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穀雨春遲 4258 2024-10-24 13:02:12

錄音完成。


20


江絲雨的態度轉變了。如果說她之前對桑格的態度還欲拒還迎,現在是明晃晃地示好。


先是自曝自己是桑格學妹,烘託了他們大學的美好生活;又是明裡暗裡暗示,桑格電影節上是給她打的電話,但是她沒有接到。


這個架勢,看來她是真準備拋開她的金主,抱緊桑格這條金大腿了。


苗苗一直看不慣江絲雨,壓根不信這回事。


在飯桌上故意提起這回事,謙卑道:「桑總,那天電影節上,您給誰打的電話啊?方便露個底不?」


桑格的眼皮一顫。


大家都沒期望得到他的回答,可他吐出了四個字:「今生摯愛。」


滿座嘩然。節目組導演滿意了,這期綜藝,必爆無疑。


苗苗的嗓子緊了緊,小心翼翼地問:「桑導,那她在座嗎?」


江絲雨的手都在顫,呼吸急促起來。


桑格垂下眼,沉默了一會,說:「在。」


江絲雨幾乎壓不住喜悅,捏著勺子的手當啷一聲,掉進碗裡。攝像小哥十分上道,對準了她的面部和手部進行特寫,我都能想到後期加上什麼粉紅泡泡的彈幕了。


這部棋,算她給走對了。


我鼻間一熱,感覺有什麼東西湧出來了。我慌忙離席,沖到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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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血滴在白色的洗手池裡,不是什麼特別好的徵兆。


門口有聲音,我以為是苗苗,捂著鼻子說:「不用管我,我沒事,就是上火了,等會就回去。」


聽到衛生間的門被咔噠從裡反扣上的聲音,我才意識到不是苗苗,抬起頭,從鏡子裡看見我身後的桑格。


桑格打開水龍頭,伸出手把我手上的血給洗幹凈,長睫垂著:「丁谷春。這幾年你不是忙著嫁豪門去了嗎?怎麼把自己過成這樣了?」


我鼻間的血已經止住了。


我笑著說:「沒有啊。沒嫁豪門,我在很認真地活下去。」


他的手有點用力,按得我發疼,桑格轉過頭來,眼角泛紅,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手上有針孔,你吸那些違法的東西了?」


我沉默了一會,當著他的面把頭上的假發給揭了,笑著說:「不是。我生病了,生了兩年的病。」


他微微睜大眼,看著我赤裸難堪的頭顱,很久沒能說出話。


桑格臉上血色盡失,好像生病的是他一樣,壓著暴怒的聲音:「別笑了!丁谷春。」


我習慣笑了。


我從桑格手中抽回手。


也習慣沒有桑格的日子了。


21


別墅不遠處有個福利院,是今天的行程,也算是呼籲社會關愛兒童。等這一站結束,大家都有幾天的假期放松放松,在此期間,錄制好的上半期綜藝也會播出。


我當時和經紀人簽的合同也就到此為止,接下去的錄制,我不會繼續參加了。


我畢竟剛出院沒幾個月,還要時刻提防復發,能夠有這麼一個地方讓我重回大眾視野,我已經很滿足了。


這幾天,我也確實玩得挺開心的。


江絲雨的好名聲,有一半是靠做慈善來的,她的團隊經常炒作她獻愛心給福利院兒童。


福利院的院長親自來迎接的我們,看向的卻不是那些前輩,也不是江絲雨。她不認識那些娛樂圈明星和大咖,直直地看向我:「是丁谷春女士嗎?」


我點點頭。


她微笑著說:「謝謝你之前的捐助,福利院的孩子們才能有這麼好的生活。」


周圍的人都訝異地看著我,我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意識到,這家福利院也許是我資助的其中一家。之前當演員驟然暴富,賺了挺多錢,不知道怎麼花,幹脆全都捐了,沒想到誤打誤撞今天給遇上了,我連忙擺擺手:「我之前也是福利院出來的,也算是補貼娘家了。」


這話還不如不說,大家更驚訝了。苗苗說:「我還以為谷春這樣好的性格,什麼都不記仇,整天笑嘻嘻的,得是千嬌萬寵寵出來的。」


我撓了撓頭:「也沒有吧,我就是在谷雨那個時節給我的院長撿到的。所以我才叫谷春。」


谷雨,是春天最後一個時節。


剛好萬物生長,生機勃勃。


福利院裡的小孩都挺乖。江絲雨從剛剛聽到院長致謝開始就有點下不來臺,現在幹脆躲一邊去了。她擔心這些孩子手沒輕沒重,扯壞她昂貴的衣服。


我靠著紫藤花長廊,在畫畫,身邊圍了一堆小孩,看我在白色的紙上填顏色。


「姐姐,天空為什麼是黃色的?」


我本來想輸出一些大道理,什麼「天空沒有規定就是藍色的啦」,話到嘴邊還是說了實話:「因為姐姐不會畫畫。」


有人把我手中的畫板接了過去,手掌修長白皙,隱見青色血管。桑格審美確實很好,隨便描勾了幾筆,我畫得一塌糊塗的畫作就被他妙手回春救了回來。


桑格擅長隱藏情緒,剛剛衛生間裡的失控已經消失不見,隻有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你明明和我說,你家庭美滿。」


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嘆了口氣:「那時候青春期,女孩子心思多,怕你覺得我可憐,就編著個謊話騙了你。沒想到你真信了。但我沒別的壞心思。」


他低聲問:「為什麼不來找我?」


是問我生病的事情,


我故作大方地聳聳肩,忍住酸澀:「那時候我們都分手好久了,我知道你很忙的。」


節目組的素材拍的差不多了,已經在準備收工了,也就意味著,快到離別的時候了。


我抿了抿唇,說:「抱歉。」


這或許是我和桑格見的最後一面了。他步子越邁越大,早就不是我跑兩步就能追上的距離了。


我做的後悔事其實不算多,但當時固執己見騷擾桑格算一樁:「很抱歉當初一直煩著你。要是再來一次,我肯定不答應老師讓你和我做同桌了。


老師把我倆都坑慘啦。要是沒有我打擾你,你高中生活肯定過得不錯。」


「談戀愛的時候,總覺得不公平,我喜歡你那麼多,你卻那麼小氣,隻喜歡我那麼點,到後面不歡而散。其實,我們就隻適合當朋友、當同學。我接第一部戲的時候,也就想離你近一點。沒想到你生氣了。我也是真的很抱歉,爺爺去世前還見著那樣的新聞。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和他解釋的啊。」


桑格沉默聽了很久,這才開口:「我聯系不上你。打不通電話、也進不去你身邊。」


要不說我和桑格真是緣分差呢,我火的時候他在籌備劇本、資金,他火的時候我早暫退圈養病。


這話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


我想了想,還是祝福他:「喜歡的人要抓緊啊,不要讓她跑掉了。桑導,一直在頂峰吧。」


我從十七歲開始,就喜歡看人群中閃閃發光的桑格。


到我現在二十七歲,還是喜歡看他閃閃發光。


桑格,一直往前跑吧。


22


首期《最真實的 ta》播出了,反響不錯。這綜藝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劇本,主打的就是一個詞,真實。


意思就是,該剪、不該剪的都會剪進去。


比如江絲雨讓我拎箱子這回事、又比如她屢次臭臉差別對待這回事。我聽見江絲雨叮囑過導演組剪輯的事情,沒想到人家壓根沒聽進去。她的風評翻了一半車,反倒是我吸了一波粉。


彈幕挺有意思的,連我和苗苗的 cp 都有人能磕。


「丁谷春一笑,我怎麼也跟著她開心,有種自己生娃了的錯覺。」


「我開心閨女回來啦,江絲雨陰陽人退退退!」


「丁谷春老鴇的事情沒道歉,江絲雨把她臉踩地上都是輕的!」


其實當初江絲雨那回事,我一開始就解釋過,隻是被那位宋總一直壓著,一手遮天。好在現在江絲雨為了桑格,算是和那位宋總鬧掰了。


江絲雨的團隊,隻好借桑格來炒熱度轉移注意力,尤其是綜藝中桑格說自己喜歡的人就在場那句,都被盤包漿了。不過確實卓有成效,大家挺愛磕這種曠世奇戀。


直到從不發微博的桑格更新了狀態。


桑格 V:不熟,別蹭。


這波洗白操作算是人仰馬翻,特別是前段時間電影節打電話那事,江絲雨團隊鋪天蓋地地炒,網民都已經信以為真,沒想到隻是單純蹭熱度。


這時候,網上流傳出了一段完整的監控視頻,我如何救下江絲雨的,清清楚楚,多年真相終於大白。有很多知曉內情的圈內人紛紛轉發為我證明。她當時怎麼踩著我上位的,現在就是怎麼灰頭土臉地跌下來的。


江絲雨給我打過電話,聲音嘶啞,聽不出原來的清脆:「丁谷春,你人那麼好,再幫幫我,你幫我說兩句話,我就不會那麼慘了。」


我沒說話,把電話給掛斷了。


她當初怎麼保持沉默的,我現在也照樣奉還。順手還把上回江絲雨和她金主的錄音放了出去,算是錘上加錘。


兵敗如山倒,她的黑料越挖越多,不僅挖出金主這回事,還有詐捐之類的,解約的解約,賠錢的賠錢,算是徹底在娛樂圈混不下去了。


23


去醫院復查前,我收到了幾大箱紙箱。我有點好奇地打開,都是桑格的東西,全都有關我。


像是打開了屬於他的時光書。


裡面有很多照片,有我和他的合照,也有我單人的。


有張照片反面寫上了小煤碳三個字,我翻過去,果然是那年大一軍訓,我千裡迢迢地去找桑格時被抓拍的。青春無敵,眼睛亮閃閃的。


有我和桑格爺爺的合照,和他的合照很少。


再往後面,收藏的都是我出道後的寫真和 CD,就算我們已經分手了,桑格還是在收集我的照片,好像這樣就能參與我的人生一樣。


桑格的日記都在裡面,一個陰鬱孤僻的少年是怎樣把一個女孩藏進心裡的。但他有很多東西都不懂。


那時,我們都年少。


有一本書,全書都是空白,隻寫了一句話——「十七歲這年,一朵向陽花蓬勃闖進我的生命。像是一場遲到滂沱的春雨,經年不歇,萬物萌發」。


東西太多,我一下子看不完。還是先去了醫院復查,結果和我隱隱感覺的一樣,很糟糕,癌癥復發還轉移了。


我又住進了醫院,但現在我有很多東西打發時間了。


很久都沒聽見桑格的消息,我以為他去為了新電影的事情忙碌了,沒想到他開了發布會,宣布了退圈。記者問他歸期何期,桑格消瘦了不少,抬起眼說:「我的唯一女主角在醫院裡,她什麼時候好,我什麼時候回來。」


鬼才導演桑格於巔峰時,急流勇退,算是把輿論點炸了。


順著之前綜藝裡、採訪裡的話,又根據知情人爆料,終於順藤摸瓜出我來。桑格丁谷春兩個名字,掛在一起討論了很久。


桑格消失這段時間,給我請國外專家去了。


天天守在我的床前,有時候我半夜睡醒了,還看見他疲紅著眼盯著我,像是怕我一不留神就沒了。


我後知後覺地想到,桑格爺爺也是纏綿病榻才死去。


他那時的難過,又要經歷一遍。


我就勸他:「桑格,往前看啊。」


他把眼睛埋進我瘦弱的手心裡,有溫熱的液體盈出,他啞澀道:「走不了了,被困住了。再往前不了了。」


我在網上刷到粉絲做的出道集錦視頻,從我還是一個新人開始,到後來綜藝裡,年歲愈長笑容卻沒變。大家都知道我病了,所以看綜藝裡剪輯出來的臺詞格外傷感。


視頻裡我口氣猖狂:「我感悟生命去了,現在給我一個瀕死的角色,我下回能和桑導一起去洛杉磯領獎。」


我味覺失靈:「桑導做的飯挺好吃的啊。」


視頻最後一幕落在海灘邊,篝火印在我白皙的臉上,我安靜地說:「我自己沒願望。要許的話,就祝大家天天開心吧。」


大家,天天開心。


到這裡結束。


我的老粉新粉連帶著路人都哭,大概是知道我人之將死,全網無黑粉。


我意識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有天突然很想吃橘子,就像畢業那年我和桑格說,我要喝葡萄汽水一樣,


桑格定定地看著我,幾乎是乞求我說:「好,我去買。你別睡著,你等等我。」


我點點頭。


我知道他跑得很快,但我真的有點等不住了。慢慢地掏出手機,撥打了那個我一直沒打通的電話。


鈴聲剛響,就被接起來了。


桑格的聲音氣喘籲籲,帶了點不知為何的焦急喝心慌,透過聽筒傳出來:「谷春,我就快回來了。」


後面的話,我就都再也聽不清楚了。


我好困,閉上了眼睛。


好像看見了十七歲的桑格,他就在我左手側,伸出手就能碰到。


他兇巴巴的。


桑格說:


「丁谷春,別看我,睡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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