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而她自己,也是那時,才知道自己有一顆不一樣的仙心。
她逃了。
她去了凡間,將仙力藏了起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直到魔族與仙界開戰。
為了不讓凡間受到波及,她還是回了仙門,在最後關頭,給了魔族致命一擊,救了眾人。
因著這一擊,她仙力幾近耗盡,可一回頭,她便中了一箭。
緊接著,又有第二箭,第三箭……
這種箭,隻有仙門有。
她知道,射箭之人,隻能是自己同門的人。
她突然就明白了,什麼魔族和仙族大戰,什麼凡間會遭遇劫難,怕都不過是為了引她出來,奪她仙心的一場戲。
她覺得真可笑。
不過是一個仙心,一個不知誰編出的「天地之主」的無稽之談,就能讓這麼多人對她起殺意。
她想了個辦法死遁,逃入了苦淵,再也沒有出去。
來到苦淵後,她得到了魔族的那面銅鏡,才知道,原來,她的師父瑞皓仙君早就和魔族首領達成一致,得到她的仙心後,一人一半。
她自己的心自己清楚,所謂的琉璃仙心,除了讓她身上的仙澤變得多彩漂亮,並無他用。
天地之主,她從未想過。
可那些人,卻不會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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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了多次致命傷,自己算算,正常不過剩下幾百年仙壽。
於是她留在了苦淵,想用自己生命的最後幾百年,清除靈魔瘴氣。
「可是,她如今又為何要出去呢?」鹿瑤不解。
小灰默了下。
「是因為你,軟軟。」他抬頭,「她出去,是為了救你。」
「救我?」
「你是綿仙子的一半仙心所幻化出的仙靈,隨著仙力漸長,仙澤外溢,被瑞皓和其他人注意到,是早晚的事。」
「她應該是從銅鏡中發現,瑞皓已經懷疑了你,想要殺你,所以才會打破契約,硬闖了出去。」
「綿仙子走之前,曾說過,」東街大爺哽咽道,「這次回去,是做個了斷,也許會有去無回……她仙壽本就所剩無幾,已不願再逃避,也不能再逃避,因為她不能讓軟軟仙子再遭遇和她一樣的事……她走之前囑咐我們,如若軟軟仙子來了苦淵,要好好照顧仙子,還要做好戲,不能讓軟軟仙子有所察覺……」
我終於明白了。
她回了仙門後,處處針對我,甚至做出想要殺我的模樣,又故意誇大苦淵之事,為的就是讓仙門眾人誤以為我與她並無關系,讓眾人不得不因著害怕苦淵瘴氣外泄,將我送到苦淵裡替代她。
而隻有我入了苦淵,我才是最安全的。
「之前在仙門,她怕隔牆有耳,並未與我說過一句話。我隨你重回苦淵時,也不知她存的是那般想法,」小灰淡聲,「後來我看到了她留給我的信,信上讓我留在苦淵,好好護你。
「我這時才知她的良苦用心,隻好先陪大家一起演戲騙你,想等時機成熟後,再慢慢告知你。
「其實,兩百年了,綿仙子早就將這裡淨化幹淨,我們亦不用吸食仙氣就可維持現在的模樣,去吸仙子的仙氣,不過是做做樣子,演給仙子看罷了。」
「可是,」我眼角發酸,「她也可以直接告訴我啊……」
小灰輕聲道:「你是她的半顆仙心所化,她從銅鏡裡看了你很多年,對你的個性,多少還是知曉的,你若知道了真相,還會來這裡,待在這裡嗎?」
「這是她最後的願望,她隻是想保護你,讓你不再經歷那些她經歷過的事。」
「可我確實不能待在這裡。」我抹了抹眼角,「我必須出去。」
「軟軟……」小灰握住我的手,「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護你,你知道了這一切,還是想要出去嗎?」
我點點頭。
「我知她是為了我好,但我既是她的一半仙心所化,就不能讓她在外孤身戰鬥,否則,即便我活了下來,也不會安心。」
四目相對,我便知道,小灰是懂我的。
「好。」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轉頭對眾人道,「綿仙子從苦淵出去,不願勞煩大家,用的是硬闖的方法。硬闖不是不行,但此法會大失元氣,軟軟修為尚淺,而我身上又背著詛咒,單靠硬闖怕是出不去,所以這一次,我想懇請大家幫助。」
眾人點頭,「請灰澤君盡管吩咐。」
「綿仙子對我們有大恩,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將軟軟仙子和您送出去。」
「還記得我幾百年前制定的計劃嗎?」小灰道。
「您是說,用靈魔瘴氣,衝破苦淵結界,可如今我們身上已沒有靈魔瘴氣了……」
「因為你們身上都已有了綿仙子的仙澤之力,」小灰道,「半顆琉璃仙心的長期惠澤,你們每個人身上都帶了濃厚的仙氣,這一次,我想請大家一起,用你們身上的仙澤之力,再加上我的魔族之力和軟軟的仙力,匯聚為一,衝破整個苦淵結界。」
這是一場苦戰。
可卻沒有一個人打退堂鼓。
那天,持續不斷的仙力輸出使得眾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就在我和小灰都快堅持不住時,苦淵的上空,突然傳出了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
結界,解除了。
這裡的靈魔,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天空。
這個困了靈魔幾萬年的牢籠,終是在七彩仙澤的光芒中,消失於世間了。
10
我從沒想過,我會這麼快就出了苦淵。
「軟軟,軟軟!」鹿瑤背上託著銅鏡,「你快來看!」
我接過銅鏡,鏡中的瑞皓仙君正在向魔族求救,而魔族為了得到綿仙子的琉璃仙心,已帶了人趕往仙山。
「魔族我去解決。」小灰突然道。
我抬頭看他。
「交給我吧,」他摸摸我的發,眸中閃著一絲寒光,「新仇舊賬,也算是到了了結的時候。」
於是我們決定兵分兩路。
小灰去對付前來的魔族,我去尋綿仙子。
鹿瑤則留在這裡,替我們照看眾人。
我和小灰約定好,如果兩人能活著回來,我們就成親。
我飛到仙山時,山頂上,離漠、綿仙子和瑞皓仙君三人正在對峙。
離漠似是受了重傷,被瑞皓仙君用劍架在脖子上。
「你這個逆徒,若是敢再向前一步,我就殺了離漠。」
綿仙子冷冷地看了看他,卻是在對離漠說話。
「離漠,你現在還認為,這就是你應該堅信的正道,這是你應該一直護著的師父,這裡是你應該一直守護的仙山嗎?」
「阿綿……」離漠痛苦搖頭。
「以前他們害我時,你總是不信,說這裡的所有人,皆為救助眾生而入仙門,定不會做出殘害同門之事。如今呢,如今你還信這些嗎?」
離漠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
「你們不是一直不清楚我是如何殺的他們嗎?」
她向前一步,微微笑,「我在自己的半顆仙心上用性命做交換,下了毒咒,隻要妄圖偷我仙心者,就會死,而我,也同時要被毒咒反噬。」
離漠呆呆地看著她。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不與我說……」
「我以前與你說過的,你從來不信……」綿仙子淡聲道,「可這次我不能失敗,我不能因我的忍讓而讓別人再遭受這一切,我要與這裡做個了斷,我隻能這樣。」
「可其實我也沒有料到,」她微微嘆氣,「不過數月,這個仙門的人,便死得差不多了。」
她緩緩上前,「不過,師父畢竟是師父,我竟忘了您有仙罩護身,不怕毒咒。」
「你個妖女!」瑞皓仙君大叫,「仙門從不齒用毒咒!」
「我早就不是這個仙門的人了……」她捂著心口,嘴角溢出一口血,卻在笑。
我知道,因著毒咒反噬,她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正在這時,瑞皓仙君突然手上化出利劍,朝綿仙子劈了過去。
我當即飛身而下,也化出一把利劍,擋了那劍。
三人都愣住了。
「你怎麼……」綿仙子愣了。
「你出來打架,怎麼能不帶著自己的半顆心呢?」我上前,握著她微微顫抖的手。
「你都……知道了?」她臉上有一絲錯愕。
我點點頭,「琉璃仙心者,天地之主也,如今我來了,你就算是有了整顆心,我想,」我看向瑞皓,「我們應該不至於打不過一個普通仙君吧。」
突然,瑞皓踉跄後退了兩步,原來是離漠趁他不備出了手。
瑞皓當即拔劍劈了過去,離漠身上本就有傷,直接被刺中心口,飛了出去。
「不自量力,」瑞皓抹了下嘴角,「魔族馬上就到,你們以為殺得了我嗎?」
「軟軟!」
我抬頭,是小灰。
他衣衫沾血,飛身而下,一刻不停,手上捏起訣便與瑞皓過招。
我與綿仙子對視一眼,隨即上前助小灰一臂之力。
幾招下來,瑞皓已被我們三人逼得連連退敗,跪倒在地。
「你,你是誰?」瑞皓看著小灰,「你是魔族人?我和你們魔族首領說過,你們魔族是應該來幫我的……」
「你說他們?」小灰淡聲,「方才已經被我殺了。」
「現在,該輪到你了。」
綿仙子捂著心口,一步步上前,握住了我持劍的手。
瑞皓仙君滿面驚恐,「不,你們不能這樣,我是仙界最德高望重的仙君,是你們的師父,你們不能殺自己的師父……」
「你能聯合魔族殺你的徒兒,為何我們不能殺你?」
「天地之主,本就應該是我……」瑞皓仙君癱坐在地,「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仙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定是搞錯了啊……」
「你憑什麼擁有琉璃仙心?!」他指著綿仙子,聲嘶力竭,「幾十萬年才會出的一顆仙心啊,為什麼會長在一個小仙子的身體裡,我才是那個人,我才應該是那個人啊!」
「想知道為什麼嗎?」我和綿仙子交握著雙手,將劍抵在他的喉嚨,「那就記著,下輩子好好問問吧。」
劍利落一劃,鮮血四濺。
一切都結束了。
綿仙子閉了閉眼,終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眼角滑下一滴淚,也緩緩倒下了。
「綿仙子!」我一把接住了她,「你再撐一下,我是你的半顆仙心,你等等,我來給你……」
「軟軟……」她拉著我的手,搖了搖頭,「我本就時日無多,而且之前下的是生死毒咒,沒用的。」
「不,一定有辦法的……」我眼淚直流,「我怎麼可能幫不到你呢?」
「你已經幫到我了……」她微微笑,「軟軟,從我的那半顆仙心幻化出了你的仙靈,你就一直是我的希望,我在銅鏡中看到過你,快樂的,自在的你……隻是我一直很後悔,若不是我當年埋那半顆仙心時,摻雜了對離漠的感情,你應該也不會受我之前感情影響,隨他回了仙門。」
她摸了摸我的發,「記住,軟軟,你不是誰的半顆仙心,你是軟軟,你隻是你自己。」
這時,小灰背著離漠,飛了過來。
「離漠仙君方才受了瑞皓仙君極重的一擊,已經去了……」小灰放下離漠的仙身,輕聲對綿仙子說,「他死前與我說,希望可以葬在一個可以看到綿仙子的地方。」
綿仙子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軟軟,你記著,」她輕輕握住我的手, 微微笑,「我死後, 千萬不要將我與離漠合葬,下輩子,我和他, 還是放過彼此吧。」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這句話,她就永遠閉上了雙眼。
這個對世上一切都充滿愛與善意的仙子,隻因有了一顆別人沒有的琉璃仙心,被自己的同門, 惡意對待了半生。
如今, 她用最慘烈的方式, 結束了這一切。
11
後來我才聽說,綿仙子生前過得很苦。
「清銀」「今日天氣好,出來曬曬太陽。」他笑呵呵道。
綿仙子和離漠仙君的墓就埋在軟淵不遠之處, 遵照綿仙子的遺言,兩人並未合葬。
年頭久了, 兩個墓前居然各長出了一棵小樹。
隻不過離漠仙君那棵樹,很明顯越長越歪, 且歪得離譜, 都快靠到綿仙子那棵樹身上了。
也不知是怎麼長的。
一百年前, 我和小灰在茗溪岸旁的峽谷中建了軟淵,將苦淵中的眾人都安置在這裡生活。
魔族眾人欲擁立小灰為王, 那本就是個強者為王的種族,一個從苦淵中活著出來的皇子, 殺了曾經的兩派首領,成了魔族最有威望之人。
但他隻是回了魔族十年,將各派系殺伐決斷地整頓了一番,又培養了幾個魔族幹將, 之後便回到了茗溪。
而仙門所在的那座仙山,當年我放了一把火,燒了個幹淨,最近聽鹿瑤說,似乎有一個雲遊的仙君帶著幾個徒兒落腳在了那裡。
不過這些,與我們都沒有關系了。
我和小灰的生活如今很簡單, 每天不過就是坐在茗溪岸邊,看日升月落, 看風起雲湧, 看夜裡遠處的鮫人族夜舞。
當然,還有一件事。
「啊, 夫君,動了動了動了!」我摸著肚子喊,「小綿又動了!」
小灰立刻緊張,「真的?這次是怎麼動的, 是三姑姑說的那種咕湧咕湧的動, 還是那種蹬來蹬去的動?」
他趴在我肚子上,兩人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喘。
「是咕湧的動吧?」
「好像最後又踢了一下。」
「是不是又睡著了……」
「是啊……」
小灰抬頭,正對上我低頭的目光。
兩人相視一笑。
他坐直, 將我攬入懷中。
銀色月光下,遠處的鮫人族已開始了他們的新一輪夜舞。
清風徐徐,帶來陣陣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