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君痴戀了大嫂一輩子。
他憐惜大嫂是個寡婦,賺得的銀錢大半交給大嫂,把唯一讀書的機會讓給侄子。
一有空就去她家幹活,卻把家裡所有事情都丟給我一人。
最後,我因操勞過度累死在織布機上。
重活一次,當媒婆再次來提親時,我淡淡開口:
「我要嫁他們家長子。」
成親前日,夫君紅著眼攔住我:
「你,你明知道我哥會死……」
原來他也重生了,我冷眼看著他:
「做寡婦,也比累死強。」
隻是沒想到,本該戰死的大伯竟然死而復生,還當了將軍。
1
「娘,娘你別死!
「你別拋下我一個人……」
十歲大的男孩,因為常年在地裡勞作,曬得極黑。
淚水在他臉上衝出兩道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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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抹了把臉,滿眼都是恨意。
「娘,我去叫大夫,你再堅持堅持!」
我伸出枯瘦的手,緊緊攥住他胳膊。
「磊兒,咱家沒有藥錢。
「最後一點錢,都被你爹送去大嫂家了。」
磊兒將臉埋進手掌中,發出小獸般絕望的嘶吼聲。
眼前的光越來越白,我感覺全身輕飄飄的,像泡在溫泉當中。
「娘!」
我飄在半空中,看到磊兒緊緊將我逐漸冰冷的屍體抱在懷中:
「娘,下輩子,別再做我娘……
「別再嫁我爹,別生下我。
「娘,別再吃這些苦了,娘……」
身體越來越輕,似乎有一個看不見的漩渦,要將我從磊兒身邊吸走。
「磊兒!」
我驚叫一聲猛然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又熟悉的木床上。
這是我未出嫁時的房間。
我,又夢見我上輩子了。
2
「杏花,你醒了?」
我娘推開門,眼下是兩個烏黑的眼圈,一看昨天就沒好好睡覺。
她拉著我的手,眉頭緊皺:
「杏花,你真要選那沈青山啊?
「雖然他是長子,但咱們村的人都知道,他娘最偏心小兒子。」
我自然知道。
我婆婆生沈青山時,正好在山腳下摘菜。
因為是在青山腳下所生,就給他起名叫沈青山。
而生二兒子,也就是我夫君沈景行時,情況就大不相同。
據說我婆婆在生之前,夢見肚子裡飛進來一隻白鶴。
白鶴是祥瑞。
朝廷官服上品級高的官員,胸前都繡著白鶴。
他的名字,是特意花了五百錢,請隔壁村秀才給起的。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起名,沈景行。
從出生後,婆婆的一顆心就偏在沈景行身上。
沈青山當了獵戶的徒弟,一個月有大半時間住在山上。
沈景行進了私塾,雖沒有考中秀才,卻是識字的。
後來,他在城中酒鋪給人做掌櫃。
活計輕松,賺得銀錢又多。
隻可惜,沈景行的心,偏在大嫂身上。
大嫂宋宜室的父親,是秀才。
不像我爹,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隻會伺弄田地。
3
宋家很快就應了沈家的親事。
沈家並不富裕,為省些開銷,兄弟倆的婚事是一同辦的。
娘說,要替我打一隻銀镯當嫁妝。
「公子真是好眼光!
「這鎏金簪可是京中的樣式,在咱們鎮裡是獨一份呢!
「你看這造型,這工藝……」
首飾鋪的掌櫃舉著簪子,滔滔不絕誇贊。
他對面站了一個我極為熟悉的人。
身量修長,皮膚白皙。
正是我上一世的夫君,沈景行。
「就要這簪子了。
「五兩銀子,對吧?」
見買賣做成,掌櫃喜得眉開眼笑:
「公子這簪子是買給夫人的吧?
「公子對你家夫人真好。」
沈景行淡淡一笑,眉眼中俱是柔情。
「是買給我未過門的妻子。」
上一世我們成婚時,沈景行送了我一對米粒大小的銀耳釘。
那耳釘我後來在首飾鋪看到過,售價,五十文。
五十文和五兩。
一如我和宋宜室在沈景行心中的地位。
4
我娘也認得沈景行。
她酸溜溜地扯了扯我衣袖:
「這沈家可真夠偏心的。
「給咱們家五兩聘禮,給了宋家三十兩!
「要不是因為你們早就定好婚約,我真不想讓你嫁過去受氣。」
我們兩人站在門口低頭說話,很快引起沈景行的注意。
他漫不經心側過臉一撇,瞳孔猛然收縮。
我們買好镯子走出鋪子時,他也悄悄跟上。
等我娘進了布店同掌櫃的討價還價時,他叫住了我。
「杏花,你,你為何那麼傻?」
我移開目光,並未正眼看他。
「沈景行,論理,你應該叫我一聲嫂子。」
沈景行立刻紅了眼。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嗓音顫抖:
「醒來後,我一直在等媒婆來回話。
「可她說,說你選了我哥。
「你明知道我哥會死的!難不成你想做寡婦?」
我木然地回望著他:
「不然讓宋宜室做,你舍得?」
沈景行痛苦地閉上眼。
「杏花,別說這種話。
「我對大嫂,向來發乎情,止忽禮。
「我明白,你和磊兒才是我的責任。」
5
他怎麼有臉提磊兒的?
怎麼配?
磊兒和宋宜室兒子一起出門,大家都以為磊兒是小廝。
一個白白胖胖,一個又黑又瘦。
磊兒從七歲開始就跟著我在地裡忙活。
挑水,劈材,種地。
小小一個人,很早就已經學會為家中的銀錢操心。
那日宋宜室兒子隨手丟給他半塊梨膏糖。
他寶貝似的藏到袋子裡,每天隻舍得舔一下。
而宋宜室兒子丟糖給磊兒。
是因為他吃太多糖,吃壞了牙。
想到上一世的事情,我氣血上湧,忍不住一把推開他。
「滾,我不想再看見你。」
沈景行踉跄兩步,痛心疾首地看著我:
「杏花,你放心。
「若,若我大哥再次遭遇不測,我定然會護著你的。」
我冷冷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不必了。
「沒有你,我會過得很好。」
我本就是十裡八鄉出了名地勤快。
能在家織布,也能下地幹活,裡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上一世要不是為了供宋宜室和她兒子。
我完全有能力,自己養活磊兒。
宋宜室和沈景行一樣,都是吃風喝露,眼裡沒活的清高人。
我倒要看看這輩子他們倆湊在一處,能過成什麼樣子。
6
我坐在來接親的驢車上時,恰好碰上了宋家的送親隊伍。
八抬大轎,體面又熱鬧。
村裡人向來嗓門大,哪怕刻意壓低嗓子,也能聽個七七八八。
「這沈老太也太偏心了吧。都是娶媳婦,一個用驢接,一個用轎子接。」
「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青山是撿來的兒子呢!」
「不過宋家可是秀才出身,和杏花家可不一樣。」
「杏花嫁給沈青山,這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今日這驢車,是沈青山親自駕的。
雖然蓋著紅蓋頭,我也能看到眼前高大的身影驀然一僵。
沈家屋子建在一個小山坡上。
山坡勢抖,驢子瘦小,拖著沉重的板車越發難行。
當驢子哼哼叫著不願再往前走時,周邊傳來一陣又一陣嗤笑聲。
「驢子哪有轎子好!」
「自然,嫁給老大也沒嫁給老二好。」
「看著吧,這杏花嫁給沈青山,萬一以後分家,兩人估計隻能分個破草房!」
「呀!」
我驚呼一聲,一雙強壯的手臂已經穩穩當當託起我的身體。
沈青山竟然丟下驢車,將我打橫抱在了懷中。
我靠在他強壯結實的胸口,心髒忍不住怦怦跳。
畢竟,我可是喊了他一年的大伯。
這也太羞人了……
7
「你放心。
「我不會讓你住破草房的。」
聲音沉穩有力,聽起來莫名讓人安心。
一如眼前的男人。
我和沈青山的來往並不多。
他為了多賺些銀錢,大半時間都住在山上。
但他每次回家,都會把家裡兩口大水缸灌滿水。
他一回家就闲不住,不隻挑水,還劈柴,喂豬,修葺屋子……
我們挑水,要去山腳下的河邊。
一上一下,費時又費力。
他不在家時,這些活都要我來幹。
每當沈青山回家,就是我最輕松開心的時候。
我忍不住摟緊他的脖子。
「我不擔心。
「能嫁給你,我很安心。」
呼吸聲陡然加重。
身下的腳步倏然加快,迅速超過一旁的轎子。
晚上,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沈青山和沈景行的區別。
更高,更壯。
也更強……
8
沈青山天不亮就醒了。
他將我按在被窩裡,不許我下床:
「昨晚你累了,活我來做,你再睡會兒。」
我眨著眼,心裡頭又酸又澀。
上一世,宋宜室並不喜歡沈青山。
她嫌他粗鄙,嫌他皮膚黑,嫌他沉默寡言,不懂風月。
婆婆也不喜歡沈青山。
嫌他性子沉悶,不會哄人。
嫌他脾氣倔強,不輕易服軟。
這麼好的沈青山,被人嫌了一輩子。
還早早地死在戰場上。
這一次,我一定要想辦法救他。
沈青山動作麻利地收拾完屋子,又去灶房燒早食。
他雖然幹活勤快,卻實在是不擅長灶上的活。
做好的吃食,隻能勉強入口。
沈景行和宋宜室嘴巴都很挑,平日隻吃我做的菜。
為了讓他們吃得滿意,我在灶房可沒少下功夫。
隻是這一次,我才不會那麼傻去伺候他們。
愛吃不吃。
他們少吃點,我還能多吃點。
9
沈景行夫妻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宋宜室紅著臉來到灶房時,我已經在準備午食了。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兒,神情有些懊惱。
顯然,她也明白自己實在起得太晚。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弟媳?」
弟媳?
宋宜室也重生了?
我放下手中的白菜,直起身定定地打量她。
她穿著一件粉色的襦裙,頭上戴著沈景行送的蝴蝶金簪。
面容清秀,皮膚白嫩。
眉眼間帶著羞意,和上一世的死氣沉沉完全不同。
想來,她應該極滿意沈景行的。
「你應該喚我一聲大嫂。」
宋宜室神情復雜地看著我:
「你……
「你太傻了,你會後悔的。
「上一世那無數個夜晚,你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我當然知道。
有了孩子後,沈景行就再沒碰過我。
宋宜室整宿整宿睡不著,點了燈在那看書。
沈景行就痴痴地坐在窗前,看著她印在窗上的影子。
說來也好笑。
小小一間院子,徹夜未眠的,竟然有三人。
10
沈景行看到飯菜,沒動筷子就先皺起了眉。
「這菜誰做的?
「怎麼不讓杏花,咳,不讓大嫂做?」
婆婆不明所以:
「這就是大兒媳做的,難道指望你那個?睡到太陽曬屁股都不起的懶婆娘?」
宋宜室一下子紅了臉。
婆婆對她,向來沒什麼好臉色。
這次見自己偷偷塞給小兒子的錢,眨眼就變成了她頭頂的金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還秀才家的閨女呢,最基本的禮數都不懂。
「你去滿村打聽打聽,有誰家兒媳婦起得比婆婆還晚的!」
宋宜室是個面嫩的。
被婆婆夾槍帶棒一頓說,連眼眶都泛紅了。
「娘,早上是我不讓宜室起床的。」
見宋宜室這樣,沈景行心疼得不行。
上一世,他娘罵我時,他可從未替我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