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枝雀 3366 2025-01-09 17:23:10

嫡姐自然不可能暴露她和雍王書信往來,隻咬死喝了水就失去意識了,不知道怎麼到的寺廟。


她很聰明,一下就讓謝慎之懷疑我。


謝慎之對她還有一絲情意和憐憫:


「既然懷疑,就搜檢吧。」


我的房裡幹淨,卻抄出了嫡姐和雍王的書信。


和情郎的書信,自然不會說謝慎之一點好話。


那些信扔在嫡姐臉上時,謝慎之的臉上寫滿了失望。


嫡姐痛哭流涕跪在地上:


「我和雍王確實清白,不信你可以拷問春兒,她在我身邊最久……」


春兒臉色煞白,忙跪地磕頭:


「侯爺,我們夫人今日要我給她梳未嫁的頭,如果不是夫人吩咐,奴婢不敢,也不能這麼做啊!」


嫡姐聲嘶力竭地推開春兒,怒視我:


「你胡說!都是雀兒這個賤婢收買!


「你說話啊賤人!你怎麼不敢說話!」


女人的哭聲怒吼聲,吵得謝慎之頭疼。


我什麼也不用做,隻需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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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謝慎之身邊,柔順美麗地沉默,像一個慈悲的聖母,寬恕所有瘋癲的指ťū́₀責。


「不為自己說兩句嗎?」謝慎之疲憊地靠在太師椅上,揉了揉眉心,抬眼看我。


「我信夫君,如夫君信我。」我輕輕按著他的太陽穴,「若夫君說我有罪,我就認。」


謝慎之沉默著看了嫡姐很久。


從她的發髻到傷口,從她聳起的胸到平坦的腹。


他的目光懷念又冰冷,像一條蜿蜒的蛇從她身上爬下。


嫡姐害怕得發抖,死死抓著他的衣袖:


「是雀兒她怨恨我把她送到你床上!是她謀劃的!」


我不知道她原來的世界給了她何等優渥的待遇,讓她天真又愚蠢地執著一個真相。


她還相信規則,相信隻要她無辜,就會給她一個說法。


可是門一關,謝慎之就是她的天。


也許嫡姐不會明白,在謝慎之的心裡,所有男人的心裡都養著一條毒蛇。


過去多年的情分,哄著這條蛇睡去。


如今它醒了。


「……婉兒。」


謝慎之開了口。


嫡姐欣喜地爬起,抓住謝慎之的靴子。


可那聲婉兒,不是在喚她了。


「走吧,婉兒。」


謝慎之沒有看她,接過我的手,握在掌心:


「妹妹不成器,你別傷心。」


我輕輕搖頭。


「妹妹,在這裡思過,若是想明白了,我也願意給你機會。」


14


我給嫡姐機會,她也沒有讓我失望。


有毒的羹湯送進了席上。


並未將謝慎之和我毒死,卻毒死了謝老夫人。


說實話,比起來謝慎之和嫡姐,有時候我更怕謝老夫人。


我常常會想這個半生浸淫在後宅爭鬥中的女人,是否像高座廟堂的菩薩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偽裝和手段。


還好,她死了。


嫡姐不肯認罪,隻說是我下的毒。


謝慎之賞了毒酒。


午後的陽光透過囚室的窗照進來。


我坐在她面前,為她布菜斟酒,就像當初她騙我入府一樣。


「你其實恨透了我和謝慎之對吧?所以你報復過我,下一個就輪到他了吧?」


我隻笑著搖搖頭,嘆息道:


「我深愛謝侯爺,可我從未想過和你爭,隻想做個妾室。


「侯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為何你想不明白呢?」


嫡姐愣住了,很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你這種隻知道討好男人的女人懂什麼?我們那個時代,沒有妾。」


我痴痴地聽著她說她從前的故事,不舍得打斷她。


我真的很羨慕她。


原來還有一個世間,不需要這般自毀,也能討一個公道。


說到這裡,嫡姐忽然想到:


「中元節寺廟害我的究竟是不是你?」


我搖搖頭,坦誠地看著她:


「我並不知道你為何會這樣,那樣的情境下,我隻能幫侯爺遮掩。


「我沒有騙你,從來沒有騙過這府裡任何人。這酒裡有毒,我也告訴你了。」


姐姐啊,真話不能對人說,哪怕是死人。


令我訝異的是,明知是毒酒,嫡姐依舊一飲而盡。


我知道她蠢,卻也不明白為何這麼蠢。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也許是因為毒藥的作用,嫡姐的臉上浮現一種近乎狂熱和陶醉的笑容:


「你雖然蠱惑了侯爺的心,但是等我死了,他就會追悔莫及。


「他會虐殺害死我的你,餘生都活在識人不清的悔恨中。」


那是一種我不理解的精神勝利和滿足。


在那一刻,我真的不懂她。


這也是那個時代教她的嗎?


「我在他最愛我的年華死去,成為他一生銘記的月光,而你哪怕享榮華富貴,卻永遠得不到謝慎之的心,你戰勝不了一個死人。」


她試圖用她的恐懼讓我恐懼。


「那麼在你死後,我會接手你的商鋪,你的姓名,你的榮耀,你的一切。」


我理了理裙裾起身,站在光處回首,


「如嫡姐所言,我會好好活下去,哪怕一生榮華富貴,無人愛我。」


嫡姐草草發喪。


我觀察著謝慎之,想看是否驗證了嫡姐的設想。


謝慎之是否悲傷,是否後悔。


沒有。


他在嫡姐下葬的第三日,飲食照舊。


我接手了嫡姐所有的商鋪。


熬了幾個夜,我已經理清楚了商鋪狀況。


藥鋪,布料鋪子和許多客棧酒樓。


一切都像沒發生過,謝慎之依舊沒有想起嫡姐。


甚至在嫡姐的頭七,他摸了摸我的肚子:


「月份大了,不要緊吧?」


我覺得一陣惡心,趴在床邊吐得翻江倒海。


我把謝慎之推了推:


「對孩子不好。」


謝慎之才開始有點後悔:


「早知道留她一條命,如今也有個消遣去處。


「等你生完,要操持著納幾門妾了。」


15


孕期在我這揩不到油水,他的目光放在了風月場。


妓館老鸨收了兩頭的錢,如水蛭見血,怎麼肯放他走?


迷情的藥,助興的酒。


波斯的舞娘,西域的胡姬。


染上花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謝慎之的皮膚裡外都開始結出小小的,鮮豔的楊梅瘡,連便溺都要插根葦管。


請大夫,當然要請。


良醫開了數不清的藥,灌下去,謝慎之苦得連膽汁都吐出來。


庸醫用燒紅的剪刀剪下那些熟透的楊梅,那是一種慢性的炮烙。


而謝侯夫人,婦道人家畢竟柔弱。


她長長久久地跪在菩薩前,求救苦救難觀世音,也救救她的丈夫。


那是一個很晴朗的天。


謝慎之已經氣若遊絲了,他躺在床上,身上的創口密密麻麻,像一條被剐去了鱗片的蛇。


他把我喚到床邊,叮囑了孩子的姓名,又要我發誓死後為他守貞。


我乖順地跪在床邊:


「夫君,等到孩子出生的百日,就是春宴的時節了。」


謝慎之竟然很懷念:


「我還記得你說過春宴,對我一見鍾情……」


說到動情處,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臉,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你再說一次……再說……」


我低頭拭淚:


「但是我很怕夫君不在,他會死於一場春宴時節的高熱。」


謝慎之愣住了,他猛地睜大眼睛,掙扎著去抓我的衣擺:


「什麼意思?那是我的種,你……」


他從床上跌下,片刻沒了氣息。


侯府的白幡撤了又掛。


我大著肚子,穿著孝衣,在靈前一次次跪到昏厥。


「真可憐,死了男人的女人是最可憐的。


「這麼大的家業又怎麼樣?不過是個冷冰冰的金山。」


雍王李琅來吊唁時,已經是賓客散盡的晚時:


「我小瞧了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嗎?」


我察覺到了一年前放下的第三支箭此刻正對著我的心口。


雍王真的愛嫡姐愛到要為她復仇嗎?


我是不信的。


如果是愛, 又為何會有五房姬妾?又為何不拋下一切和她遠走高飛?又為何不在她被關在囚室時,施以援手?


那天從檀香寺出來時, 我與雍王擦肩, 看見他的憤怒, 也沒略過他的惱怒。


可望不可得的月光,成了兩具交媾的白膩肉體。


旁人疑心那人是嫡姐時,看向雍王的表情充滿戲謔和嘲諷。


好像在問他:你心心念念這麼些年的女人,又蠢又俗。


我沒有辯解, 隻是安靜地望向他時,小心地護住了肚子。


什麼也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為自己開脫。


這些時日, 我已經發現了比妻這個身份更好用的, 是母。


他抬起我不施粉黛, 淡極更豔的臉, 自嘲地嘆了口氣:


「就是用這張臉作惡, 讓我都小瞧了你。


「難怪他們會被你玩死。」


我不語。


雍王嘆了口氣:


「你不必怕我,前因我都知道了,我欣賞聰明又漂亮的女人, 隻是前些日子我常常想, 如果我再早些認識你,是否……」


「再早些,我會成為你第六房姬妾,你震怒於我的婚前的不貞,從此將我拋之腦後。」


愛聰明漂亮的女人, 但是更愛自己。


雍王一愣, 竟然也笑了:


「聽說謝夫人如今書法上進益了許多, 等謝夫人空了時, 再與你討一幅字。」


16


如嫡姐詛咒我一般, 我後半生果然擁榮華富貴, 享無盡清闲。


我接下了嫡姐的商鋪生意,開了善堂和醫館。


希望能贖清春宴時, 我對那孩子的罪和悔。


我實在害怕妻與母這兩道枷。


害怕這孩子將來對我的審判。


善堂百日大孩子很多, 也會有適合做謝府繼承人的好孩子。


謝安就是。


他孝悌乖順,有著和那孩子一樣烏黑明亮的眼睛。


若說唯一不好的,就是七歲孩童特有的好奇和活潑。


他好奇後院那間不讓他進的囚室, 總撒嬌地拉著我的衣袖:


「阿母,那裡面藏了什麼?」


我知道瞞不住, 領著他推開門。


裡面一片死寂,有陳年積澱下的檀香氣息。


囚室內一個小小的靈位, 是林雀兒的孩子的。


「阿母原來有個妹妹,你該叫她姨母,姨母有個小哥哥, 可是後來姨母不在了, 小哥哥也不在了。」


謝安懂事地靠著我,為我拭去眼淚:


「阿母不要傷心,安兒以後不問了。」


「有安兒,阿母不傷心。」


我牽著謝安的手,回望那初秋蓊鬱的後院。


經年的舊仇都被藤草埋沒了。


有一隻小雀兒在後院蹦跳, 終究揀不到一條滿意的枝椏棲身。


到底不像人一生拘束,命如飄萍。


她隻是很悠闲地啄了啄自己的羽,一扭頭振翅飛向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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