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努力想要聽清,可那畫面驀地消逝。
緊接著尖銳的疼痛猛烈襲來,我按著額頭面色慘白。
這是磕到頭的後遺癥,時不時就會發作。
月芽見我不舒服,連忙服侍著我躺在床上,又焚了寧神香。
伴著裊裊香煙和惱人的頭痛,我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6
夜色溫柔,我在湖畔遊玩,遇見一俊朗公子。
我對他一見傾心,自此茶不思飯不想,千方百計想要對他好。
送名貴書帖、筆墨紙硯、錦衣華服,但皆被那公子惱怒退回。
這人忒不識趣,可我卻放不了手。
甚至還破天荒地地反思,是自己太過直接。
那公子品性高潔,豈能接受女子的贈予。
於是隻能採取迂回策略,設法買下他的竹屋,又讓人引薦他入府當教書先生。
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且長久地留在我身邊。
從來看書就厭煩的我,每天早早起床梳妝打扮,迫不及待地趕去書房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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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執筆寫字的模樣真好看,他執卷朗讀的聲音真好聽。
我大半天都在託腮瞧他。
奈何這人真的極不識趣,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無動於衷。
從不與我說無關的話,隻當我是他的學生。
我貪玩交不上功課,還會罰我留在書房裡臨字帖和抄書。
那次我臨到手腕酸麻,雙眼發黑,都還沒臨完。
我哪吃過這種苦,眼看著太陽都下山了,隻覺得人生無望,心中愈發委屈,哇地一聲哭出來。
邊哭還邊喊著討厭他。
這段日子寫的字比我過去十幾年加起來寫得都多,毛筆用禿五根,手上都起繭子了。
白白讓自己受罪,還得不到任何回應。
是塊冰也該捂化了啊。
我心灰意冷,決定不要喜歡他了。
「我討厭你!」我將書一扔筆一拍。
男人多的是,不行咱就換。
沒想到他卻慌了神,破天荒地越矩,抬起我的下巴,用袖子給我擦眼淚。
小心又輕柔,像是對待稀世珍寶。
「對不起,我……」
眼淚越擦越多,他無措極了。
「你不喜歡我,我再也不來討嫌了。」
我恨恨出聲,揮開他的手就要走。
「別走……」他扯住我的袖子,顫聲道。
一向清冷出塵的面容竟是滿滿的驚慌。
開口挽留我,是在意我的吧。
我隱約察覺出來,氣消了不少。
「那你喜不喜歡我?」
「今天必須給我一個答案。」
我噙著淚,神色倔強決絕。
快刀斬亂麻,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好兒郎多的是。
「喜歡。」良久,清越的聲音響起。
「你說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本就心悅你。」他耳尖有些紅,垂眸出聲。
巨大的喜悅感一瞬間填滿心間,我險些尖叫。
他心悅我!!!
下一刻,積攢已久的委屈直沖心頭,我鼻子一酸,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
「你喜歡我為什麼不早說嗚嗚嗚嗚……」
「害得我患得患失這麼久嗚嗚嗚嗚嗚……」
「誰家郎君喜歡小娘子,會罰她天天抄書嗚嗚嗚嗚……」
餘光瞥到筆掛上那五根禿了毛的筆,我哭得更大聲了。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那夜,我正立在湖邊賞月,忽然看見一貌美的姑娘,靈動狡黠,自此輾轉反側,魂牽夢縈。」
「我拒絕她送來的東西,卻又想離她近些,於是順勢入了府當她的教書先生。」
「她頑皮閑不住,總想著跑出去玩,我隻好布置許多的功課,罰她抄書,以此束縛住她。」
「我也有私心,我想每天與她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一些。」
「不想卻惹惱了她。」
他微嘆一聲,拭去我的淚水。
「江微寧,我原本是想考取功名後向你提親的。」
「我很早就心悅你了。」
你是真能憋啊,憋到現在才說。
我破涕為笑,漸漸平靜下來,將鼻涕眼淚全蹭在他身上。
不過現在說也不晚,原諒你了。
那日過後,在我的極力要求下,我們先定了親。
臨近考試,他忙碌起來,我也不去打擾,讓他安心備考。
在外人看來,我們的情分近乎淡薄。
時光飛逝,很快他準備動身上京。
臨行前在客院那顆梨樹下向我許諾,諸事落地,定會快馬加鞭趕回來娶我。
馬車駛過,聲音漸漸遠去,我目送他離開。
當晚心不在焉的我一個不穩摔倒在地,磕到了腦袋。
之後就是一個非常狗血的誤會。
我不僅對他避如蛇蠍,還主動要退婚。
天光大亮,我悠悠轉醒。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地穿衣,顧不得洗漱收拾,急吼吼往外跑。
「哎!小姐,你還未梳發呢!」月芽放下銅盆,朝著我的背影喊道。
梳啥發?到嘴邊的鴨子都要飛走了!
我火急火燎趕去客院。
月芽那丫頭一知半解,半點不了解內情。
周韞玉是被我搶來的,但他是心甘情願被我搶的!
他在梨樹下許諾回來就要娶我,我卻全然忘了他,躲他怕他,還去逛青樓……
真是要了命了。
想起昨夜他那句不再等我想起他了,我腳下生風,提著裙擺快步跑起來。
一路闖進客院,不想人去院空,隻有兩個小廝在灑掃。
「周大人呢?」我喘息未定,連忙問道。
小廝放下掃帚,恭敬回道:「周大人一早向老爺夫人辭行,啟程離開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直接將我釘在了原地。
霎時間一顆心墜入谷底,我渾身發冷。
他走了?
他不要我了嗎?
7
「小姐,我剛剛遇到顧叔,他說周大人去拜訪清水縣的劉家了,劉家老爺是周大人父親的舊識。」
「顧叔還說,周大人從清水縣離開,就直接回京城。」
正當我萬念俱灰,神色怔忡之際。
月芽遠遠跑過來,扶著腰氣喘籲籲道。
客院外那棵梨樹還在晃晃悠悠往下落著細碎的花瓣。
有風卷動一地潔白。
我眨眨濕潤的眼睛,心裡重新燃起希望。
不行,我要去找他。
「走,我們去清水縣!」
顧不得跟爹娘說一聲,我立馬吩咐人套了馬車即刻趕往清水縣。
月芽出來尋我還摸了根簪子揣著,在馬車上草草給我挽了頭發,不至於人前失禮。
一路不停催促再快點,差點沒把腰顛斷。
終於在天快黑透時,趕到劉家。
馬車穩穩停在劉府門口,月芽攙著快散架的我去敲門。
「請問府上可來了一位姓周的客人?」
門剛打開,顧不得先自報身份,我急急發問。
算算時間,他應該剛到劉府不久。
希望別出什麼變故,沒跑空。
「是有位……不過,您是?」
穿著圓領灰袍的門房上下打量我一眼,客氣道。
「我是青州江字號江年的女兒江微寧,聽聞劉老爺家制的油紙傘做工精致,故而冒昧打擾,想跟劉老爺談樁生意。」
我有些心虛,說出在路上編好的一套措辭。
素不相識還大晚上不請自來,饒是一向厚臉皮的我也不禁臉紅。
不過為了追夫,咬咬牙忍了。
「呀!您是江府的大小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門房一聽我的身份和來意,雙眼一亮。
稍後,劉府管家聞訊匆忙而來。
他吩咐小廝去安置馬車和趕車人,躬身攤掌引我進府。
「實在抱歉,府上老爺正接待客人,我帶小姐先去客房歇息吧。」管家面帶歉意道。
「是周大人吧,不必避諱,我和他相識,您隻管去通傳。」我不疾不徐,笑著說。
「那小姐隨我去花廳。」管家讓人先跑去通傳,引著我過去。
「勞煩您了。」
到了門口,管家一推門。
「小姐請進。」
走進花廳,我暗戳戳環視一周。
上首的劉老爺留著一把美髯,慈眉善目。
周韞玉坐在客位,依舊如霜似雪,出塵脫俗。
仿佛昨日那個不由分說,氣息灼熱,將我按在門上親吻的不是他。
廳內還有一對年輕的男女。
那妙齡女子正雙頰羞紅,揪著帕子,悄然瞥向周韞玉。
我心一沉,一股危機感陡然生出。
「江小姐快坐。」
劉老爺見我進來,連忙請我落座。
「多謝劉伯父。」
商賈人家,沒那麼多男女大防。
我微微一拂身,在周韞玉對面坐下。
「聽聞伯父鋪子裡的油紙傘耐用又精美,家父忙著商隊的事無暇分身,所以讓我來拜訪您,今日冒昧前來,還望伯父勿怪。」
「哪裡哪裡,江老爺看得起,是老夫的榮幸。」劉老爺笑呵呵擺手,客氣寒暄。
「還沒來得及跟江小姐介紹,這是老夫的一對兒女。」
「這位周大人就不必介紹了,聽聞江小姐與周賢侄認識?」
「是認識。」我彎眼一笑,定定看向周韞玉。
正想開口跟他搭話,就見他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認識,但不熟。」
茶湯滾燙,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
周韞玉黑眸半垂,疏離且淡漠。
笑意僵在我的唇邊。
8
真行!
昨天還摟著我親,今天就裝不認識我!
我暗暗磨牙,怒瞪周韞玉。
劉老爺見氣氛不對,樂呵呵笑兩聲,連忙出來打圓場。
「辛苦江小姐大老遠跑一趟,還有賢侄惦記老夫這把老骨頭,今天府上一下子來了兩位貴客,老夫這就吩咐下去,設宴款待二位。」
「叨擾您了。」我咬著後牙槽,厚著臉皮應下來。
劉老爺讓我們先去客院休息。
出了花廳,周韞玉長腿一跨,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幾步走遠了。
「腿長了不起啊。」
我小聲嘟囔一句,悻悻閉上了嘴巴,恨不得把他的背影盯出個洞來。
脾氣還挺大。
顛簸了一天,確實累了。
等劉老爺招待我們的筵席結束,我再尋個機會找他去。
庭院草木深深,長廊曲折。
我和月芽往安排的客院去。
剛轉過一個彎,就看到劉家公子站在回廊下,攏著手,滿臉忐忑。
「江姑娘,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
待我走近,他那一張白凈的臉瞬時漲的通紅。
「劉公子請講。」
我連忙微笑,出言示意。
「承蒙江伯父看得上我們家的傘,若江姑娘不介意的話,我明日帶姑娘去我們家傘鋪看一看可好?傘鋪的生意一直是我在接手。」
劉公子撓了撓頭,話都說不利索了。
那談生意就是我倉促間隨便找的借口,可劉家卻這麼上心。
我心裡湧上一股愧疚之意。
冒昧上門打擾,人家還熱情款待。
我總不能胡謅個理由後,就不管不顧了吧。
「求之不得,那就麻煩劉公子了。」
劉家的油紙傘在附近確實小有名氣,若是能談成生意,也是極好的。
我趕忙應下。
「那我就不打擾了,請江姑娘稍作歇息,待筵席備好,我再派人前去。」
劉公子臉上是壓抑不住的雀躍。
前面就是客院,帶路的小丫鬟回去了。
借著月色,我和月芽邊走邊賞這府中造景。
劉府雖小,不過頗為雅致。
一草一木,都很講究。
我伸了個懶腰,一整日的疲憊頓時溢滿全身。
也不知道周韞玉是怎麼來的。
我坐了半日的馬車就已經全身酸疼了,他快馬加鞭從京城到青州隻用了數日。
一路又累又乏地回來,我卻要跟他退婚。
我這邊剛幽幽嘆了口氣,一隻大手忽然從暗處伸出,攬住我的腰將我拖到了假山後面。
「唔……」
我猝不及防,被嚇得一身冷汗。
剛要尖叫出聲,就被捂住了嘴。
叮當。
掙扎中,頭頂的玉簪突然滑落,掉在地上碎成幾段。
本就匆忙挽了個發髻,一路顛簸的松松散散。
這會兒玉簪掉落,滿頭青絲盡數散開。
鼻尖卻縈繞著一股熟悉的草木香氣。
我說月芽怎麼不喊人。
不是腿長走了嗎,還在這等我幹什麼?
我轉過頭,氣得眼淚汪汪。
「大半夜的,周大人在這幹什麼?」
身後的人松開鉗住了我的鐵臂。
月光透進來,照在他那雙冷玉般的眸子裡。
「路過。」
他輕輕地摩挲了下我的長發。
面色如常,平靜無波。
又不知從哪兒拿出個竹簪子,手指靈活輕柔,三兩下就替我把頭發挽起來了。
就知道你心裡還有我。
我心中一暖。
面上卻不顯,鼓著腮幫子故意道。
「你不是說不熟嗎?這又是何意?」
周韞玉低著頭,與我靠的很近。
「明天不許去。」
他整理了下我額前的碎發,答非所問。
「嗯?去哪兒?你說劉家傘鋪?」
「談生意,自然要去看貨嘍。」
我屏住呼吸,盯著他好看的面容悄悄咽口水。
周韞玉不說話了,一雙眼睛靜靜看著我,瞳仁極亮。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總覺得有幾絲落寞黯淡從他的眸底掠過。
我心裡一緊,趕緊哄人。
「我……都想起來了。」
我微仰著頭,咬唇盯著他的反應。
「嗯。」
周韞玉一邊替我把束發的簪子又正了正,一邊輕聲回應。
被這一個字打的猝不及防。
我身形一趔趄。
「嗯就完了?」
我瞧著他冷峻緊繃的下頜,不死心地追問。
「不然呢?」
周韞玉收回手,俊眉一挑,眼底卻是波瀾不驚。
哼!
氣得我一跺腳轉身就走。
又不是故意忘記他的,虧我還心驚膽戰了好一陣子,以為自己小命不保了呢。
如今都厚著臉皮追到別人家裡了,結果人家壓根就不領情。
我渾身煩躁,在房間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片刻後,月芽來報,說是劉公子已經差人過來了。
筵席上,盛裝打扮的劉小姐羞答答地盯著周韞玉。
美目流轉,無盡嬌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