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被陸知瑜輕飄飄地一句「我們要去買衣服，包括女生的私人衣物哦。男士勿擾。」給頂了回去，隻能鬱悶地在心中反復祥林嫂。
媽媽恰好有工作，抽不出空，便把一張銀行卡遞給我。
「你跟知瑜一起去逛逛。
「喜歡什麼自己買，這卡裡的錢隨便你用。」
這段時間，媽媽對我的態度也越發和藹。
雖然還做不到完全地親近，有時還有些過分客氣；
但她也確如自己所說，在努力當一個好媽媽。
一切似乎都在悄然變好。
隻是，在走進那些奢侈品高定店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發憷了。
原以為在陸家待的這段時間，我的膽子已經磨煉得大了許多。
但看到商標上一串的零時，我還是禁不住地膽怯。
一件外套就要好幾萬，能頂我一年多的工資了……
我感到有些目眩，像是誤闖入了另一個世界。
陸知瑜忽然捏了捏我的手。
「媽給的那張卡裡有好幾十萬呢，你放心買就是了。」
說著，她又從自己包裡抽出一張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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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張卡裡每個月有二十萬的零花錢，過年的時候壓歲錢也有小一百萬。
「不夠的話，姐姐幫你付就是了。
「喜歡什麼，盡管拿就是了。」
我看著她，隻覺得有些迷茫。
陸知瑜貼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
「知玥，你才是這個家裡的真千金。
「這一切本來就應該是你的。」
我定定地望著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她要選在今天，和我出來逛街。
思考片刻後，我輕輕點點頭。
「好，我知道了。
「但是我沒買過這種衣服，不太確定哪些比較適合我。
「姐姐，你能幫我挑幾套嗎？」
陸知瑜臉上浮現出笑容。
她像得到心愛的芭比娃娃的小女孩一樣，忽然興奮起來，在整個店裡上蹿下跳。
「這套好看，穿在妹妹身上一定很可愛！」
「這個也很可愛，必須買！」
「嗚嗚嗚這個包簡直是為妹妹量身定制的一樣，拿著絕對好看！」
不過一會功夫，我便被一堆衣服給埋了。
我忽然有種自己是陸知瑜手中的洋娃娃的錯覺。
她眼裡簡直要冒出火星子來：
「這套也好看！
「知玥，你趕緊試試看啊。
「後面還有好多套要換呢！」
我被陸知瑜支使著瘋狂換衣服。
每換完一套，陸知瑜就會眼冒綠光地拿出手機瘋狂拍照。
心裡還不斷冒出各種虎狼之詞。
「我的妹妹也太可愛了嗚嗚嗚親一口！」
「啊啊啊妹妹簡直是洋娃娃，太可愛了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嘿嘿這張照片我要發給陸知瑾看，酸死他！」
「啊，這個風格也好適合知玥。
「果然人美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啊，好想天天抱著妹妹給她換衣服。
「沒有妹妹的人有難了！」
可愛嗎？
我側著頭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一個多月前，我穿著發白發舊的衣服，整個人幹瘦蠟黃，垂著頭顱站在陸知瑜面前時，羞恥得恨不能藏起來。
這段時間裡，我在陸家養得很好，整個人胖了些，也白了些，穿著曾經不敢想象的名貴衣服。
鏡中的我，確實是可愛的。
我和陸知瑜站在一起，不再是優雅的白天鵝和一隻無所適從的醜小鴨。
而真真正正像是一對親生的姐妹了。
陸知瑜像是知道我所想的一般，還特意帶我到了美容店裡。
她相當豪氣地大手一揮——
「錢不是問題，要求隻有一個：
「要把我妹妹打扮得像個公主一樣。
「不對，我妹妹本來就是公主。」
她趾高氣揚地說道。
金錢確實是無所不能的。
僅僅是一個下午的時間，鏡子裡出現的那個「我」，已經讓我自己都不敢認了。
像嬌弱的公主，像精致的洋娃娃，更像一個夢幻的泡沫，輕輕一吹便晃悠悠地，飄到了半空中，映出七彩的日光。
回到家裡，爸爸和媽媽也是眼前一亮。
媽媽抱著我左看右看，不停地誇贊我有品位，會打扮。
我聽到她心裡不斷地重復著：
「不愧是我的寶貝女兒，真好看。」
如果這是一個攻略遊戲，我想我能看到媽媽頭上的攻略進度條，漲了一大截。
現實便是如此，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最開始，她不喜歡我。
因為我們之間，除了有一絲血緣關系外，幾乎完全是陌生人。
在她看來，我瘦小、醜陋、粗鄙、沒教養。
可當她漸漸地發現，原來我很聰明，學習很快；
原來我稍加打扮，也能變得很美，像個小公主一樣；
原來我也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是她遺失多年的女兒。
那些遲來的母愛，才終於澎湃地湧了上來。
她聲音有些哽咽地抱著我說：
「知玥，我的寶貝女兒。
「你和媽媽年輕時候長得真像。」
我有些無措地回抱住她。
而陸知瑜靜靜地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我們。
我聽見她小小聲地說：
「知玥，歡迎回家。」
9
晚上，陸知瑜忽然期期艾艾地說，想跟我一起睡。
其實白天的時候，我就察覺到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因此，對於這一請求，我欣然同意了。
夜裡。
陸知瑜翻來又覆去。
她的心聲雜亂無章，像是一首無序的狂想曲。
過了不知道多久，黑暗裡，我聽見陸知瑜深吸了一口氣。
「知玥……」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透著一股難言的緊張。
「我想問問你，你的養父母……
「也就是我的親生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全然在我預料之內。
不如說，我反而有些詫異，陸知瑜居然到現在才問。
賈家父母麼……
對我來說，他們不是一對好父母。
從小到大，他們極度重男輕女。
家裡的一切都是給弟弟的，而我隻是弟弟的保姆。
有時候，賈父喝多了酒，還會打我出氣。
幾個月前，他們甚至商量著，要把我賣給一個五十歲的老光棍。
那人酗酒，有過案底，隻因為他願意出十幾萬的彩禮，他們便想把我賣出去。
若不是陸家正好找到我，現在我可能已經被送過去了。
對於那個家，我所留有的，唯有憎惡。
我沒有保留、也沒有添油加醋，平靜地道出了這一切。
「是麼……」
陸知瑜的聲音悶悶的。
過了好一會，她才又開口。
「知玥，你知道嗎？
「最開始發現身份調換的時候，我是想過回那個家的。
「是媽媽哭著抱著我說，難道我忍心就這麼舍棄這十幾年的感情嗎？
「我確實不舍得就這麼離開陸家的爸爸媽媽。
「可是我想，如果我一直待在這裡，那你該怎麼辦呢？
「後來，媽媽好像是看懂了我在想什麼。
「於是，她說她去跟賈家的爸媽說，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放棄兩個女兒的撫養權。
「她說，接你回來的條件，是他們不能再來纏著我。
「和賈家人談判完回來後，她像是怕我再起了回家的念頭。
「於是她拼命告訴我，賈家有多窮，賈家的父母有多粗魯沒教養。
「她還說，你在那裡過得很不好，經常挨打，還差點被賣了。
「她說這些話，完全是為了讓我打消回那個家的念頭。
「而我那個時候……」
陸知瑜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個時候，我心裡松了一口氣。
「那一瞬間，我在慶幸。
「我慶幸那個受窮的人不是我，那個挨打，差點被賣的人不是我。
「我慶幸我有這麼愛我的父母。
「即使他們知道我不是親生的，他們也依舊選擇了我。
「我慶幸我可以一直做陸家的千金小姐，毫無負擔地享受這一切……」
陸知瑜渾身都在顫抖，整個人像頭小獸一樣蜷了起來。
「知玥，對不起，我太自私了，對不起……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諒我的……
「這一切本來都應該是你的，是我佔了你的東西。
「你知道嗎，你回來的那一天，我其實很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我很怕爸媽和哥哥會變得越來越喜歡你，會不要我了。
「我知道這些都不屬於我，可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爸爸媽媽，舍不得哥哥，舍不得這個家裡的一切。
「有一瞬間，我想過，幹脆徹徹底底當一個壞人，把你趕走好了。
「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想給你一個下馬威。
「可是那一天，我看到你站在那裡——
「明明我們是同一天出生的，可你比我小好多。
「又瘦又小，身上還有一些青青紫紫的傷痕。
「當時你蜷縮在一邊，甚至不敢抬頭看人。
「像一隻被全世界拋棄的幼獸一樣。
「那時候，我心裡就想：
「不應該是這樣的，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應該是陸家的小公主，應該是驕傲，美麗，高貴，眾星捧月的。
「那個瘦瘦小小，身上還有傷痕的人應該是我。
「是你代我承受了這一切。
「那一瞬間，我後悔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離開這個家，把屬於你的一切都還給你。
「知玥，對不起，我知道不管怎麼做都不可能真正彌補你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陸知瑜像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我的袖角。
她反復說著對不起，淚水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我知道，這番話，她憋了太久太久。
從我回來那一天，到現在，恐怕她一直反復醞釀著。
而我呢？
回到家的那一天、看到陸知瑜的那一天，我想的是什麼呢？
嫉妒、仇恨、不甘……
是的，即使在心裡無數次告訴自己「被抱錯的時候我們都是嬰兒，她也不想的」，可我還是克制不住心中胸胸燃燒的妒火。
憑什麼我要替她受那十幾年的苦，而她卻享受了本該屬於我的人生?
憑什麼明明是我的親生父母，卻更愛她?
憑什麼陸知瑜像個溫煦的小太陽，像誤入凡間的天使，而我卻隻能陰暗地懷著見不得人的心思，在陰溝裡仰望、嫉妒著她?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心中熊熊燃燒著的，是恨。
仿佛她才是我過去十幾年苦難生活的罪魁禍首。
有一瞬間，我心裡想的是，我要毀了她。
爸爸媽媽的愛也好，陸家的財產也好，我要全部搶過來。
在這之後，我要將她掃地出門，讓她也嘗嘗我過去十幾年裡受過的苦。
可就在我被這仇恨的火燒灼啃噬著靈魂的時候，我卻聽見了她的心聲。
她說：
「嗚嗚嗚，妹妹小小軟軟的一隻，好可愛~
「聽說她以前過得很不好，我一定要加倍對她好，好好補償她。」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可笑。
她憑什麼彌補我呢？
她又拿什麼彌補我呢？
那之後，陸知瑜真的如她自己所言，努力地在彌補我。
在媽媽面前維護我的是她，主動提出轉戶口的是她，一直纏著我想逗我開心的是她，帶我去買衣服說我本來就應該是公主的也是她……
陸知瑜像一輪太陽，固執地想要融化我心中的堅冰。
可我還是無法完全放下。
我拼命告訴自己：
如果就這麼簡單地原諒了，那我過去十幾年的人生，又算什麼呢？
……直到今天下午。
媽媽將我摟在懷裡，說「知玥，我的寶貝女兒。你和媽媽年輕時候長得真像。」的時候。
我看見角落裡的陸知瑜，臉上落寞的笑容。
我聽見她內心的聲音在說：
「是啊, 知玥才是真正的陸家公主。
「她和爸爸媽媽才是真正的血濃於水。
「她和媽媽一樣漂亮，和哥哥一樣聰明。
「明明我上的是比她好的學校, 但我的成績就沒有她好。
「所以說基因這種東西果然是注定的吧？
「就算我鳩佔鵲巢了那麼多年，也不可能真正頂替她的。
「爸爸媽媽以後也會越來越喜歡她吧……
「不，陸知瑜, 你在想什麼！
「不可以嫉妒，也不可以委屈！
「這些本來就是屬於妹妹的。
「你佔了這麼多年，是時候還給她了。
「等高考後，就填一個最遠最遠的省份, 再也不回來了。
「讓知玥和她真正的家人, 好好團聚吧。」
我看見她眼角有一絲淚痕, 但她還是笑著對我說：
「知玥，歡迎回家。」
我忽然有一絲慌亂。
我確實渴望回到屬於自己的家。
但沒有陸知瑜——吵吵鬧鬧的、笨拙的、明明自稱姐姐行事卻比我幼稚得多的陸知瑜的家，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我確實恨過她，用盡全力地讓自己敵視她, 把她當做假想的、應當打倒的敵人。
可我同樣感謝過她，因為她而露出笑容, 因為她而擁有過勇氣，也漸漸認可自己, 寬恕自己。
在我心中, 陸知瑜究竟算是什麼呢？
黑暗中, 陸知瑜還在哭泣，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整個房間裡都是她急促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悶悶的, 像是從哪個不見光的角落裡擠出來的，有些古怪的聲音。
「陸知瑜，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想見你。」
我一字一頓，極慢極慢道：
「剛見面的時候, 你就管我叫妹妹。
「但我們兩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是妹妹，而你是姐姐?」
陸知瑜哭得很狼狽，連話都說不連貫。
她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
「因、因為，姐姐、就是要，保護妹妹啊。」
原來如此。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敗給她了。
我卻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些苦苦支撐的恨意的堅冰, 似乎在此刻轟然倒塌。
也罷，塌了就塌了吧。
一直逼自己披著尖刺, 我也有些累了。
那一瞬間, 我心裡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陸知瑜還在抽抽噎噎，整個人哭得快背過氣去了。
我一邊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一邊在她耳邊，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回答自己一直以來的問題一樣，輕輕說道：
「你是我的姐姐。
「是世界上對我最好最好的, 唯一的姐姐。」
「我、我……」
「（我」因為愛能消融一切堅冰。
從此以後, 再沒有什麼需要我仇視的「假千金」。
有的隻是我的親人，我的家人。
我有一個很愛我的姐姐，有一個同樣愛我的哥哥。
爸爸媽媽或許現在還沒那麼愛我，但他們也在努力試著愛我。
一切、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的。
最後, 我和陸知瑜相擁入眠。
我們都無比期盼著，明天能一同醒來，看到初升的太陽。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