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2
說是擠擠，其實謝池的房間很大，床也很大，躺我們兩個綽綽有餘。
整個房間以冷色調為主，隻有一個地方不一樣，那裡放了一罐亮晶晶的糖果，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被鎖在一個玻璃盒子裡。
比如一張有著好看花紋的止血貼，一顆紐扣。
「這些是什麼？」
我好奇地看了陸琛一眼，卻發現他很不自在地撓了撓臉，仔細一看耳朵尖都紅了。
「一些私人珍藏，你別管了，好晚了快睡。」
躺上床，我倆中間離得還能塞一個陸琛。
我想到剛剛朋友圈看到的，沒忍住問他:「陸琛，你還記得許景州嗎？」
陸琛半天沒回答，半晌才傳來悶悶不樂的聲音:「你怎麼會記得他啊……不要想他。」
「謝小池，我手好冷，你作為好朋友不來幫我暖暖嗎？」
陸琛伸出一隻手指來勾我的手，十指相扣把我緊緊纏住。
「謝小池，怎麼才能讓你的身體好一點？」
他翻身將我攬住，雙腿夾住我的腳，熱烘烘的身體一下子驅走了我身上的寒涼。
他的心和我的心跳得一樣快。
他抱住我的腦袋亂揉了幾下：「已經忘記的事情就不要再記起，好好睡一覺吧。」
Advertisement
我又沉入了一個個雜亂的夢裡。
一個小孩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面容模糊的一男一女卻誰也沒為他停留。
「這孩子估計是有點毛病，不然怎麼他爹媽都不要的，我們是親戚又不是冤大頭，你明個就想個辦法送到他奶家裡去。」
少年的他已經學會了忍耐。
「窮鬼，你是隻有這幾件衣服嗎？惡心死了，聽說跟你在一起玩會變得倒霉。」
「你考試作弊的吧，你能考這麼高？跟我去查監控。」
再大一點，他好像認命了，灰暗的眸子裡閃不出一點光。
「你可真行啊，每次都裝暈，憑什麼老師都護著你。」
「誰打你了？你再去告狀，沒人會跟你坐同桌。」
「聽說你是同性戀，跟我玩玩怎麼樣，別不識好歹。」
劃爛的課桌，亂塗的書本，面容模糊的人好像戴著鬼臉面具朝我走來，那種無力感把他向下拖拽。
那個小孩有時候在天臺上哭，有時候在大橋上哭。
有時候他又拿著一把刀，不知道該刺向那一個個奸笑著的鬼影，還是該刺向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
他想，如果一定要死，那他要沉入海底，不和任何一個人類埋在同一片土地上。
痛苦的嗚咽聲回蕩在黑夜裡，我才發現這個小孩原來是我自己。
有的人生來就比別人活得更痛苦一點、倒霉一點，連他許的願望，也沒有任何一個神祗理會。
可是某一天，我旁邊的位置多了一個人。
一個看起來很冷的人，不需要對任何人笑，就被人喜愛的人。
我嫉妒他，可他會在我腦袋發暈時悄悄遞給我一顆糖。
漸漸，糖堆成了一堆，糖紙也裝滿了一個玻璃瓶，亮閃閃，很是美麗。
我討厭他，可他把想要堵住我的人一言不發地全都打趴下。
第二天他帶著傷來上學，額角還出著血。
靜謐的中午，教室裡的人都去了食堂，他安靜地趴著睡覺。
我拿出止血貼悄悄貼在他的額角，我枕著手臂看著他，陽光打在臉上暖暖的。
他也許是天上派下來的天使，是屬於我的天使。
天使睜開了他沉靜的眼睛，把偷看他的我抓了個正著。
我紅了臉，把昨天他打架時崩掉的扣子遞給了他。
他說:「謝謝。」
我在心裡默默回應:是我該謝謝你才對。
霸凌我的人被停了課，聽說是有人舉報到教育局去了，從此我的生活好像沒那麼難捱了。
我想要慢慢遠離他，因為有的人散給了你一點光後就會很快離去，從此黑夜會變得比原來更可怕。
可他在醫務室偷偷親了我的臉頰。
我想他的心和我一樣躁動不安。
13
好冷，我緊緊抱住陸琛，可一會我又感覺好熱，想要把他推開。
「你發燒了，別睡，我帶你去醫院。」
我聽見陸琛帶著哭腔的聲音。
醒來時感覺渾身酸痛，腦子昏昏的，左手上打著點滴。
陸琛臥在我病床邊睡著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臉，生病後我總是模模糊糊地做很多夢，可是一醒來又會全部忘記。
可我知道，他應該是喜歡我的，他在我的生命中不會隻是一個普通同桌。
陸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我虛弱地笑著喊他:「陸同學。」
他眼裡的驚喜立馬化作淚花兜在眼裡。
我第一次見到他哭的樣子，見到他脆弱的樣子。
我清了清嗓子:「陸琛，我開玩笑的。」
「混蛋！不準開這種玩笑，我以為你又把我忘了。」
陸琛語氣裡滿滿都是怨氣，我好像能理解開學那天，他為什麼像個冒冷氣的冰箱了。
「你現在知道了，我腦子有病。」我點了點腦袋，苦笑了一下。
「我一直都知道，我看見你藏起來的藥了，自身免疫性腦炎，問題不大能治好。」
「我發病的時候可能會很難看。」
「我可能永遠想不起來我們發生過什麼。」
陸琛抓過我的右手無意識地揉捏起來：
「你忘記的東西，我都幫你記下了。
「有的時候遺忘比記得更幸福。」
他扣住我的手輕輕吻了吻我的手背。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記起來。」
14
打了幾周激素後，我狀況轉好便出院了。
這期間我一直以為不熟的兩位室友也來看過我，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出院後陸琛和他們倆還給我辦了什麼出院儀式, 把我拉去吃了一頓，當然我隻能吃些清淡的。
室友王輝喝醉了就開始大舌頭說話:
「謝池, 你小子下次不準再躲著我們走，還是不是兄弟，啊, 是不是？」
「你跟陸哥的事我倆早就知道了，我們可不搞什麼歧視，嗝，我們可是新時代青年。」
「還有，兄弟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嘿嘿嘿, 咱們那墻壓根就不隔音哈哈哈哈哈！」
在王輝越來越大的聲音裡, 我的臉越來越燙。
好尷尬, 我那天找什麼飯卡啊, 找個地縫鉆進去得了。
慶幸的是, 這次我沒有再忘記有關陸琛的事。
也還記得我的金主大人。
「陸琛你妹妹還在上學，你讓別人做這種事。」
陸琛撇撇嘴:「還不是某人把我忘了, 天天早出晚歸，心疼死我了，每天都在想怎麼給你送錢。
「結果你小子不知道在記憶裡把我當成什麼了, 見我就躲。
「我妹說我是笨蛋，連追人都不會, 說讓她來,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敲了下他的腦袋:「我是腦子生病了又不是變傻了。」
那天陸曉寧悄悄加了我微信，我翻朋友圈發現了她在陸琛置頂的那條朋友圈下評論:
【笨蛋老哥, 還不是全靠我，記得給我打錢, 嘿嘿，我哥夫的手真好看, 你算是癩蛤蟆吃上天鵝肉了。】
本來我就有所懷疑, 看見這條的時候還有什麼不明白。
「你那天晚上是不是醒著？」
「哪天晚上？」
陸琛壞笑著靠近：「某人偷偷摸摸來牽我的手, 結果被我偷親一口的那天嗎？哈哈哈哈。
「有我這樣的男朋友你就偷著樂吧, 生氣了會自己哄好自己。」
「滾啊！」
我踢了他一腳：「你不覺得我很壞嗎？因為錢就靠近你。」
「可是我也很壞, 因為喜歡你就不擇手段。」
陸琛牽起我的手, 眼裡閃著光:
「我很慶幸我可以幫到你，我說過, 我會保護你, 就會一直保護下去。」
這句話讓我的心裡一下子變得軟軟的，淚水都要包不住了, 聲音有點哽咽:
「我會賺錢都還給你的。」
陸琛扣緊我的手落下一吻:
「那我就每天親你一口，讓你永遠也還不清，永遠都欠著我。」
15
天使親了我的臉頰, 從此倒霉的人開始變得幸運。
再使勁掙扎一下吧, 在可怖的黑夜裡，總有一天會有天使聽到呼喚，來親吻你的臉頰, 分給你一半的幸運。
當它來臨時不要害怕，不要恐懼。
沒有人生來便屬於黑夜，我們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