我與陛下的生母很像。
而我一個平民之子居然像陛下生母。
這對陛下就是個侮辱,而太後是特地送我去礙眼的。
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見陛下時,被陛下冷厲的目光嚇得打了個寒戰。
可我家雖窮,卻是被家裡寵著長大的,習慣了被人愛,我就總覺得大家都會喜歡我。
我當時被嚇到卻沒退縮,還好奇地問:「陛下為何這麼看著我?」
他眯眼,忽而笑了一下,那笑清冷中帶了些嘲諷。
像是笑我的無知,可我哪看得懂這些,隻覺得他怎麼生得這般好看,生生看愣了,恍惚間才聽見他慵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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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敬,不懂規矩,小德子,教教他。」
我回頭,小德子沉默地拿來炭火,那是我第一次進宮,沒人教過我規矩。
小德子是第一個教我規矩的,不過不是口頭教。
他拿著炭塞進我的喉嚨,那以後,我便再也沒了說話的機會。
毀了嗓子,我便也懂了規矩,因為再不懂我就是死。
陛下討厭我,可他得敬著太後,他不得不把我留在身邊,還不能弄死我。
可他又哪有那麼開心,他不想見我,便總要尋個錯處罰我一頓才好不見。
於是喉嚨好的第一天我因為寫錯了字,被打了二十大板。
那板子極重,後來稍微久坐,腰便疼得厲害。
養好沒幾日,太後就派人又把我送到陛下面前。
我陪陛下騎馬,他騎得快,我身體不好,便遠遠落在了後邊。
後來,腰越發地疼,疼得我握不住馬繩摔了下去。
馬跑了,而我所幸隻崴了腳,虛虛靠在樹邊才松了口氣。
後來便是我第一次見丞相,小丞相叫沈沅安。
沈沅安年紀不大,看起來比我還小一些。
他路過我身邊,被我抓住了衣袖。
他看著我,等著我開口,但我是個啞巴,我就那麼看著他。
好半天,他才問了句:「有事嗎?」
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腳腕。
「受傷了。」他聲音很輕。
我點了點頭。
他猶豫很久,最後背著我一步步回了宮裡。
我跪在大殿三個時辰,人們進進出出沒人看我一眼。
直到陛下回來,漫不經心看了我一眼問我逃了又回來作甚。
我說不出話,隻艱難站起,搖頭指了指腿,我隻是腿不好,又哪裡敢逃。
我來的第一天被燒了嗓子便鬧著要回家。
那時太後屈尊降貴地來看了我一眼,她帶著疼惜握著我的手:「哀家知你委屈,特地喊了你爹娘來送了點東西。」
我抬頭看著她有些欣喜,她身後的宮女也隨著遞過來一條手帕。
手帕遞到我身前,我開心打開,可打開就定住了。
隻覺得頭腦發昏,那確實是我爹娘的東西,隻不過是我爹娘的小手指。
爹年輕時給人送貨,幹久了手指指尖被壓得有些發黑,娘刺繡喜歡用手指壓著,時間長了便有些彎了。
許久,我抬頭瞧著太後,最後艱難爬下床跪下。
太後俯身,憐愛地摸了摸我的頭:「乖乖,下次若是再想家便來尋我,我讓你爹娘進來看你。」
看?是活著看,還是看屍體,我爹娘不該來這吃人的宮裡。
我一陣發抖,說不出話,最後隻是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那之後,我便認命地跟在了皇上身邊,為了少受點罪。
我也試圖討好他,可人心都是偏的,討厭的人做再好的事也是令人討厭。
我給他端水洗腳,可大約是水溫高了些。
大冬天,他讓我光著腳站在雪地裡罰站。
生生凍壞了骨頭,那之後每逢冬日便一步一疼。
2
我有時都覺得是不是我幼兒時過得太好,所以年少竟要受這般禍事。
所幸,這樣的災難終究有個終結。
太後死在我進宮的第四年,那一年,朝廷發生了很多事。
皇上終於鏟除了所有的外戚勢力,他也不用再忍受太後。
聽說太後被處以炮烙之刑,就是把人摁在燒透了的鐵柱子上。
我怕極了,我去找小德子,我在他手心寫下:「我能不能回家?」
小德子帶著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那一瞬間我明白了。
怎麼可能回家,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而且我可能也得死,我怕極了,我會怎麼死,陛下那麼討厭我。
也是炮烙?那火紅的鐵柱子把五髒六腑都燒透了,人都燒熟了?
我縮在床邊,想破腦袋也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後來,我忽然特別悲戚,我甚至想去殺了蕭瑾承,我深更半夜去了他的宮殿。
我借口給陛下送東西,他宮裡ťŭ̀ₒ的侍衛都習慣了我,我一個路都走不好的廢人,也沒人攔。
我順利溜進門,進門就遇見中了媚藥的蕭瑾承。
他喘著氣泡在冷水裡,看見我眉目蹙了起來。
「你來幹什麼……出去……不……先過來……」
他握著我的手腕,攔住了我退後的腳步,我的袖口裡縫著細刀,但他手勁極大,他把我的衣服丟得極遠。
那之後,我沒死成,反而成了男寵。
3
後宮裡的嫔妃男寵都很多,不缺我一個,也不多我一個。
我是裡面家世最低,住得最差的,別的男寵最差還有個小院。
我則是住在小德子的小院裡面。
不過好在小德子是大太監,他的院子倒挺大,飯菜也是頂好的。
而自從太後被殺,我就沒有出現在蕭瑾承眼前的必要了。
腿腳不好,日日縮在小院裡看些闲書,倒也過得舒服。
小德子年紀也不小了,他想在宮中尋個對食。
我便有心替他瞧著,後來他喜歡上貴妃宮裡的錦心。
他左說右說,最後讓我去替他求皇上,我當時看他的眼神就變了。
小德子看著我,沉默許久開口道:「皇上喜歡你。」
當時我就氣得摔了水杯,氣憤地給他在紙上寫了一句:「你少在這危言聳聽。」
蕭瑾承是不可能見的,能當一天縮頭烏龜,我就絕不會主動去見他。
人活著能過且過,過不了再說。
夜裡我睡得沉,隱約覺得有人捏著我的脖頸反復摩擦。
第二天起來,我剛出門碰見小德子。
他看著我的脖子:「你跟人打架了,怎被掐成這……」
他的話戛然而止,像是一瞬間被人下了禁言咒一樣,我倒沒在意,摸著脖子卻有些刺痛。
我給他寫字:「可能是被蟲蜇了,有藥嗎?」
小德子面色不太好看地點了點頭:「我去給你拿。」
四周靜悄悄的,一陣秋風吹得落葉哗啦啦作響,我抬頭,看著枝頭有一部分樹枝格外禿,我又忍不住摸著脖子上的紅痕。
京城的後秋哪裡來的這麼毒的蟲子,可若不是蟲子,是誰能不動聲色進小德子的宮裡。
許久,我懶得想,哼著小調回屋看書了,當時小德子到底是留了情,我嗓子壞了,卻也沒完全壞,隻是說不出話。
養得久了卻也能哼一些調,我小時候,我爹就愛帶我和我娘去看戲,看雜耍,我小時候會唱很多小調,偶爾也會兩句戲詞。
而那日之後,我別說去見陛下了,索性連小院的門都不出了,平日就在小德子的小院澆澆花。
幼時上過學堂,識了幾個字,有時看看雜談、戲文,倒也過得逍遙。
秋去冬來,直到有日下了初雪,我畏寒,縮在房間裡。
可房間還是太冷,又沒炭,就偷偷摸摸地在房間裡生了個柴盆,怕人知道,我鎖緊了房門,關緊了窗戶。
火生起來了,可煙攢在屋裡越發悶人,我想起身滅了那火,開窗透透氣。
可剛站起來,便一陣眩暈,倒下時碰翻了火盆,我迷糊間看見火燒到了衣角。
4
那一把火燒了小德子的小院,而我醒來時已經夜過三更,我睜眼就瞧見地上跪的人。
地上跪了很多人,小德子,小順子,林總管……各種認識的,不認識的,最後面還跪著小德子院子裡的丫鬟。
那丫鬟白日裡還跟我絮叨,如今天越發地冷了,讓我把被子曬曬,夜裡好暖和些。
此時慘白著一張臉跪在那裡,不知跪了多久,卻僵硬著生怕顫抖一下就沒了命。
紫禁城從來就是吃人的囚籠,我心頭一緊,下意識抬頭瞧著陛下,陛下從書案中起身,難得溫和。
「醒了,可還有不舒服?」
我垂眸搖頭:「李太醫,再來瞧瞧。」
絲綢落在我的手腕,冰冰涼涼的,李太醫把著脈:「回陛下,公子已無事,隻是今日被煙燻了,傷了肺腑,還需靜養。」
陛下冰涼的指尖落在我手腕上輕輕揉捏:「也是命大,白日裡都沒了氣息……」
他話沒說完,輕笑了一聲,心情頗好地揮退了眾人。
那天,陛下一個人說了很多話,他說,我命好,這般都活了下來,不像他娘親,短命鬼,被摁在水缸裡,不到一刻鍾人就沒了。
我聽得心驚,卻一動也不敢動,隻垂眸連大氣都不敢喘,他索性摟過我的肩膀:「你白日裡哼的什麼曲?」
我愣了一下,卻聽他接著道:「還能哼得動,給朕哼兩句,朕頭疼。」
我張了張嘴,不知是被煙燻壞了嗓子,還是怕得太狠,終究什麼曲也沒哼出來,所幸他大約是心情好,難得沒逼我。
隻握著我的手腕輕輕揉搓:「睡吧!明日讓太醫給你開幾服藥好好養養。」
打那日起,我就在蕭瑾承的寢宮住下了,他的寢宮相當舒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果沒有蕭瑾承,我應該會非常開心。
但陛下在,我就什麼也幹不了,平日裡隻有瞧著窗外發呆。
我又想起了小德子宮裡那隻嘰嘰喳喳會罵人的八哥,那八哥因為學了髒話被主人丟了,才被小德子撿回掛在院裡。
那鳥心情好時總愛唱兩句,你若餓它一會兒,它便在院裡嘰嘰喳喳地喊著:「蠢貨,蠢貨,什麼都不會,蠢東西,蠢東西。」
要人添糧加水才停嘴,我平時裡闲得沒事就愛逗那八哥,給它逮了螞蚱放嘴邊,它剛停嘴要吃,就把螞蚱拽出來。
隻見那八哥氣得又蹦又跳:「王八蛋,小德子,陳清言,王八蛋。」
陳清言就是我的名字,小德子院裡的丫鬟才不喊我公子,她們向來一口一個陳清言,出來吃飯,她們做的飯向來難吃。
可是我卻吃得開心,此時八珍玉食,卻味同嚼蠟,陛下也不知為何,往日嫌棄我時,愛罵我多吃的畜生。
此時即便我已吃了一碗,他還總嫌我吃得少。
飯添了第二碗,我撐得難受,卻也不能說一句。
我在陛下的寢宮住了三個月,我得過且過地當著男寵,不過也有一些煩惱,比如蕭瑾承日日都要回寢宮處理奏章。
他處理奏章的時候,小德子便把我推過去端茶送水。
有時候小德子也會拉著我說兩句話,他說讓我學聰明些,前方戰事吃緊,陛下頭疼著呢!
他說到最後塞給我一瓶藥,那藥我左看右看,然後在瓶底看見三個字,催情丸,這把我嚇得,差點把藥摔了。
我給小德子比畫手勢:「你讓我給陛下下藥?你瘋了?」
小德子氣笑了:「我讓你給你自己下,你吃了去陪陛下。」
「呵。」我一言不發,後來瓶子被我丟進了水池。
他蕭瑾承可以要我的命,也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我自己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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