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著車窗,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周我們什麼也沒拍,起碼回去路上拍一點。」他戲謔道,「是吧?愛演戲的工作伙伴。」
我被他陰陽怪氣地尾音氣笑,當即下車。
「別多想,我隻是比較敬業而已。」
我雲淡風輕地回懟他。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又像是回到去便利店的那天晚上。
影子重疊又分開。
在棕櫚樹的影子間穿梭。
還沒走到他車前,就看見一位身著粉色短裙的年輕女藝人守在他車邊。
被蚊子咬得直跺腳。
看來是等了很久了。
他是蜜蜂嗎?
怎麼身邊全是鶯鶯燕燕,沒完沒了是吧?
女藝人看到他,先是眼前一亮,而後看見我,立馬暗淡了下去。
「肆哥,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之前一起拍過廣告的,」女藝人捋了捋頭發,甜甜一笑,「我想和你加個微信可以嗎?」
「我很乖的,不會吵你的。」她說這話時,明顯眼神是對著我的,一陣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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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肆沒說話,反倒順著她目光,也一起看向我。
「可以嗎?」他語氣有些奚落,「工作伙伴。」
「對對,」女藝人連忙對我說,「我們就是工作伙伴的關系。」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麼多年來,我忍著安可仰別說給過多少人微信,吻戲都拍了那麼多次了。
安可仰說,如果介意,就是不專業。
於是我一忍再忍。
在這段關系中,沒有絲毫安全感。
「可以啊。」
我和他做戲而已。
就算他加條狗的微信都和我沒關系。
「還真舍得。」他自嘲一笑,冷臉對女藝人說:「既然是工作伙伴,就加我經紀人微信吧。」
車駛出停車場,他開得有些快。
紅燈,車停。
遠處的寫字樓上,掛著某男星的 CK 廣告。
是我之前合作過的。
身材不錯,我又多看了兩眼。
不對啊,之前明明身材還很瘦來著的?
怎麼鍛煉得這麼好?
是有畫修容嗎?
「很好看?」
「確實,」我看得出神,隨便附和,「八塊呢。」
「是,之前一起拍過戲。」
「認識?」
我忍不住又仔細看了兩眼。
不對不對,修容畫不出這種質感。
「嗯,」他語氣輕佻,「先是安可仰,現在又來了個 CK 男是吧?」
聞言,我一秒回神,意識到我還在和某人冷戰。
車裡還有攝像頭呢!
「什麼東西啊,」
我立馬找補,「都是工作伙伴。」
他沒再搭腔,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車進地下車庫。
停穩。
我解開安全帶。
卻被他喊住,「等會。」
「嗯?」
「勾住了。」
他朝我這邊探來,伸手蹭過我的左耳。
我下意識一縮,卻越往他胸膛靠近。
原來是我的頭發卡在副駕駛座的枕靠縫隙裡了。
「別動,」他低頭看了看我,「很快就好了。」
我乖巧地待在原地。
橫在他與退無可退的座椅之間。
眼前,是黑色襯衫裡若隱若現的鎖骨。
他身上的橡木味混著餘溫,撩撥著我本就不暢的呼吸。
讓我想起 CP 粉寫的關於「浴室十五分鐘」的細節。
騙子。
說什麼很快就好了。
我怎麼感覺他越來越慢了呢?
「快……快好了嗎?」
「沒有。」
我大氣不敢喘:「好了嗎?」
「沒有。」
我開始煩躁。
直接拔下來就好了。
「我拔下來……」
我抬起左手,想自己把頭發拔出來。
卻被他的手回扣住,摁在副駕駛座上。
對上他的眼睛,他像會蠱惑人心一樣:「可以親你嗎?」
心臟快炸了。
「車……車裡有攝像頭。」
「沒事。」他一隻手扣著我的手,另一隻手將攝像頭一整個拽下來,丟到後座上,「可以嗎?」
哪有人邊鉗制住,邊問可不可以的!
窗外又開始下起潮濕的小雨。
我沒說話,也不敢看他。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的手捻上我的發尾。
掌心溫熱。
就在呼吸彼此交纏的瞬間,他突然松開手。
「工作伙伴而已,」他凝視著我,一臉壞笑,「確實不可以。」
我被惹毛了,一把將他推開。
哪知換來他愈發不加掩飾的笑意。
我轉身要開車門走人,他環住我,將車門關上,直接鎖死。
「反正我們就是互相利用,虛虛假假。」
我存心報復,專挑他不想聽的話講。
「反正就是劇本演戲,全靠演……等會,癢。」
我捂住耳朵,瞪眼控訴。
他毫無悔改,我行我素。
「反正什麼?」他鼓勵我接著說。
「反正我們就是單純的工作唔……」
「……」
「……」
「還說嗎?」
「……不說了。」
雨停,春夜肆意。
電視機裡放著一部很老的黑白電影。
落地窗外,樓下街邊的一排楊柳被細雨微風卷著揚起。
陳肆對電影興致缺缺,戴著眼鏡看書。
我從臥室裡抱來了一張小毛毯。
跳上沙發,把腿搭在他的長腿上。
陳肆發出「嘶」的一聲,對我冷冰冰的腳表示抗議。
卻也沒拿開,任我放著。
屋內光線微藍昏暗,熒幕裡是主角的鋼琴聲,耳邊是他偶爾翻動書本時紙張摩擦的聲音。
「車裡那個攝像頭怎麼辦,好像壞了。」
「我明天換個新的。」他頭也沒抬。
「節目組不會怪我們嗎?」
「不會,」他扶了扶眼鏡,「因為我是節目的投資方,這個節目一開始也是我說要辦的。」
「所以,也是你讓段瀟來找我的?」我靈光一閃,「那安可仰也是你設局……」
「不關我事,」他一臉無辜,「是他的經紀人太容易上套了,不能怪我。」
「那第一天見面的時候,房子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客廳一張床,也是你安排的?」
「嗯?」
他開始裝傻。
「我說呢!怎麼會有節目組這麼摳門,合著你一早就等我上套了!」
「嗯?」
「陳肆。」
他抬眸看我,滿眼溫柔。
我說:「你嘴角都快憋不住笑了。」
他挑起一邊眉毛:「不行嗎?」
18.
再次遇到安可仰,是在我 solo 開場的舞臺。
休息室送來一大束玫瑰花。
裡頭夾著的卡片,是五年前我寫給他。
當時他剛進組拍攝,對未來十分不安迷茫,希望我能回國陪他。
我珍惜他身上我沒有的演技天賦。
孤注一擲地回國結婚。
我堅信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秦詩,見一面吧,我們有始有終。」
我們約在了頒獎典禮的那個港口。
我的舞臺妝還沒有卸掉,裹著寬厚的白色羽絨服,跳下保姆車,遠遠地就看見路燈下抽煙的男人。
安可仰已經不抽煙很多年了。
他見到我的一瞬間,有些局促的無措。
這是他從未在我面前展露過的迷茫,他總是篤定自信的。
因為被愛的一方,總是有恃無恐的。
「他對你好嗎?」
冷靜下來後,他凝視著我。
眼神裡是藏不住的留戀和不甘心。
「如果你是來談這個的,那我就走了。」
「你第一次上舞臺的時候,也是這樣閃閃發光。」他笑了笑,「當時你說,你真的很喜歡我。」
「人心善變,你習慣就好。」
「我隻是,」煙蒂靜靜燃著,末尾處燙著他的指尖,他卻不在意,「想讓你用自己的努力熬出頭,而不是隻能和我的名字掛鉤在一起。
「如果在你沒有作品的時候就公開,你永遠就隻是安可仰的妻子,而不是秦詩。」
男人三分情,卻能說到十分自己流淚。
以前的我,就是相信這些話,才會在上升期毫無主見地選擇回國結婚。
「安可仰,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心裡沒有一絲波瀾,「我要的從來不是公開,而是分量,是我在你心裡的分量。你其實打從心底就不尊重我,無論是我的事業還是我這個人,你沒有把我看成一個獨立的人,總覺得離開了你,我什麼都不是。
「你那麼聰明,明眼看著溫寧把我帶溝裡,她的心思你不是不懂,你隻是裝傻,看著我們倆沒意義地為你爭鬥,一事無成的我,於你而言,才是最聽話的。」
他的心思被我當面戳破,表情有些難堪。
「秦詩……」
我不想再與他糾纏。
再待下去,萬一被拍到,解釋起來還麻煩。
見我轉身要走,他緊緊拉住我的手,半帶威脅地語氣說:「你就不怕,我把我們的關系公開?」
曾經我最想要的公開。
如今,卻變成了他唯一能拿來挽留我的武器。
可惜了,是把紙刀子。
「我們什麼關系?不就是已離婚的關系,誰年輕時沒犯過錯。更何況,你不會的。」
我太了解他了。
事業永遠是他的第一位。
隻是臨走前,我還是忍不住對他說:「你知道嗎?其實當年把你作品送去青年影展的人,是我。」
最後陪在你身邊的,隻是一個沒用的騙子。
看著他面上袒露的震驚,我上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一陣尾氣。
畢竟他讓我難受了那麼多年。
我才不想讓他太好過。
18.
戀綜節目的最後一期,陳肆官宣了和我的戀情。
他說,他一直很遺憾沒能在七年前抓住機會,和我在一起。
但是和我在一起後,他才明白七年前的他,未必能保護好我。
我們可能會因為種種阻礙而分開。
當時都不是我們彼此最好的時候。
所以,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願意等。
等到我需要他,而他也真正能幫助我的時候。
19.
外頭紛紛擾擾。
我和陳肆關了手機,一整天躲在房間裡看電影。
時間是按電影部數和天色估計的。
一部又一部風格的電影,從國語到法語,從彩色到黑白。
天色從偏藍到墨藍,直到整個屋子像是被沉浸在深藍的大海裡,風揚起月色微涼的暗紋,倒影在白色的墻壁上,像層層溫柔的海波。
兩人像來到了一座孤島,隻有彼此。
天未晚,雨未停的時候,他卷著我的發梢,我枕著他的手,淺淺欲睡。
像是又進入了一個夢。
如果當時我沒回國,我們又會怎麼樣呢?
傍晚,在弘大入口站走出來的那個便利店。
練習到快過十二點,我坐在便利店門口吃關東煮。
街上人不多不少,行色匆匆。
天剛落過初雪,凍得鼻子發紅。
我跺了腳,身上隻穿著一件薄款的紅色連衣裙。
用第一份工資剛買的小白靴被踩了好幾個鞋印。
好累。
好想回國。
好想回家。
邊吃著,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
身邊飄來煙味,不知道哪來的人站在我身側吸煙。
被迫吸二手煙的我憤怒地抬頭,想用生平最兇悍的眼神狠狠地威懾某個不文明的人,
卻沒想到,看見了一張極好看又熟悉的臉。
「你是……」他看著我的眼淚,有些意外,像在確認著說,「秦詩。」
我站了起來。
陳肆把煙頭熄滅,丟進不遠處的垃圾桶:「抱歉,嗆到你了。」
他戴著黑色鴨舌帽,看起來很疲憊。
「為什麼哭?」
「想家。」
他笑了笑:「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過中文了。」
兩人並肩靠在墻上,誰也沒有說話。
天空又開始飄雪。
後街能隱隱聽見夜店裡人聲的聒噪和音樂的轟響。
「秦詩,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沒等到我的回應。
他低聲,自己唱了起來。
聲音好像穿不過窄窄的後街。
一路往上,漫過一層層屋檐。
卻彌散在飄著雪的空中。
我不會唱,跟著他的調子哼。
兩人的嗓音重疊在一起,好像在某處產生共鳴。
重新進入我的耳中,隨著呼吸,一寸寸抓緊我的心臟。
寒風吹過我單薄的裙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陳肆穿著黑色的大衣,半敞著拉鏈沒拉,裡面是件米色的羊毛衣。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問我:「要衣服嗎?」
我看著他被帽子半遮的臉。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或者是情緒上頭。
我把手縮進他溫暖的大衣裡,環住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膛間。
他很長時間沒有動作,像是在消化我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背後的深意。
不知道他想通了沒有,反正他雙手還是在大衣口袋裡,隻是把衣服攏了起來,把我整個人納入他的大衣裡。
鵝毛雪好像落在我的頭發上,有些癢。
閉著眼,兩個人的呼吸慢慢變得契合。
相愛的人總會再相遇。
在擦肩而過的日子裡,好好愛自己。
沿著自己的路好好走,翻山越嶺的人終會再相遇。
20.
「等姐姐的小狗,不怕淋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