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下謝夫人不淡定了,拍了下謝南序,轉頭朝我娘說:「孩子胡亂說話,你別介意,這門婚事我們家是認的。」
我娘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就被謝南序打斷了:「好啊,要銀票是吧?」
說罷,他看向謝夫人,氣笑了:「母親,當年定親不過是口頭之約,做不得數,不如就給了這一萬兩,當做還了當年的救命之恩!」
「阿序!」
謝夫人猶豫半晌,為難的看向我們,卻命管家取了銀票過來。
如今的謝家家大業大,自然不差這筆銀子。
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裡,我坦然收下裝著銀票的匣子,挽住我娘的手:「娘,走吧。」
我娘欲言又止,可在人前,到底是什麼話也沒說,叫上家僕,與我一道出了謝家。
冬日裡天黑的快,下了薄薄的雪。
燈籠黃,雪花白,交相輝映。
馬車早已備好。
我捧著匣子,吩咐人去了珍品閣。
馬車內,四下無人,母親話未言,便先是嘆了口氣。
我原以為她會怪我舍了這樁婚事,卻不想,她覆上我的手背:「也好,也好,謝家人不是好相與的,咱們沒那麼多心眼子,也不想和人家鬥。」
「你要銀子是對的。」
我怔住,再也忍不住,將今日的事一股腦說了,在人前忍著沒掉的眼淚,在娘親面前,如漲了潮一般,停都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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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原來是個好脾氣,聽後直扒拉馬車:「給我停下!娘去找那個白眼狼算賬!」
我攔住她:「算了。」
謝家家世煊赫,我們隻是商賈人家,哪裡鬥得過。
能拿了好處走便算好的了。
7
一想到懷裡揣著巨款,我的心情好了些,花了一百兩,在珍品閣裡打造了一枚金鎖,又在客棧住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便與母親一道去將軍府看望敏阿姊。
見著我們,敏阿姊喜上眉梢,歡歡喜喜的迎出來,喚了聲:「伯母,阿槿妹妹!」
我與她抱了個滿懷,笑著打趣:「幾年不見,敏姐姐好像豐腴了許多呢!」
敏阿姊嗔打了我一下:「嘴越來越貧了,等你嫁了人呀,日子過得好了,指不定比我還豐腴呢!」
提到婚事,我沉默了下。
敏阿姊知道我此番上京,是要嫁謝家的,打心底裡替我高興。
說那謝家郎君才華出眾,年紀輕輕考取了功名,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這會兒,提到婚事,見我和娘臉色微變,笑容頓了下,沒再繼續問,隻拉了我的手進屋去看小外甥。
「來來來,瞧瞧他,可調皮了。」
小小的人兒在搖籃裡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我們瞧,粉雕玉琢的,實在可愛。
我的心一下軟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腳,驚呼:「好小呀!」
敏阿姊笑出聲:「你小的時候也是那麼小的。」
我嘿嘿的笑,可回頭看了一圈,卻不見其他人,不由得問:「將軍不在府中嗎?怎麼連伺候的人都那麼少。」
一聽這話,敏阿姊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母親擔憂的看向她:「可是出了什麼事?」
聞言,她連連擺手,勉強笑道:「不是的,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邊疆不穩,將軍去前線了,家裡也用不著那麼多人……想來,也快回來了吧。」
我與母親對視一眼,也知事情並不如敏阿姊說的那般簡單。
老將軍去的早,老夫人一心吃齋念佛,什麼事也不管,敏阿姊一人掌管偌大家業,眼下夫君去了戰場,她日日擔驚受怕,想必日子不好過。
氣氛一下沉寂下來。
為了緩和氣氛,我將金鎖拿出來,遞給敏阿姊:「這是我給外甥準備的見面禮,阿姊你先替他收下吧。」
「這怎麼使得?這般貴重。」敏阿姊擺手,我強塞到她手裡:「這是我這做姨姨的一點心意,你可不能推拒。」
我都這般說了,她這才收下。
看過外甥,又吃過飯,母親有些累了,便在客房暫歇。
我與敏阿姊在屋內闲話家常。
忽聞一陣腳步聲。
敏阿姊繡花的動作一頓,面上浮現喜色:「定是將軍回來了!」
說著,她放下帕子,匆匆出門,可在看清來人時,又默默退了進來。
我不明所以,行至她身側:「怎麼了?」
她轉過身,耐心與我解釋:「是我那小叔,他十六歲就跟著將軍上戰場了,身上有軍功,隻可惜,是個不好相與的,罵人可兇了,我實在不敢與他多說話。」
「那他可有欺負你?」
經過謝家一遭,我對京城中的世家子弟都沒什麼好感。
見阿姊面露懼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義憤填膺道:「阿姊,若是你在將軍府裡過得不如意,咱們就回揚州去,打不過咱們還躲不過嗎?」
我噼裡啪啦一頓說。
久久沒有聽見回應,一抬頭,就見敏阿姊瞪大眼,眼神驚恐。
我:「?」
順著她的視線回眸,陡然撞上一雙黑沉如墨的眼睛。
我:「……」
那什麼。
我第一次說人壞話。
就被人抓包了??
8
院子外,男人很年輕,約莫二十出頭的模樣,穿著一身墨袍,他身長八尺,面容俊美,一雙丹鳳眼狹長,微微眯起。
我瞧他總覺得眼熟。
這人。
我識得的。
當年,揚州匪患作亂,一位少年執一杆紅纓槍,帶人掃蕩流匪,還了揚州城一片安寧。
但我之所以還記得,卻是一樁糗事。
他來我家店裡吃飯,卻沒有帶銀子。
那會兒我爹娘去別的店忙了,留下間小食鋪讓我看著。
——那年我才十一二歲。
不知他是大英雄,見他吃霸王餐,不肯讓他走,拽著他的衣袖道:「你不給我錢,就要留下給我家洗盤子!」
他的表情很兇,我有些害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眼見要哭,他沒了法,手忙腳亂的哄我:「我,我給你洗,你別哭啊!」
我忍住眼淚,繃著小臉說:「那你洗。」
然後盯著他洗完了一百個碗碟,這才放他走。
現在想起來,我……面色一窘。
人的記性有時候其實可以不必太好的。
不過,那樣的小事,他應當不記得了吧?
果不其然。
他隻掃了我一眼,並沒有認出我,隻看向敏阿姊:「嫂嫂,前線戰事吃緊,國庫空虛,阿兄命我回來取些銀子,不知家中還有多少銀子?」
敏阿姊掌管府中中饋,眼下面露難色,支支吾吾半天說不上來。
裴淮寂明了了,也不多問,隻眉心深鎖,轉身便走。
想到什麼,我猶豫了下,到底追了出去。
「哎——」
他走的實在太快,我追到院門口,才攔住他。
他眼皮微垂,嗓音淡淡:「何事?」
我抿了抿唇,抱緊手中匣子,他身上殺伐氣很重,我不免有些害怕,鼓足了勇氣才開口,聲音卻不自覺發顫:「我,我有錢。」
9
「嗯?」他尾音上調,有些不明白,視線下落,落在我的匣子上。
陽光傾瀉下來,落在他冷硬的側臉,似是溫和了些。
我將匣子打開:「這裡面有一萬兩,都,都給你。」
這筆銀子於我揚州富商而言,雖然也算不上少,但對他來說,更重要。
算是還了當年他的恩情。
——爹說,若不是他,就沒有現在的沈家。
裴淮寂的目光在那銀票上一掃而過,目光微動,最後落在我臉上,沉聲道:「無功不受祿。」
「我也是大衡的子民,自然該出一份力的。」
我將匣子賽到他懷裡,又怕他拒絕,硬著頭皮攀親戚:「況且我阿姊是你嫂嫂,我理應也該喊你一聲小叔,嗯,實在不行,勞小叔你在軍營裡替我留意,有沒有長得俊,性子好的年輕男子,最好有官職的,也不用太高。」
敏阿姊與我感情甚篤,我實在不忍見她日子難過。
早些打完仗,便能早日闔家團圓。
再說了,這銀子也不是我的,花出去不心疼。
聽到小叔二字,男人眉頭皺了又皺,最後深深凝視我一眼,說:「這個好辦,我有現成的。」
我胡亂的應:「那下回叫他來揚州尋我。」
「好。」
他一口應下,目光仍盯著我,忽然道:「還有別的話嗎?」
我啊了聲,沒了呀。
但對上他深邃的目光,想了想,真誠道:「戰場兇險,望將軍此行順利,不日得勝歸來,若到揚州,我請將軍吃飯。」
聞言,裴淮寂的眸光微晃。
良久,他似笑了:「知道了,小老板。」
嚴肅慣了的人眉眼間漾開笑意,褪去了冰冷,好看的惑人。
我的心髒莫名跳的快了些,臉頰一下紅了。
他竟然還記得!
10
見我窘迫,裴淮寂倒也沒有取笑,接過我手中的匣子,轉身離開。
可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目光在我身上定格,忽然道:「雪天路滑,車馬不便,若是無事,可在將軍府多住幾日,等過完了年再走。」
這話來的突然。
我慌亂抬眼,對上他的視線,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的應下:「哦。」
見狀,他的唇角又上揚了下,很快拉平。
如他所說。
正是過年,又下了雪,馬車不好走。
但裴淮寂卻沒留下過年,帶著一行人又匆匆的趕赴邊境。
倒是敏阿姊留我們過完了年,這才親自送我們離開。
我與阿娘辭別敏阿姊回揚州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雲雪消融,天空如洗。
我最後回頭望了眼繁華的京城,眼底早沒了來時的期待。
該回家了。
11
我出城的消息也不知怎的,傳到了謝家。
謝南序正在院子裡和幾個友人闲談,可心情實在稱不上愉快。
不知是誰先提起說:「謝兄,今早得到消息,你那青梅出城了。」
「說來,這樣粗鄙的女子哪裡配得上謝兄啊,也不知謝兄緣何與她定下的親?」
這話吸引了好幾人的興趣,紛紛追問。
謝南序恍然了下。
他忽然記起,當年在揚州時,他病的很重,是阿槿整日坐在他身旁照料。
她熱情開朗,總與他說些揚州趣事。
那會兒他覺得她嬌俏,也曾心動過。
可此番一見。
她與阿喬比起來,當真是如螢火之光比之明月之輝。
阿喬生的貌美,又是大家閨秀,不是阿槿能比的。
如今退了親,他該高興才是。
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底卻總覺得有些悶。
大抵——是在她心裡,他竟不如一萬兩?
當真是眼皮子淺的商賈之女。
虧他這些時日還覺得那日有些失禮。
思及此,他的語氣漠然:「她性子粗鄙,本就並非良配,當初不過是長輩們的一句戲言罷了。」
友人們頓時笑開了。
謝南序遙遙望向城外的方向。
等回了揚州,以她之姿,怕是也隻能嫁與走卒商販草草一生了罷。
12
三個月後,我回到了揚州,阿娘與爹爹說了謝家之事。
阿爹從最初的憤怒,到最後平復情緒,安慰我說:「咱們阿槿那麼好的姑娘,不愁嫁啊不愁嫁。」
可扭頭,他就在揚州城裡替我挑郎君,可來來回回,總沒有合適的,急的他日日撓頭,險些禿了。
我倒是不在意,嫁人嘛,總得看緣分。
隻是沒想到,等到第二年入夏的時候,阿爹笑盈盈的回來說給我找到了一門好親事。
我:「什麼親事?」
阿爹神神秘秘的笑了笑:「是個好的,婆家也好相處,過幾日你就能見著啦!」
我不明所以,但也沒太放在心上,近日揚州城多匪患作亂,流民變多了。
不過好在今年收成還算好,我與阿娘舍粥棚施粥做善事。
等到粥盆見底,我們正要收攤,卻沒想到,那些沒輪到的人撲上前就搶!
慌亂間,我被人推搡在地,小腿被踩了一腳,劇烈的疼痛襲來,我下意識往外爬。
可下一刻,忽聞一道破空聲。
一隻箭矢射在木柱上!
變故來的突然,還在亂搶的流民一下就頓住了。
我抬頭去看,隻見男人一身盔甲,利落的翻身下馬,嗓音很沉:「退開!」
他一身煞氣,人群畏懼的讓出一條路來。
不過幾息功夫,裴淮寂就行至我跟前,深沉的目光略過我髒汙的裙擺,眉頭皺了下,驀得,他彎下身,將我打橫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