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聽得很認真,特別認真。
我說完了,仰起臉,紅著眼眶看他。
他輕輕揉了下我的腦袋:
「我們小竹……」
「為了我,真的……辛苦了。」
當晚,林煦買了兩張飛蘇州的票。
他說,欠我一場完整的婚假旅行,想補還給我。
這混蛋折騰了我一夜。
第二天早上五點,還拉著我爬山,看日出。
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瞪瞪的。
看見沿地平線露出一帶魚肚白,湛藍的天空掛著一輪紅日,陽光把雲朵染成玫瑰色。
我靠在林煦身上,盯著他眼尾的那顆淚痣看。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朝我揚了揚眉。
問我,怎麼了?
我說,一起看過日出的人,會在一起很久很久。
很傻氣的發言,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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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聽笑了,捏了捏我的鼻尖:
「傻瓜,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踏著薄薄的霧氣下山,行至平江,天空下起蒙蒙細雨。
船夫劃著槳,朝我吆喝:「下雨嘍,要坐烏篷船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林煦。
他正脫下風衣,想為我擋雨,聞言淡淡頷首。
船悠悠地搖在水面上,船夫輕哼著吳語調子,兩岸微風拂過柳梢,葉子飄到水面上。
我在看風景。
回頭瞥見林煦倚在欄杆邊,在看我。
船尾蕩起漣漪,船身微搖,絲絲縷縷的清風湧入。
我被顛了一下,險些沒坐穩。
林煦緊緊攬住我的腰。
船夫回身叮囑我:「小姑娘,抓穩欄杆。」
靠岸後,我去結賬。
沒走幾步路,船夫就叫住我,將一沓零錢塞進我手裡。
還嘟囔著:「怎麼多給了一份錢呀。」
我怔怔地看著他搖槳遠去的背影。
身後,林煦忽然喚了我一聲:
「小竹。」
「我們去西園寺,再求一次平安符吧。」
朦朧的煙雨將我們隔開,他的神情,我看不太真切。
可我還是答應了。
我拿著平安符,找到等在菩提樹下的林煦時,他依舊朝我笑。
笑得如沐春風。
我撲進他懷裡,緊緊抓住他的手。
非年非節,寺外往來的人並不多。
我就這麼被他摁在粉黛牆邊,掐著腰兇狠地親吻。
頗有抵死纏綿的架勢。
我紅著臉,輕輕推了他一把:
「喂,不正經。」
男人冰涼的指骨劃過我的手腕,輕「嗯」了一聲。
我拉著他,走向潺潺流水的橋邊,一邊遞給他平安符,一邊說:
「這回啊,佛祖一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手中的觸感突然一空。
我回身看去。
林煦的臉,在雨後放晴的光下,越來越模糊。
他朝我彎了彎唇:
「小竹。」
「我們……就在這裡說再見吧。」
心髒猛地震顫幾下。
我試圖抓住他的手。
「你要去哪兒?」
「你不要我了嗎?」
「林煦,不許丟下我!」
街邊的遊客都在看我,我想我現在應該很像個瘋子吧?
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腦子裡隻充斥著一個念頭:
我要抓住林煦。
要抓住他,別讓他走。
耳邊突然響起很多人的聲音:
「河邊危險啊,你別再往前了!」
「這是受什麼刺激了啊,要投河自殺嗎?」
「小姑娘,你聽我們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乖啊,快回來。」
那是一張張緊張、擔憂、關懷的臉。
我的視線在人群裡逡巡。
為什麼沒有林煦呢?
他到底要去哪裡呢?
「嫂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小羅撥開人群,對著我焦急地大喊:
「沒有攻略,沒有系統。」
「林隊已經死了兩年了。」
「你跟我回醫院治病好不好?」
14
我被送回醫院。
我生病了。
重度抑鬱,和很嚴重的幻想症。
小羅站在病房門口,交代醫生:「以後別再讓她單獨出門。」
我躺在病床上,忽然摸到腹部有一條很長的刀疤。
恍惚間,我想起許多事。
林煦死後,我確診了抑鬱症,捅傷了自己。
小羅來家裡探望我,正好撞見這一幕,將我送進醫院。
那段時間,照顧我的護士,每天最頭疼的事,就是怎麼哄我吃藥。
她應該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小姑娘,有好幾次急上了火。
「小竹姐,人死不能復生。」
「如果他在的話,肯定也希望你積極配合治療,對不對?」
我把頭蒙進被子裡,帶著哭腔說:
「那就讓他活過來啊。」
她許久都沒說話。
默默把藥放在床頭,無奈地離開了。
不知隔了多久,有人坐到了我床邊。
是隔壁床的病友。
她很年輕,看起來還沒成年。
「姐姐,我其實,跟你情況差不多。」
「我男朋友為了救一個溺水的女孩,自己淹死了。」
她是笑著說的,但眼底的悲傷還是出賣了她。
「不出意外的話。」
「我可能,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了。」
「身邊的人,都跟我說。」
「不要被困住。」
「可我真的沒有。」
她頓了一頓,聲線哽咽:「我是自己留下來的。」
後來,她經常過來找我說話。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在講。
她會和我分享一些趣事,也會跟我講最近看了什麼小說。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春日。
「姐姐,我最近看的都是系統文。」
「唉,你說我要是成為攻略者,任務成功的話。」
「能不能讓死去的人,都活過來啊?」
我的眼眶酸痛。
心上的傷口沒有結痂,就被人用鋒利的小刀再次劃開。
是啊。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系統就好了。
如果,攻略成功真的能讓林煦復活就好了。
於是,我在腦中搭建了一個新世界。
在新的精神世界裡,我是個攻略者,我還有系統。
為了完成任務,復活林煦,就需要一個被攻略者。
可我不可能對其他人產生感情。
所以,江厭才會跟林煦長得一模一樣。
而我利用他,復活林煦,縱然隻是個虛擬對象,他也應該要恨我的。
所以,我攻略他的過程才會那麼艱難。
終於,任務完成後,林煦真的復活了。
我從醫院跑出去,獨自坐飛機去蘇州,繼續我們未完成的旅行。
因為一直都隻有我一個人。
所以,船夫才會把多出來的一份錢退給我。
從頭到尾——
沒有系統,沒有攻略任務。
沒有江厭,也沒有盛瑤瑤。
隻有——
被困在愛裡,反復幻想愛人會復活的我。
隻有我而已。
這一切不過是我想再見林煦一面的執念。
……
我在醫院接受了很久的治療。
我開始聽話地吃藥,偶爾也會跟護士和隔壁床的病友聊天。
所有人都以為,我在慢慢好起來。
小羅再次來探望我時,說我的氣色好了很多。
他把一束花放在我床頭:
「嫂子,你喜歡的香檳玫瑰。」
我壓住所有情緒,禮貌地向他道謝。
其實我知道,他這麼照顧我,應該是因為林煦臨終前的囑託。
我摸了摸鮮嫩的花瓣,苦笑著說:
「那個笨蛋,以前就算過敏也要送我花。」
小羅語氣艱澀:「嫂子,求你……走出來吧。」
我撫摸的動作一頓,張了張唇,輕聲說:「好。」
月末,是我二十六歲的生日。
護士給我訂了個蛋糕,調皮地將奶油抹到我的鼻尖上。
我笑看她一眼。
她說:「小竹姐,以後多笑一笑。」
我垂下眼。
半晌,若無其事般開口:
「今天是我生日,我能許個願望嗎?」
「當然可以啦。」
我握住護士的手:「我想去看林煦。」
她臉上一陣為難。
或許是覺得我最近狀態很好,她猶豫片刻,還是松口答應了。
是小羅陪我去的烈士陵園。
我蹲下身子,將一小塊奶油蛋糕放在無字碑前。
「笨蛋林煦。」
「現在,我跟你一樣大啦。」
我們會永遠長長久久的,對不對?
後半句,我是在心底說的。
可小羅到底還是太敏感,他抹了把眼淚,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嫂子,天色漸暗,我送你回醫院吧。」
看他的神色,似乎怕我再做什麼傻事。
我聽話地點了點頭
他長舒了一口氣。
回程路上,街道張燈結彩,紅色小燈籠掛滿樹枝。
我恍然想起,原來,又快到新年了啊。
車子駛過一家煙花店,我讓小羅停車,買了兩束小煙花。
他把我送到醫院門口時,忽然接到一通緊急的任務電話。
「嫂子,我……」
我善解人意地笑笑:「去吧,我可以自己上樓。」
他咬了咬牙,將我放下後,調轉車頭離開。
我站在醫院樓下,懷裡抱著煙花。
終究沒有再上去。
一路跋涉。
我去了林煦死的那片樹林。
到時,已臨近深夜。
我點燃了煙花,靠在樹上,仰頭盯著它們在夜空中綻放出絢麗的色彩。
「林煦。」
「新年快樂!」
我微笑著,拿出一早準備好的水果刀,沒有絲毫猶豫,割開手腕。
鮮血流了滿地。
我好像看到了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無奈地摸了摸我的頭:
「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嗎?」
不能。
不能。
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說,林煦,你帶我走吧。
他沉默很久,最終還是牽起了我的手:
「好,我們回家。」
閉上眼睛時,我是笑著的。
因為——
我終於可以和林煦,一直在一起了。
15
小羅找到沈竹的屍體時,一米八的青年,哭得像個孩子。
他嘴裡一直念叨著:「林哥,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嫂子……」
他剛進緝毒組時,是林煦一直照顧他,提拔他。
所以他真的打心眼裡,把林煦當成親哥哥。
自然而然,也把沈竹當成親嫂子。
他一直都知道,林煦跟沈竹的感情有多好。
青梅竹馬,又是彼此的初戀。
每次沈竹來警隊探班,林煦的眼睛就像黏在ťũₖ她身上似的,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
同事們都打趣他,說他這輩子鐵定是栽了。
林煦不置可否地笑笑,得意地挑眉:
「那是我未來老婆,可不得認栽?」
那次圍捕任務,小羅本來不想給林煦打電話的。他知道林煦休了婚假,在陪沈竹旅遊。
可是那伙毒販太狡猾了。
布點快三個月,犧牲了兩名臥底同事,眼看著計劃功虧一簣,他真的是沒辦法了,才給林煦打了一通電話。
看到林煦風塵僕僕地趕回警局時,小羅眼眶都紅了:
「哥,是我太沒用。」
「本來這時候,你應該在陪嫂子……」
林煦拍了拍他的肩,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知道警隊的使命嗎?」
「任務永遠大於生命。」
「隻要國家需要我們,我們可以犧牲一切。」
結果,一語成谶。
在那次圍剿行動中,林煦中了兩槍,被毒販逼進樹林。
他捂著中彈的腹部,痛苦地低喘,視線開始模糊。
他閉了閉眼,拿出手機,給沈竹打了最後一通電話。
逃竄的幾名毒販應該快追上來了。
他們鳴槍,發出詭異的尖叫和咒罵聲,以此挑釁警方。
電話撥通,沈竹的聲音明明都快哭出來了。
可她還在拼命地忍著。
林煦仰頭,看著天邊不遠處炸開的煙花,溫柔地問她——
今年的煙花,漂亮嗎?
沈竹說,很漂亮,但遠不及他當年送她的那場。
林煦無聲地笑了。
他對她說了很多遍,新年快樂。
沒有說出口的話是——
沈竹,你要快樂。
在我,不在的每一年。
毒販找到他的前一秒,他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他的沈竹,膽小。
接下來的血腥場面,還是不要讓她聽到了。
幾經搏殺,兩敗俱傷。
那幾名毒販被林煦擊斃,可他的心口處也中了一槍。
小羅帶人找到林煦時,他的血已經流了一地,幾乎染紅貧瘠的土地。
林煦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枚戒指,艱難地說:
「本來想活著回去娶她的。」
「現在好像不行了。」
「你把戒指扔掉吧,永遠不要告訴她。」
「我的小竹,以後還要嫁人呢。」
小羅接過那枚戒指,指尖攥得泛了白。
他不停地抹眼淚。
林煦躺在地上,看著眼前仿佛觸手可及的青竹殘影,緩緩閉上眼睛。
心口處的血液汩汩流出。
像溺斃於深海的魚,窒息感席卷他的全身。
最後一縷意識消滅之際。
他艱難地張了張唇,說:
「小竹,對不起啊。」
「我還是沒能娶到你。」
「我們下輩子一定要恩恩愛愛,給你辦一場婚禮。」
……
林煦死在二十六歲的忍冬。
沈竹殉於二十六歲的新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