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姒,我等你回來求我。」
16
關山越同柳家定下婚期。
京中流言卻開始轉了個向,這樁天作之合的姻緣突然被拆穿偽裝。
露出貶妻為妾的真面目。
而我,也終於寫好一封陳情信,遞去了御史周大人手中。
他剛正不阿,眼裡容不下沙子。
也是前世,唯一上奏疏貶斥帝王,君奪臣妻的大臣。
流言很快會消散。
但在御史那兒掛上名,可不是簡簡單單能解決掉的。
關山越焦頭爛額。
又找上了我。
這個深夜,他闖入房中,單膝跪在我榻前,指尖摩挲在我臉頰。
他常年習武。
手上的繭子削了一層又一層,將我從夢中驚醒。
睜開眼,恰對上他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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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枕下抽出匕首,用力往前一劃。
關山越沒有躲開。
匕首劃傷了他右臂,他捏著我手腕劈手奪下刀,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問我:
「阿姒,現在你滿意了?
「御史奏了我一本,陛下將我喚去卻不曾面見,讓我在門外等了幾個時辰,末了令人傳話給我,修身齊家。
「這就是你想要的?
「好,我給你。抬鶯鶯為平妻,你仍舊是我關山越的夫人。」
關山越俯下身,便要親我。
多惡心啊。
我沒忍住,往他臉上吐了口唾沫。
「關山越,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說過,和離書或者休書都可以!
「這次隻是警告!
「下回送到陛下面前的,便是你寵妾滅妻的證據!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關山越頓在原地。
他不知想到什麼,目光滾動,捏在我手腕的力氣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我腕骨捏碎。
我忍著痛。
淚珠卻驀然落下,濺在關山越手背。
他像被燙到一樣松開手。
「謝姒,如你所願!」
17
我拿到了休書。
謝家阿姒,不事翁姑、善妒,不堪為配。
一道送來的,還有一封喜帖,關山越與柳鶯鶯下月初八大婚。
這些,已然和我沒有幹系了。
嬤嬤帶人將我的嫁妝全須全尾地帶回謝家,回來稟報時,卻嘆了口氣。
「聽說將軍這半月來,夜夜夢魘,醒來都在喊您的名字,柳小姐為此哭了好幾回,還吵著說要退婚呢。」
我握緊茶盞。
嬤嬤是我的陪嫁嬤嬤,她能打聽到的,必然是關山越讓她聽到的。
他想借她的口告訴我,他夢到前世。
他——
還念著我。
我在他身邊時,他滿心滿眼都是家門外嬌俏年輕的女子。如今既已休妻,再無情分可言,卻說對我念念不忘。
真是可笑至極。
我將嬤嬤扶起。
「東西都拿回來了,那過兩日便啟程吧。」
關山越忙著大婚,無暇顧及小滿。
或者他心裡從沒有這個女兒,以至於將小滿帶出城,奔向西蜀的路途變得十分容易。
小滿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簾張望。
已經到了郊外。
恰好是大昭寺山腳下。
小滿問我:「娘親,我們是去上香嗎?」
我摸摸她的發頂。
「不是,我們此行要去西蜀,那邊民風淳樸,尚需要師傅教化,隻是聽說他們人身蛇尾,害怕嗎?」
小滿搖頭,衝著我眨眼睛。
馬車卻驟然停下。
從山林中衝出山匪,他們持刀奔下山,不為劫財,卻專門奔著我這輛馬車而來。
護衛們拿刀對砍。
他們是父親留給我的陪嫁,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馬車外,刀劍相交的聲音極其刺耳。
我緊緊捂著小滿的嘴。
「好孩子,閉上眼,按娘說的做。」
山匪人多,馬車又大,即使有家僕擋著,也有刀砍進馬車,離我面門不過半寸。
屆時,馬受了驚。
隻會帶著我們摔下山崖。
我帶著小滿滾下馬車,在護衛長的保護下往大昭寺逃。
但,還是被截住了。來人隻著一身便服,胡子拉碴的,看著清減了許多。
他衝我微微一笑。
「阿姒,我反悔了。」
18
離大婚還剩幾日。
關山越不待在府中,反而將我和小滿囚於大昭寺。
那些山匪,都是他的人假扮的。
他同我懺悔。
「阿姒,近來我做了許多夢,夢裡你嫁給別人,過得很不好,最後死在了我懷中,醒來後,榻邊空空,我卻慶幸。
「慶幸這一世,你是我妻。」
我不解:「關將軍,你親手寫下休書。
「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
關山越的臉色好精彩,赤橙黃綠青藍紫,變了又變,最終又道:
「阿姒,不過是寫著玩的。
「你的名字還在我關家族譜上,一日夫妻一世夫妻,你不能這般心狠。」
我同他冷笑。
「關山越,世上沒有回頭路。
「你喜愛柳鶯鶯是真,為她背棄同我的誓言是真,為她棄小滿於不顧是真,你早已變心,如今又做戲給誰看?」
關山越湊近我。
呼吸噴在我頸側,令人惡心,我別過臉。
「離我遠些!
「我見著你便想吐!」
關山越氣得一張臉慘白如紙。
他嘴唇發青:「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狠心,阿姒,你同我講,這些都是氣話。」
我呸了他一口,不再開口。
關山越眼尾卻開始泛紅。
「阿姒,你竟連一次改正的機會都不給我嗎?我自小便想當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可同你成親後,便不曾去過邊疆。
「嬌妻幼子自然是好,可我心中一日也不敢忘記我的志向。」
所以,柳鶯鶯適時出現。
家世尚好的少女,柔弱不堪,總是用仰慕的眼神看他,總是身陷險境,需要他來施以援手。
我心中了然。
他們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折子戲。
而我,不過是唱黑臉的原配。
「關山越,別總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不過本性如此,貪得無厭。你愛的不是我,是自己。哪怕沒有柳鶯鶯,你也會隨便被一個仰慕你的女子吸引。
「這叫——狗改不了吃屎。」
關山越握緊拳。
他額角青筋亂跳。
「阿姒,我會證明給你看。」
19
關山越所謂的證明。
不過是,在婚期來臨前,退了同柳府的婚事,他找來柳府侍女侍從做證人。
柳鶯鶯遇險,是她自己設計的。
明知關山越有妻女,還不知羞恥地勾引他,排話本說他們是天定姻緣。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真是不要臉極了!
關山越被她無辜的面容蒙蔽,竟為她傷了發妻的心。
如今,幡然悔悟。
他要退婚,迎回發妻。
拿著這樣的成果到我面前時,關山越單膝跪著,他問:
「阿姒,眼下你可消氣?」
我不理他。
關山越又去問小滿。
可憐小姑娘之前被他狠狠磋磨,如今見到他,便驚恐地躲在我身後。
他失魂落魄。
「爹爹為小滿報仇了,以後有爹爹在,不會有人欺負小滿的,讓爹爹抱抱,嗯?」
小滿從我身後探出頭來。
她小心翼翼:「可是欺負我的,就是爹爹呀。」
三歲稚子,尚且明理。
柳鶯鶯所有的打壓、欺凌,她有恃無恐的背後,站著關山越。
他偏愛。
他縱容她的一切行為。
辜負我們的,自始至終隻有關山越一人。
瞞著關山越,我託人遞出了條消息。
遞給——
柳鶯鶯。
20
柳鶯鶯不負所望。
她帶著人趕來大昭寺,殺了關山越的人,囚禁驟然松解。
她卻持著匕首站在我面前。
「謝家阿姐,從前我便聽過你的名字。
「京中貴女裡,你才貌雙全,便是我爹娘都耳提面命,要我多向你學學。你大婚時,我還跟著母親為你添妝。」
柳鶯鶯咬牙切齒。
「可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裡!
「隻要你在,阿越哥哥便不會心無芥蒂地同我在一處,今日我便送你上路,來世記得離我遠些。」
她突然靠近。
抽出藏在懷中的匕首,往我胸口捅。
耳邊傳來破風之聲。
箭矢擦過我面門,釘在了柳鶯鶯肩胛,她手臂脫力,匕首落在地上。
人往後跌出五六步。
「柳鶯鶯!我已同你分說明白,你又來做什麼?」
關山越攔在我面前。
他與柳鶯鶯對峙,而我則撿起了匕首。
捅向了關山越的後心。
「唔!」
關山越痛呼出聲,他緩緩轉身,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阿姒?」
我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關山越,我們前緣散盡,往後——
「死生不復相見。」
21
我的侍衛亦被解救。
他們護著我和小滿下山,快馬奔向西蜀,而關山越後心中了匕首。
在追到滄州時,他力竭摔下馬。
小滿探頭去看。
「娘親,要救他嗎?」
關山越身後遠遠地跟著侍衛。
不會讓他出事的。
我搖了搖頭:「小滿,人生路莫回頭,你往前看看,那是什麼?」
朝陽緩緩升起。
從今往後,俱是新生。
番外:關山越視角
關山越做了許久的夢。
大抵是受了傷,他昏迷了幾日,在夢裡又經歷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他夢見求娶失敗。
心灰意冷之下,他去了西北參軍,打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事,身邊人到最後死傷過半。
緊張戰事中,大家也聊天。
聊家中老妻幼子。
關山越沒什麼好聊的,他隻有一句:「我有一個心上人。」
謝家阿姒。
這個名字在他心尖掛了很多年,再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周朝大獲全勝。
京都前來封賞的太監們提到她。
謝家貴女,竟成了人人可騎的蕩婦。
關山越不信。
他帶著親衛回京,卻隻救下將死的阿姒,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在他懷裡斷了氣。
往常的夢,在這裡便斷了。
這一回,卻續了下去。
關山越看到自己抱著阿姒的屍體,求去了大昭寺, 他看到自己以再不能投胎轉世為代價,換阿姒重生。
時空逆轉, 一切回到了原點。
這一世, 關山越上門求娶,從屏風後傳來悅耳女聲, 她攔住柳夫人。
「母親,我嫁。」
關山越猛然從夢中驚醒。
喉中幹痛。
他握住親衛的手:「去查方園。」
先前, 關山越隻當這斷斷續續的夢魘是噩夢,不曾細究。
如今看來……
竟是他和阿姒的前世。
關山越很容易便查到了方園, 天寧十二年的探花, 卻仕途不順。
能查到謝大人打壓他的手筆。
原來, 前世都是真的。
阿姒說的也是真的, 他用累世功德換她重生,這已經是他們最後一世了。
可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娶到了心上人, 為什麼沒有好好待她?
為何又心猿意馬地愛上了佛口蛇心的柳鶯鶯?他難道看不出那些心機嗎?
不。
關山越心中清楚,他看得出。
隻不過,因著女子對他爭風吃醋,莫名滿足了他心中作祟的英雄夢。
他放任了。
謝大人死了, 謝兄丁憂,阿姒再無倚仗,又給他生了孩子。
他做得再過分又如何?
關山越想, 阿姒隻能依靠他呀。
嬌妻美妾, 他和每個男人做的一樣,旁人的夫人能容,阿姒為何不能, 說來柳鶯鶯家世更好,對他有助益, 合該為妻。
那阿姒, 就來當妾。
關山越狂妄自大。
因此,他失去了阿姒。
關山越不敢面對這樣的現實, 他整日喝酒,分不清前世今生。
如何輪到關山越?
「(關」醒來後, 又是冷被冷寢,冷茶冷盞。
身邊再無阿姒。
可有一日, 他突然暴起, 拎著刀出門,直奔方家而去。
先殺了方園。
再砍了定國公的腦袋。
他還想闖入皇宮, 卻被禁衛軍攔住,他看見好多好多箭矢衝他心口而來。
似有一瞬清醒。
回憶像回馬燈一般閃過, 新婚時, 阿姒與他魚水交融,她會端著書簡坐在窗邊美人榻上,而他則在院中打拳。
那時他在想什麼?
這一生何其有幸, 竟能得阿姒為妻。
經年已過, 那些猛烈的心動與愛慕像茶水一樣飲下肚,隻餘淡淡回味。
關山越的呻吟溢出嘴邊。
「阿姒,好疼啊。」
可再疼又如何,阿姒已經不會回頭了。
關山越快死了, 他聽見稀稀落落的笑聲,他們說他瘋了。
他嘆了口氣。
不過是……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