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見到他，我立刻一把坐起來。

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語無倫次道：「我剛剛夢見你不在了。」

「本座是神仙，壽與天齊。」

他說：「你不在了，本座都不會不在。」

這話雖然欠扁，但是讓我心裡的焦躁緩解了不少。

今天，就是最後一環。

需要出現在現場，跟評委解釋自己的設計理念。

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面對過攝像頭。

這一回，猶豫再三。

還是拿上了面具。

即便如此。

看著前面的鏡頭，還是忍不住微微地顫抖。

「別怕。」

手驀然被一個溫暖的掌心包住。

熙和在我旁邊低聲地說：

「等會兒你上去，本座會站在你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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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精打採：「這回又是騙我的吧？」

不知道為什麼，熙和竟然笑了。

他望向我，聲音裡多了幾分平常沒有的溫柔。

他說：

「這回是真的。」

在我的注視之下，他捏了個決。

化作一個小蟲子，停在我的肩膀上。

然後用耳語說：

「這樣總放心了吧？」

感覺到小蟲子立在我肩膀，和我一起面對著攝像頭。

我心中，真的驀然多了幾分勇氣。

在我前面，朱珠已經介紹完了自己的作品。

「這次的作品，好像不如之前的。」

評委主席嚴老師皺眉說：「風格甜膩有餘，看上去很精致，但注視久了，給人一種疲憊之感。」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嗫嚅道：「設計師，應該多換種風格，所以......

「敢於嘗試是好事，但不能以犧牲產品的實用度。」

嚴老師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

最後，她的作品，打了一個極低的分數。

下臺的時候，眼神裡猶有些不甘。

「最後一位選手，城市。」

隨著主持人的呼喚，心髒幾乎緊縮了一下。

我說：

「熙和，到我了。」

耳邊有風聲刮過。

我聽到一道極低的聲音對我說：

「加油。」

隻這兩個字。

我的心，突然沉靜了下來。

「這個作品的名稱，叫作『失落』。

「用的顏色，也是黑白灰，它的外觀，力求簡潔。

「正如為人一般，我們總是會過於在意外界的聲音。

「而忽略了，自己本身應有的價值。」

看著評委席，我垂下眸子：「所以，這個作品，沒有給外形過多關注。

「而是將所有的創意，都放在了應用功能上。」

說完後，現場久久地沒有聲音。

許久，嚴老師才低聲地說：

「設計的初衷，原本就是給人帶來方便。

「過多的裝飾，有的時候反而是一種累贅。」

他抬起頭，微笑著望向我：「更何況，它的設計，本身就是最符合人體力學。

「能在現實生活中，發揮最大的方便，就是設計的意義。」

他站起來，朝我鼓了鼓掌：

「第一名給這樣的作品，當之無愧。」

驀然聽到這句話，我還有點發怔。

臺上的嚴老師朝我微笑點頭：

「孩子，上來吧。

「就是你。」

幾乎是瞬間，狂喜的情緒便翻湧著衝擊著心頭：「熙和！」

我馬上扭過頭去，語無倫次地對著空氣大喊：

「第一！我是第一！熙和！」

可是這一回。

耳邊，卻沒有聲音再回應我了。

身後空蕩蕩的。

熙和，不見了。

22

我到處找熙和，都找不到了。

不管是去肯德基、麥當勞、必勝客，甚至大娘水餃。

到哪裡，都找不到熙和的身影。

心慌。

自從爸爸病倒後，我又一次體會到這種心慌的感覺。

仿佛被人緊緊地攥著心髒，幾乎喘不過氣。

直到在街上了許久，我才猛然想起。

找到那座廟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

遠遠地看到，廟祝在門口納涼。

可是等到上去詢問的時候，他卻疑惑地說：

「廟祝？

「誰是廟祝？」

他想了想，才一拍腦袋：「哦，你說的是這個廟啊。

「我不是什麼廟祝，我隻是附近住著的山民，闲著沒事，就過去打掃打掃。」

他說：「這是個野廟，從我小時候，就一直在那裡了。」

他說：「這個廟啊，好多年都沒人去了，早就忘記有這麼個神仙了。」

他說：「他都不知道多久沒受香火了，這麼久了，你還是第一個過來拜他的呢。」

最後他說：

「姑娘，我勸你啊，如果想要許願靈啊，還是去別的廟吧。」

23

難怪。

難怪他那麼喜歡吃東西。

這麼久了......都沒人祭拜過他。

他得多餓啊。

一直到深夜，我才回了家。

一推開門，一張小小的黃紙，掉在了地上。

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張符。

龍飛鳳舞的，像是畫著古老的花紋。

在背後，遒勁有力地寫著「平安」。

腦子裡驀然響起，上場之前，我曾拉著他的衣袖，輕聲地問他：

「比賽後是鬼節，我害怕。

「你陪陪我，好不好？」

原來，他沒有忘記。

他畫了一張符，代替他自己來守著這個小小的家。

卻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抵抗鬼節洶湧的攻擊。

捏著這張符，我終於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24

我第一次，打開了直播。

頭發扎了起來，露出了左臉。

以前那麼害怕的攝像頭。

如今看起來，原來，也不過隻是個普通的、小小的機器。

看著這個機器，我緩緩地開口：

「我是程矢，也就是這次設計作品排名第一的城市。

「原諒我這一次，用了化名參加的比賽。我隻是想證明。

「我是完全有能力，獲得冠軍的。當年的事情，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陷害。」

我一字一句，開始講述。

從小時候救許時毀容，被他們背叛。

到後來設計被偷陷害，卻無法發聲。

父母生病，朋友背刺。

一字一句，都說給了所有人聽。

直播間的彈幕不停地閃爍，轉眼，就湧進了幾萬人。

彈幕不停地閃爍。

有人在質問，有人在震驚。

有人在同情，有人在咒罵。

但我什麼都不會在乎了。

視頻錄到最後，我平靜地對著屏幕說：

「以前，我沒有勇氣面對鏡頭。

「後來發現，別人的目光，實在是再虛無縹緲不過的東西。

「但，我可以不在乎。

「卻不能再懦弱，任人欺凌在頭上。

「還有。」

注視著攝像頭，我輕聲地問:

「熙和，你能不能回來？」

25

這件事發到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次比賽的主席親自佐證。

這張設計稿的風格，和之前朱珠那張非常相似。

而朱珠面對記者採訪，結結巴巴。

她順風順水，之前抄襲完我的設計作品後，就再也沒關注過它。

如今時隔一年，再被提問起設計細節。

早就忘得幹幹淨淨。

更何況，她自證當場畫出來的另外的設計圖，漏洞百出。

就連之前搶先一步發出來的設計流程文件日期，也被人證實，有 P 圖痕跡。

發現被欺騙的人們，憤怒地開始查詢她的過往。

很快地，就席卷到了她父親的公司。

面臨著聲譽問題，又扒出來惡意競爭、偷稅漏稅。

很快地，她父親的公司被查封。

就連許時，也被人指指點點忘恩負義，惡心至極。

以往他們在我身上作的惡。

如今，千倍百倍地回到他們身上了。

惡有惡報，是真的。

但我卻沒有再關注了。

我再也找不到熙和了。

我去了那座廟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它一點一點地修繕。

又每天擺上新鮮的肯德基、麥當勞，供奉香火。

可不管怎麼做。

熙和都再也沒有出來。

我到處求神拜佛，終於在一個神秘的算命先生那裡聽到一個偏方。

他搖著扇子說：

「哎呀，要想靈驗，要拿自己的心血來祭拜啦。

「心誠則靈，送其他的東西，沒用的啦。」

是夜，我來到了廟中。

正要用力地劃下去。

半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住手。」

26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

「幾日不見，怎麼更瘋了？」

依然是欠扁的語氣。

依然是淡漠的眼神。

看著他飄浮在半空，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中隻有高興。

眼裡熱辣辣地滾出什麼東西來，來不及去擦，我先嗚咽著開口：「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本座隻是回神像休息罷了。」

他平聲道：「來凡間太久，總有些耗費精神。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

他抬手制止了我接下來的聲音。

然後垂眸，平靜地對我說：

「你沒有因為我。

「你都是靠自己。」

迎著我愣怔的眼神，他一字一句：

「從一開始本座就知道，你不會殺人。

「設計稿，也是你自己畫的。

「甚至就連提交作品的那一刻，是你的手先摁下去的。

「還有。」

他朝我一笑：「本座騙了你。

「最後你上臺的時候，本座沒有在你身上。

「一切，你都是靠自己。你給自己編織了條條框框的束縛。」

熙和的聲音放的越發柔和：「但你看，沒有任何人幫你，你也走到終點了。」

我嗚咽著說：

「那我之後，還能看到你嗎？」

熙和說：「哦，這個啊，假如每日供奉肯德基......」

在我驀然期盼的目光中，他又笑了笑：「罷了，不跟你開玩笑了。

「陪你一起走出了陰影，也算是本座的功勞一件。

「你日日供奉，還尋死覓活，念力過重，也引起了上天的注意。

「本座, 可以回天上修煉了。」

明明知道這是好事。

可還是會有滾燙的東西，一波一波地擠出我的眼眶。

掉在地上, 甚至激起了一點塵土。

這東西越流越多，多到我最後忍不住遮著臉大哭：「你不要看了，我現在哭成這個樣子, 一定很醜。」

我可以不在乎所有人眼裡的我。

可我沒辦法不在乎你的啊，熙和。

在我的嗚咽聲中。

一隻手，輕輕地將我的手拿開。

熙和把手按在我臉上，輕聲地說：

「可本座覺得, 它很美。」

清涼的光一點點地消失。

反應過來的時候, 眼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熙和, 不見了。

我怔了好久，伸手摸上自己的臉。

傷疤，也消失了。

27

仿佛是記憶回溯，墜入長河中。

破廟裡有一尊神像, 已經荒廢很久了。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神，孤獨地立在廟中。

他年復一年地佇立, 逐漸地殘敗。

原本俊美的塑像，也變得破舊不堪。

隻能餘下一雙眼睛, 注視著沒有香火的廟宇。

孤獨。

遺忘。

或許, 會到廟宇倒塌的那天。

沒有人會記得, 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這樣的神仙。

直到有一天, 有一個人爬上了山。

她吭哧吭哧地，走三步停一下。

卻無比堅定, 一定要爬上高峰。

最後，她來到懸崖邊緣。

她望著懸崖下面，想了很久。

似乎是在思想鬥爭，又好像是在茫然。

這個時候, 她突然看見這邊有座廟宇。

神使鬼差地，她走進了廟裡。

然後。

她抬起頭，他望向她。

那一刻。

準備自殺的少女，和被世人遺忘的神。

立在破廟裡，久久地對視。

她擲下陳舊的聖杯，向他誠心地禱告：

「神啊, 請和我在一起吧。

「請保佑我，擁有活下去的勇氣吧。」

28

後來又過了很久。

最重要的是。

「「而」媽媽也跟著

二老放下了公司的事情, 開始了環球旅行。

很多人問我，臉上的傷疤怎麼消失了。

我都笑著說：「求神保佑的。」

他們都不信, 還追著說我小氣。

很多人進廟供奉香火。

漸漸地，這座小廟，竟然成了附近煙火最盛的地方。

每天有無數遊人過來，都說這個廟靈得很。求什麼許什麼。

一定是有真神在鎮著。

而我在旁邊築了個小屋, 踏踏實實地住了下來。

反正工作在網上也能完成, 住哪裡都一樣。

煙火繚繞，我好像看到，神像真的微微地笑了一下。

是笑了吧。

他短暫地來過人間，短暫地享受過人間煙火。

而我看著他, 笑眯眯地說：

「鄰居，以後，多多關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