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7
一切恢復如常。
他仿佛忘記報仇的事,我也仿佛忘記了「嬌嬌」。
就如同他從來沒有恢復記憶一樣。
他教我防身。我偶爾被他惹得跳腳,捶他。
直到他再一次對著我叫出「嬌嬌」這個名字。
18
夜已深。
他還沒回房。
我從懷裡取出一封信,看著上面的「休書」兩個字發呆。
這封休書無效,因為是我寫給他的。
這世道,自來隻有男休女,未曾見過女休男。
但他違反了我們的約定,再次從我身上找「嬌嬌」的影子。
今日晨間,在演武場上,他再一次對著我叫了一聲「嬌嬌」。
我再三告訴自己「要端莊,要大氣」無果,腦中隻充滿了「果然」二字。
我不是犯賤的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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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休書」,是我的態度。
我放下休書,從懷裡掏出白瓷藥瓶,細細摩挲。
倒出裡面唯一一顆褐色藥丸,想了想,又裝了回去。
管家娘子進來稟報:「大娘子,少將軍今夜有事,讓大娘子不必等他。
」
我將休書重新放進懷裡,問:「少將軍現在何處?」
「書房。正準備出府。」
我揮退管家娘子,出門走向書房。
我等不到明日。
19
書房裡沒人,我又追向後門。
一路走來,未曾見到一個把守的將士,很是奇怪……
剛到門後,透過門縫就看到外面的陳衍。
他穿著夜行衣,沒有騎馬,走在百來個同樣身著夜行衣的將士們前面。
他們每個人都佩著刀。
這許多人,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肅殺的氛圍蔓延,我突然覺得夜風有些冷。
他要去做什麼?
我躡手躡腳地遠遠綴上。
一個時辰後,我看著他們翻進了一道高墻,隨即裡面響起驚呼和慘叫。
我突然感覺今夜的風非常冷,冷得刺骨。
努力忽視身體的顫抖,我咬著牙關沿著院墻走到一個角門處。
裡面的驚呼和慘叫已漸漸停歇,我試著拉門——居然開了。
一道縫,足以看清裡面的情況。
燈火通明。
似乎是個寬闊的場地,地上跪滿了人,有細細的嗚咽聲傳來。
陳衍帶著人圍在四周。
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差點尖叫出聲,忙緊緊捂住嘴。
火光下,陳衍沾染上鮮血的面容如同厲鬼。
他的面前,坐了一個人。
那人自然地坐在一個跪伏著的奴僕身上,如同坐在高高的宮殿裡。
「寧遠將軍陳衍,你可知罪?」
這聲音,是晉陽王!
陳衍看著他,沒說話。
「本王派去殺你的人,有一個沒回來,料到你早晚會查出是本王要滅你陳家。」晉陽王環顧四周,面對手持血刀的黑衣人沒有一點畏懼。
「可這裡是京城,你敢動手殺本王嗎?
「而你,闖入王府,肆意殺掠,已是誅九族之罪!」
陳衍問他:「王爺在等孫副將嗎?」
晉陽王笑容微微收斂:「你知道什麼?」
「孫副將乃北關副將,卻聽從王爺命令,半道截殺我父子。若我父子二人均遇害,他手持虎符,即可調兵。
「王爺要謀反。」
晉陽王笑道:「哪裡就是謀反?那皇位本就該是本王的,本王隻是拿回來而已。」
他抬頭看向天上的圓月,右手食指描繪著圓月的輪廓。
似在與人賞月對談。
「本王的母後乃是正宮皇後,父皇駕崩後本該本王即位,隻是三皇兄快一步,收買宮中掌印偽造聖旨,囚禁中宮,登基稱帝。
「那時本王剛滿八歲,隻能看著他坐上那至尊之位,對他俯首稱臣。
「不過沒關系,三皇兄已經死了,就剩下當今一根獨苗,本王從我那好侄兒手裡把皇位拿回來也是一樣。
「隻是沒想到寧遠將軍竟敢帶人殺到本王府上。
「但寧遠將軍,本王手持先皇遺詔,沒有通敵叛國,連本王那好侄兒都不敢動,你敢嗎?」
晉陽王的笑容越發得意,篤定的目光直直向著陳衍。
陳衍沒接話,問:「三年前,王爺為何屠張尚書滿門?」
「張尚書?他能力不錯,可惜太不識好歹。謀皇位是要花錢的,戶部必須掌握在我手裡。他知道本王的計劃,哪還有另一條路。
「聽聞那日張尚書唯一的嫡孫女及笄,叫什麼名字來著?」
晉陽王手指敲敲自己的腦袋,忽然恍然大悟:「想起來了,那小娘子叫張珩。本王記得她眼角有顆淚痣,小小年紀,已顯嫵媚,長得很不錯,可惜了……
「難道你今日還想替張家報仇不成?」
20
我躲在門外,抬起左手手指摩挲著眼角。
這裡,也有一顆淚痣。
他們在說的是……誰?
我頭有些疼。
門內的人還在說話。
陳衍:「孫副將已經去見我父親了。」
晉陽王從容的表情變化一瞬,又恢復如常:「不可能。就算你遇到刺殺後立刻恢復記憶,上奏處置他,也來不及。更何況……」
他住口。
陳衍挑眉,「更何況什麼?更何況他剛傳過信給你?」
他輕笑,從懷裡掏出一張字條,展開給晉陽王看。
晉陽王臉色大變。
「不可能!你根本沒時間安排,除非……除非你根本就沒失憶!」
聽到這句話,我抱著疼得厲害的腦袋,猛然看向陳衍。
他在笑。
他沒失憶!這麼長時間都是在騙我?!
他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欺騙敵人眼睛的工具嗎?
陳衍拿起身旁的刀。
「晉陽王,你和陳家、張家的仇,今夜必須了結。」
晉陽王猛然從奴僕身上站起來,後退兩步,又停下。
「你不敢殺我。我有先皇遺詔。」
陳衍一步步逼近:「本將軍為報私仇殺王爺,明日自當向陛下請罪。」
晉陽王眼看陳衍並沒有停下,扯起一個奴僕擋在身前。陳衍一刀結果奴僕,繼續步步緊逼。
「啊——!」
將士們也揚起手中的刀。
女眷、奴僕們看著步步靠近的將士們,紛紛尖叫躲藏,卻……無處可躲。
我張大眼睛看著門內:火光中,四處躲藏的女眷和奴僕,兇狠追殺的黑衣人,一具又一具倒地的身體,漫天的慘叫,青石地面上一層又一層的鮮血。
這場景,好熟悉。
眼前的畫面似乎變成另外一幅:
一向端莊穩重的母親在奔跑,父親在她的身後,雙手顫巍巍舉著一柄刀一邊抵擋追來的黑衣人,一邊後退。
可他是御史,是文人,撐得很吃力。
見到「我」之後,母親帶著我一起跑。
「阿珩,快跑!別回頭。」父親大喊,拼命阻攔追兵。
「我」搞不清楚狀況,被母親帶著往前。
父親的慘叫聲響起,我回頭,迎面而來的是黑衣人帶血的長刀。
他的身後,是父親倒在血泊中的身體。
我把母親護在身後,掏出懷裡的匕首,擋在身前。
匕首太短,刀太長……
最後,我隻能閉上眼睛,等著劇痛降臨。
遠處,傳來祖父憤怒而悲壯的聲音:「晉陽王,亂臣賊子!老夫寧死也不與爾等同流合汙!」
我重傷倒地,推母親離開,可她卻擋在我身前。
陳衍出現,放倒黑衣人,把我抱起。
「阿珩,別怕。我帶你離開這裡。」
我隻聽到這句話,手裡的匕首落地,暈了過去。
……
我,是張珩。
三年前的六月十二,滿門一百二十八口,死在晉陽王手裡。
我放下抱頭的雙手。
門內,晉陽王正被陳衍追逐,朝著我這邊逃來。
我一把拉開門,在晉陽王和陳衍的驚愕和猝不及防中,拔出匕首,抹過晉陽王的脖子。
鮮血噴濺,腥臭,溫熱,映紅整個視野。
……
推開晉陽王的屍體,我手中匕首指向陳衍:「你從未失憶。你一直在騙我、利用我。」
居然帶我到早已荒廢的尚書府去找他的「嬌嬌」,引刺客動手。
「三年前,你救我母女二人,如今利用我,算是兩清。」
「從此,再不相見。」我將染血的匕首扔到地上,轉身離開。
尚書府裡,沒有名字裡帶「嬌」字的女娘。
陳衍拉住我,一臉焦急:「阿珩,你聽我……」
話音未落,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數十名身著鎧甲,手持長刀的精兵沖進來把所有人團團圍住。
「禁軍……」
我抓住陳衍的手臂,把他推向門口。
「快走,晉陽王是我殺的,你快離開。」
他沒動。
「寧遠將軍陳衍,謀害晉陽王,帶走!」
我忙大喊:「我乃前戶部尚書張儉的孫女,晉陽王是我殺的,不關寧遠將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