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昭喉結滾動了一下,掏出手絹,想擦掉她臉頰上沾的血。
卻被阿姐慌忙躲過,顫抖著嗓音道:
「殿下,民女不該出現在你面前的,民女這就滾!」
話音剛落,一顆淚珠倉皇地落了下來。
陸昭輕輕握住了阿姐收拾鋪子的手,不容抗拒地盯著她含淚的眸子。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阿姐逃跑了。
從此往後,陸昭晚間出宮,都會有意經過這條小路。
他把自己說過下次見面就要殺阿姐的狠話,當個屁給放了。
每個夜晚,陸昭都會幫阿姐守著鋪子,護她周全。
陪著阿姐賣完所有的牡丹,他便會買走最後一支。
月光籠罩著阿姐瓷白如玉的臉頰,那張臉上幹幹淨淨,柔美皎潔,看不見半點疤痕。
她折下一枝牡丹,放在鼻間輕嗅,唇邊漾著淺淺的笑意。
陸昭時常看阿姐看得痴了。
他在想什麼呢。
是從阿姐的眉眼間,看到了當年在冷宮陪伴自己的那個年輕鮮活的孟雪瑤。
還是暗暗希望孟良娣同阿姐一般,乖巧懂事,不爭不搶,默默感恩著他的護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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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他心裡百轉千回的是什麼。
我和阿姐都沒有興趣。
因為孟良娣很快便會發覺,擺在陸昭書桌上,那些每夜都不同的牡丹花了。
8
這個夜晚,陸昭沒有見到阿姐在小路邊賣花的身影。
他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快馬揚鞭地趕去了我們住的破屋。
一腳踹開大門,陸昭便眼睜睜地看見阿兄將阿姐摁在床上。
阿兄左手舉起的匕首滴著血,而阿姐的右臉劃開一道血痕,印在白皙的臉頰上,甚是可怖。
阿姐看清楚來人是陸昭的那一刻,眼淚奪眶而出。
「殿下!孟良娣要剝去我的臉皮,去治她臉上的傷!」
陸昭怒不可遏,拎起阿兄的衣襟,沙包大的拳頭往他臉上砸去。
「你這狗東西,誰允許你動我的女人!」
阿兄不敢反抗,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滲出血來。
「殿下,孟良娣一直在等著你回家……」
他語氣很平穩,卻讓陸昭越發火冒三丈。
「你倒是比我還關心我的良娣。」
阿兄垂下雙眸,眸底浮動著復雜的情愫。
「孟良娣的臉快要不行了,殿下,良娣曾經在冷宮陪伴了你數年,你難道真的要為了一個賣花的低賤農女,舍棄真心愛慕你的良娣嗎?」
陸昭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與你無關。」
便把阿兄轟出門外。
阿姐伏在床上抽泣了一會。
突然抬起臉,直勾勾地望著陸昭:
「殿下,民女無意讓殿下與良娣起爭執,良娣若是想要民女的臉,民女願意雙手奉上。」
阿姐撿起阿兄掉落的匕首,兩眼淚汪汪的,正要往臉上割去。
「住手!」
陸昭一記手刀便打掉了匕首,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的命是屬於我的,我不準你死,你便不能死!」
他聲音裡壓抑著憤怒。
阿姐的雙手抵住他的胸膛,眸底既是驚懼又是繾綣。
陸昭盯著她殷紅的唇瓣,一股憐香惜玉的心思油然而生,低頭吻了上去。
吻得很霸道,很兇,像是要將她的身子骨揉進身體裡。
屋子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阿姐與陸昭唇齒交纏間,隻剩下微微的喘息聲。
「跟著我好嗎?」
陸昭嗓子喑啞,將柔弱的阿姐抱上了床。
窗外飄起絲絲細雨,我守在門外,那些嬌豔欲滴的牡丹花被雨水澆灌,又籠罩一層朦朧的雨霧,越發有種欲說還休的韻味。
我鼻頭酸得厲害,不知為何特別想哭,但是又為阿姐感到高興。
因為這一日,阿姐實在是等得太久,太不容易了。
雪白床單的一抹血實在紅得刺眼。
陸昭閉了閉眼,也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便問:
「你叫什麼名字?」
阿姐雙眸亮晶晶的。
「我叫沈雲瑤,家人都愛喚我阿瑤。」
陸昭喃喃道:「阿瑤,原來你也叫阿瑤。」
她繼續編織著謊言。
說自己本是富商之女,家中遭變,才淪落到當街賣花的地步。
陸昭看見阿姐壓箱底的珠寶首飾,百蝶穿花裙。
把玩著阿姐用牛乳滋潤出的纖纖玉指,輕易地相信了。
「殿下,我好怕孟良娣身邊的那個侍衛,他每次見了我,都好像要殺了我一般。」
陸昭瞧著她乖巧如貓的模樣,受用得很:
「不過把我從死人堆背出來,又救了阿瑤,讓他做了侍衛還不夠,敢對我的家事指手畫腳。
「你放心,有我在,我絕不讓這個狗東西傷害你分毫。」
9
阿姐以沈充儀的身份進太子府的那一日。
孟雪瑤把整個府邸鬧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陸昭記掛著孟良娣。
即便真的對阿姐動了心,也不願封第二個良娣,而是封阿姐為低幾等的充儀。
可孟雪瑤不管,她深刻地察覺到了這張與她極為相似的容貌背後,可怕的危機感。
她怕極了。
開始整宿整宿地做噩夢,夢裡都是阿姐溫順的眉眼,還有阿姐從她身邊將太子搶走的場景。
驚醒後想要陸昭像往常一般哄著她,可伸手一摸,被窩的另一半冷冰冰的。
陸昭去哪了。
自然是躺在阿姐的床上,陪阿姐說體己話了。
孟雪瑤冒著大雨趕去了阿姐住的小院,顫抖的手裡緊緊握著一把長劍。
她不顧阿兄的勸阻,眼眸通紅,充斥著殺意。
「她算什麼東西,當街賣花的娼婦,敢與我爭奪殿下恩寵,我今天非殺了她不可!」
隻是孟雪瑤隔著窗戶望去。
看到的,是陸昭擁抱著阿姐,一聲一聲地喚著——
阿瑤,阿瑤。
孟雪瑤發出一聲悽厲的尖叫:
「陸昭你瘋了,她隻是個赝品,我才是你真心愛著的女人!
「你怎可用我的乳名,去喚這種下賤胚子!」
陸昭把簌簌發抖的阿姐護在身後,面無表情地奪走她的劍,命令侍衛將她送回自己房裡。
「你不許再進沈充儀的院子。」
他又掃了阿兄一眼,眼神陰森森的。
「你也不準靠近沈充儀半步,否則我立刻宰了你。」
我的魂魄飄在半空中,靜靜觀賞著這一場鬧劇。
赝品嗎。
孟雪瑤的右臉越發詭異,連珍珠粉都壓不住。
誰家赝品光潔無暇?誰家真品反而存在諸多瑕疵?
真是可笑。
陸昭從前將孟良娣捧在掌心疼愛,寵得她在太子府裡囂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阿姐儼然成了陸昭的新寵,隱隱有與孟良娣分庭抗禮之勢。
孟雪瑤越是鬧騰得厲害,咄咄逼人。
我的阿姐越是溫柔體貼,不爭不搶,做陸昭最乖巧的枕邊人。
相似的兩張臉,完全不同的性子,陸昭會更寵幸誰,這不明擺著嗎。
連下人都說起闲話:
「沈充儀瞧著與孟良娣長得像,但是漂亮多了,到底年輕了七八歲。」
「小聲些,從前孟良娣的臉受傷,太子剝了她人的臉皮給她治臉,小心下一個剝的就是你!」
孟雪瑤淋了一夜的雨,又被陸昭訓斥,回去便發起高燒,渾身滾燙。
阿兄不舍晝夜地在她床前照顧,給她熬藥,幫她擦汗。
而陸昭壓根沒過來看她一眼。
孟雪瑤滿眼失落地問:
「殿下是不是厭棄我了?」
阿兄沉默了一會,握住了她發燙的手。
「良娣,我對你是真心的。」
孟雪瑤臉色劇變,有些失控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沈桂,我和你不可能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阿兄挨了這不輕不重的一巴掌,垂著頭說:
「良娣,無論這賣花女多有手段,她都代替不了你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那一段在冷宮捱過的艱難歲月,陪伴在殿下身邊的人是你,不是她。」
孟雪瑤把湯藥喝幹淨,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你幫我去給殿下送一樣東西。」
10
孟雪瑤讓阿兄送給陸昭的東西很簡單。
一支被血鏽了的簪子。
正是她在冷宮時,為了保護他,用來殺死太監的那支。
陸昭一時觸動情腸,沒想到過了這些年,孟良娣還留著。
「我還記得,當時阿瑤害怕極了,是我安慰她別怕,挖了個大坑把屍體埋了。」
這是他們作為共犯之間的秘密,也是他們在冷宮互相依靠的最好見證。
往事如潮水般一幕幕湧上心頭,陸昭握緊了那支簪子。
等孟雪瑤再次睜開眼,聲音嘶啞著要水喝時,觸摸到的是陸昭的手。
他的手背覆蓋著她的額頭,語氣中帶著心疼:
「病得這麼嚴重,還不讓我叫太醫?」
聽到陸昭久違的聲音,孟雪瑤感慨地落下淚。
「殿下,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短短幾日,太子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新進府還沒三個月的沈充儀失寵了。
陸昭時而親口幫孟良娣嘗湯藥,時而親手為孟良娣描眉妝扮。
他已經有很久沒去沈充儀的院子。
對於孟雪瑤而言,重新奪回陸昭的心實在易如反掌。
她沾沾自喜的同時,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阿姐的臉,證明自己在陸昭心中不可逾越的地位。
「從前多少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都爭不過我,被落了胎,打入冷宮。
「你一個賣花的小娼婦,爬上殿下的床榻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要死在我的手裡!」
孟雪瑤帶著大批丫鬟婆子闖入阿姐的院子,指著外面的那口池塘說:
「時常聽到殿下誇獎妹妹人美心善,我前幾天不小心丟了一對珍珠耳環,多半是在池子裡,你去給我撈上來。」
京城已經入冬了,天空飄著細碎的雪花,池水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孟雪瑤一臉威脅地望著阿姐。
「是你自己跳,還是我幫你?」
有個腰寬體胖的婆子挽起了袖子,阿姐哆嗦了一下,認命地跳進了池子裡。
咔嚓一聲,是破冰的聲音。
阿姐彎下腰,大半個身子沉入池水裡尋找。
身上的衣裙被冰冷的池水浸湿,包裹著瘦小的身體,骨頭滲出難忍的刺痛感。
阿姐凍得嘴唇發白,渾身搖搖晃晃的,好幾次摔倒了,強撐著站起來,將手插入汙泥裡,繼續找那對耳環。
孟雪瑤總算出了口氣,突然瞥見門口的身影,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殿下,你怎麼提早下朝了?」
陸昭的目光不受控地落在阿姐身上,額間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