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風慢 3767 2025-01-06 16:57:40

邊境多土匪。


都是為了糊口飯吃的人,細究起來也算不清到底是哪國的「營生」。


林二牛就是那個被劫路的倒霉蛋。


他看起來病恹恹的,一身盤纏被搜刮清了不說,還差點被兩眼放光看他皮囊的山匪綁去當了兔爺。


我雖然是個平頭百姓,可畢竟前世受了宸淵十來年皇室的教養。


兵法詭譎不論,小計小謀還是有些用處的。


因此我從山匪手裡救下了林二牛,他也感激我,在我落腳風月鎮後,他成為我的鄰居,沒少在生活上照拂我。


由奢入儉難,前世十幾年的嬌生慣養讓我忘卻了貧苦的曾經,我剛到此處時因水土不服沒少吃苦頭,直到林二牛出現,才好了一些,不至於風餐露宿。


漸漸地,我就撿起了竹編的手藝,也夠自己的生活。


有時候掙多了,我就會買些比較奢侈的菜扔到隔壁,當作他幫襯我的謝禮,順便蹭一頓飯。


因為我做飯,實在是難吃。


而林二牛看起來弱風扶柳的,倒是有一手做飯的好手藝。


一來二去,我倆就成了這村子裡的兩個怪人。


一個是見著我孤身一個女人想要佔我便宜的人就罵,罵完就發瘋的小瘋子。


一個是成天神神秘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偏偏長得有點姿色,惹得各種俏寡婦、少婦和少女垂青的病秧子。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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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搜捕的聲音越來越近,林二牛還是死咬著不松口。


我氣急:「就是演個戲而已,又不是要你真娶我,你就幫幫我怎麼了!」


「林二牛,你當真是個死腦筋!」


他臉又是一黑:「都說了,別叫我林二牛。」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計較這些。


「好好好!」我妥協,「林哥哥,林哥哥你就幫幫老妹妹我吧!」


我軟下聲音哀求。


面前的男人卻眼皮一跳,生硬地說道:「也、也別這麼叫。」


真是難伺候!


「那你要怎樣才答應!」我忍不住磨牙。


可還未等我看見林二牛有所回應,砰的一聲,門被人從外踹開。


一堆人拿著火把,將本就不大的室內照得亮如白晝。


「喲,這還有一個漏網之魚呢!」


我置於身側的手瞬間攥緊。


為首的士兵邁步進來。


他就著火光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是都讓人挨家挨戶通知了嗎,凡是未出閣的女子都得去衙門裡相看,你為什麼沒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賠笑道:「這位官爺,我不是不去,我是因為——」


「因為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明天就成婚了。」男人清澈的嗓音打斷了我的話。


帶著草藥味的氣息接近,從後將我虛虛地攬在了懷裡。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一時緊張到渾身僵硬。


攬住我的那隻手安撫性地順了順我的背。


「咳咳——」林二牛又掩唇重重地咳了兩聲,「官爺,莫非要成家的女子也要去相看嗎?」


「這倒是沒有。」那士兵被他咳得倒退兩步,生怕被染上病氣趕緊掩上口鼻。


他最後疑慮:「你們當真是要成婚的?」


「那還能是假的不成,」回過神來我連忙接話,回首牽著林二牛的手對著他討巧一笑,「官爺要是有空的話,明天來吃酒可好!」


還好他沒有應下,隻留下一句「官爺我忙著呢!」就帶著人呼呼啦啦地離開了。


重歸寂靜的屋子裡,從明亮到燭火幽暗。


我松開與他緊握的手,輕聲道了句:「謝謝。」


「無事。」他音色發緊,又接著咳了兩聲,聽得我微微蹙眉。


總覺得,他似乎……病得更嚴重了。


竟讓那向來淺薄的面皮咳出了血色。


10


戲要做,就要做到底。


宸淵向來是個謹慎的人。


我自然不敢賭他手下的那些人是不是同樣細微謹慎。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林二牛籌備起了婚禮。


王二麻媳婦聽到我們兩個要成婚的事,整個臉都寫滿了陰鬱。


也不知是氣我沒有被人買去當戲獸飼料,還是氣她平日裡看一眼就面色緋紅的林二牛娶的卻是我。


因為簡易從行,風月鎮又沒有什麼習俗,我們兩個更是孤家寡人沒有二老,婚禮就被定在了村東的月老廟裡。


我準備隨手抓過一件衣服染紅當喜服,誰想林二牛直接沒給我好臉色。


「哪有姑娘家結婚盡對付的!」


我有點蒙:「不是假的嗎?」


「假的就能隨便應付,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摸摸鼻尖,有點訕訕。


也是,雖然我們兩個是假結婚,但外人不知道啊!


要是就這麼糊弄了事,是有點對不住我二牛哥。


可我也沒想到,他就拿那雙有些勾人的眼斜斜地睨了我一眼,走個神的工夫,再見他就是從屋裡拿出個似乎裝著全部家當的木盒子,不僅置辦了一身喜服,又給填全了三金六禮。


我惶恐:「二牛哥,這我還不起!」


這得編多少草席,削多少竹籤,砍多少竹子啊這!


他咬牙:「沒想讓你還!」


我還想跟他爭辯,臨時充當司儀的周老爺子吆喝著一聲:「吉時已到!」我不得不留著事後再論。


我對婚禮流程還是很新奇的。


上一世為了演好「安陵」,我接觸的都是皇家禮儀,繁雜冗長,教習頗多。


安陵公主自始至終都沒嫁人,那個人也舍不得她嫁,我自然是無法體驗。


今日倒是補了我這心中奇趣。


原來成婚竟是這樣的。


兩雙溫熱的手相握,在眾人的簇擁下念著誓詞,做著情系相連的動作。


林……呃,這種日子,就不叫他一提就臉黑的名字了。


他還是一如既往好看。


眼若桃花,眉如遠山。


平日裡因病態有些泛白的唇在紅衣映襯下飽滿而又盈潤。


周老爺子喊著:「一拜天地!」


我們對天地俯身。


「二拜高堂!」


我倆沒有這些,所以拜了月老的塑身。


「夫妻對拜——」


然而,拜字還未收尾,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兵戈鐵馬之音,霎時間無數禁軍魚貫而入,將我們重重包圍。


月老廟外的石階上,一人身著玄衣踏步而來。


宸淵從禁軍中踱步而入,他看著我與林二牛緊緊相牽的手,語氣森寒:「聽說,你想嫁人?」


11


風月鎮的天,說變就變。


不過幾聲雷音霹過,細密連綿的雨便急匆匆地灑滿了天地。


我被捆著雙手坐在隨軍的營帳裡,身上的喜服早已被宸淵命人換下。


他似乎很不喜那扎眼的顏色,將我鎖進這裡時,掐著我的頸,眼神陰鸷得可怕。


「安陵,我隻當你躲我是因不願見我,你竟敢拿我教你的來對付我!」


安陵兩個字隨著帳外的落雷劈得我全身血液褪盡,呼吸一窒。


我從頭到腳一陣寒意。


早在聽聞宸淵來鎮裡選人時,我就隱約猜到他可能也重生了。


沒想到真正面對這件事時,我還是害怕到顫抖。


我從前對宸淵,一向是尊崇與害怕並存,哪怕他待我寬厚,溫柔。


我也清楚地知道,不過是因為我對他有用。


我可以像一個真正的公主一樣,對他放縱脾氣,對他百般刁難,對他作鬧無度。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須當好安陵的傀儡,當好她的擋箭牌。


所以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叫我——安陵。


宸淵掐著我的喉讓我被迫抬首。


大抵是重生後不再有所顧忌,他撕破了曾經偽裝的那層君子面皮。


他的指腹摩挲著我的臉,垂下的眼眸暗流湧動。


「安陵,你還是太心軟了。」


「為師是怎麼教你的?謀事要思慮周全。」


「你看你,不過是放了個女人,就讓為師輕易抓到了你的尾巴,這就是你回贈給我十年的精心教養嗎?」


我渾身一陣陣發寒,隻能被迫與他的雙眸對視。


他說的是王二麻媳婦。


她在我和林二牛拜堂成親之前,偷偷去衙門裡告了狀。


因而當禁軍將我們圍困時,宸淵當著我的面親手斬了她。


血濺在了我的喜服上,亦染了我的面頰。


那個女人臨死的時候,捂著自己不斷滲血的咽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像條無法呼吸的魚。


等到她徹底斷了氣,我都尚未知曉她的名字。


隻知道,她是王二麻的媳婦,是當初死過一個丈夫和女兒後,又被自己的婆婆以三文錢賣到了這裡。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隻是淡漠地擦拭著劍上的血跡,對我嗔言:「你啊,做事總是給人留下把柄。」


仿佛還像曾經在宮中教導我做錯事要改正那般寵溺無度。


就像是現在,他俯身想跟從前那般吻我,被我側首避開。


他冷笑著掐緊我的喉,問我:「為何躲?」


我平靜地對上他的眸:「因為我嫁人了。」


「你看見的,就在今日。」


他垂眸,松開桎梏我的手,低聲笑開,帶著洞若觀火的透徹:「乖徒兒,你當真以為他叫林二牛,是個鄉野草夫?」


12


我自然是沒有。


因為鄉間養不出這樣標志的人物。


也養不出虎口指腹有刀繭的病弱文生。


我在救下林二牛的時意外摸到過他的手。


他笑著說是摸書和做農活時候養的,和我手上的緣由差不多。


我沒拆穿他,他亦沒想過我分得清刀繭和農繭的區別。


他跟我說自己叫林二牛的時候我信了,我沒理由不信,因為他對我沒有惡意。


這世間的人來來往往,求生已是精疲力盡,誰又會在意誰背後的秘密?


隻要過得去,湊合得來,大都一夢浮生,不了了之。


我隻當他是個有故事的世家公子,來這僻靜的塞外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因而當他夜襲守衛而入,說他乃武侯之子林幕舟,問我與宸淵是何關系時,倒是有些超出我的預期了。


我前世聽過他的名字,少年將軍,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聽聞他十一歲隨父行軍,十四歲親徵沙場,十七歲大敗北遼,二十三歲封侯拜相,人稱定遠將軍。


安陵很欣賞他,每次提起時桃腮紅面,哪怕她沒見過他,僅是憑一紙書畫,一段評書。


後宮與邊疆將吏,安陵沒見過,我自是也未見過。


此時倒是得了意外之利。


林幕舟坐在我的對面。


「我此番來風月鎮是奉了皇命偽裝身份探查,並非故意相瞞,隻是三花,沒想到你竟是帝師宸淵近日來所要尋找之人,你與他,是何幹系?」


他當初說自己叫二牛時,我隨口诓他我叫三花,反正我也沒有名字。


然而,我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是何關系。」


我寧願我們沒有任何聯系。


我無法告訴林幕舟我與宸淵的前世今生。


就像他有心有餘卻無法從宸淵手中救出我。


一句:「此人是我府裡逃跑的家奴,想來武侯府也不會允許將軍帶回一個村野媳婦。」就將趁夜想要帶我逃走的林幕舟僵硬地按在了原地。


宸淵有的是辦法威脅他,可他偏偏選了這最輕飄飄的一種。


因為他知道,我心裡一直有一股不滅之火。


我怨懟這個世上的階級不公,憤恨這個世上的男女不等。


村野媳婦,四個簡簡單單的字,不僅定住了林幕舟,同樣定住了我。


林幕舟黑著臉讓我等他:「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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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月下持劍而立,依舊穿著白日的那身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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