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人不是真心對我好,不然,她怎麼不把我院裡奴婢的身契給我呢?
她挑了頂漂亮的丫鬟源源不斷地往我院子裡送,為什麼呢?
她大度地給我準備一切吃穿用具,可貼身小衣隻有兩件,我便經常無法替換,自己拿了錢買料子做都不成。
我承認,我和大家閨秀的主母,身份是雲泥之別。
可我細想,閨房之事,她也定不如我這市井女子。
那日三郎來,我沒有迎接,反而側躺在床上,三郎問我可不適,我便紅著臉拉著他的衣角,低頭不語。
問題就解決了。
他摟著我說,是為夫不懂分寸。
從此,流水般的綾羅綢緞送到我的院子裡。
他說我嬌,說我磨人。
我懵懂地嘟著嘴望著他,「三郎,妾在家既能洗衣又能做飯,妾才不嬌氣呢,便是嬌了,也是三郎養的。況且…磨人又是什麼意思?」
他哈哈大笑,說最愛我赤誠。
瞧,他喜歡,便說你赤誠,他不喜歡,便說你無病呻吟。
無病呻吟說的是喬姨娘,那日夜裡下雨,我抱著他說我怕,抱著抱著,就撲倒了他。
他給我講雨夜書生和狐妖的故事,流連間,問我,是不是也是狐妖。
那時氛圍好,我情迷了心竅,大著膽子說了句,若是狐妖,也隻迷三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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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難自禁時,喬姨娘的丫頭來,說喬姨娘怕打雷。
他摔了床頭的杯子,罵了句無病呻吟,哦,還加了句滾。
4
我知道喬姨娘恨我,那日我在荷花池邊,突然從四面八方爬過來了好多蛇,我嚇得驚慌失措,跳到了石桌上,偶然看見了她在遠遠的地方,她那暢快的惡笑,我一眼萬年。
一眼萬年好像不是這麼用的,不過沒關系,反正我終生難忘就是。
夫人也不喜歡我,她隻是想我和喬姨娘鬥,鬥得天翻地覆,她在一起收拾了我們兩個。
她給我的份例,總是不足的。給我的料子,隻有最外層是好的。給我的炭火,總是嗆人的。給我吃食,總是相克的。
這些手段,還不如小桃紅姐姐做妾時,她主母的萬分之一。
我想著,我不能不鬥。不鬥,挨不挨打不確定,沒命倒是肯定的。
我打定主意,不但要和喬姨娘鬥,還要和夫人鬥。
因為,她那日告訴我,讓彩娟帶我去辦身契。
我是良妾,為何要辦身契?
彩娟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說納我時,給了五兩銀子。可我爹娘往府裡遞了幾次信,說家裡缺錢,夫人心善,就允了我爹娘,算把我買了。
真是好笑,我已經嫁人,現在是王韓氏。
娘家人,憑什麼賣嫁了人的王韓氏?
所以在夫人漫不經心地喝著茶,彩娟知會我,此事便不必讓老爺知曉了的時候,我客氣地問了句,老爺乃一家之主,我身為妾室,賣身為奴這麼大的事,怎能不讓老爺知道?
夫人對我怒目而視。
我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看了回去。
夫人摔了茶杯。
「好個韓氏,沒承想竟然是個有主意的!我竟是看走了眼!」
「夫人何出此言?妾自進門,服侍老爺,敬重夫人,來日更要為我們王家開枝散葉,可是哪裡讓夫人不滿了,竟讓夫人覺得看走了眼?」
彩娟憤怒不已,「姨娘好大的心!夫人心善,把你從那畜生一樣的爹娘手中救出來,讓你進門享受榮華富貴,你就是這樣報答夫人的嗎?」
笑話,怎麼說我也是寵妾。還怕個丫頭?
我跪直了身子,輕輕地笑了起來,這一笑,又想起了三郎,有時他的小廝來稟報公務,他偶爾就是這副神情。
「不知去歲喬姨娘墜井時,聽到的是不是也是這番話。」
「放肆!竟敢胡言亂語!」
我看了看地上茶杯的碎瓷還有茶漬,暗嘆,可惜了我這一身好料子。
行動卻不含糊,膝行著到了床邊,握住夫人的手「人人隻道喬姨娘與妾爭寵,被妾逼得跳了井,可妾卻常常夢見,喬姨娘掙扎著扒在井沿邊,罵著害她者不得好死。罵的是誰呢,妾總是聽不清,隻知曉,罵的可不是妾」。
夫人一把甩開我的手,顫抖起來。
彩娟上來給我個耳光,我倒在地上。
不錯,除了膝蓋,手上也滿是碎瓷,流了血。
外面傳來哈哈的男子笑聲,不等通報,簾子就被掀開。
能不經通報就進當家主母屋子的男子,隻有老爺…和…大公子。
笑聲在看到蒼白面色的夫人和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我,戛然而止。
「挽娘!」
我楚楚可憐地抬頭,狀似極度克制自己,微微搖頭,示意不要管我。
三郎關切的神情中,動作也頓了下來。
彩娟忙扶起了我,「姨娘這是做什麼,不過是給夫人奉杯茶,雖說姨娘手滑碎了夫人最喜歡的茶具,可夫人也說了,物件而已,哪及姨娘金貴,姨娘何至於請勞什子罪,還用手去撿碎片?知道的說是敬重主母,不知道的還以為奴婢們是擺設了」。
這番快言快語,倒是全了這副場面。
誰知夫人是個扶不起來的,當然,也可能是大家閨秀,不屑與我虛與委蛇,如此有利的場景下,夫人幹巴巴地說了句,
「是啊,真,真是小家子氣的,不過,不過是一套茶具,雖說是我陪嫁的,值百金,可對我宋家而言也不算什麼」
我弱弱地行禮叩頭,「夫人說的是,妾沒伺候好夫人,謝夫人不與妾計較。」
我臉頰發麻,吐字已經不清了,料想臉上已經腫了起來。
餘光,看著三郎手握成了拳。
春桃送我回院子,身後,隱隱傳來大公子和夫人的母慈子又孝。
三郎晚上留在了夫人房裡,我讓春桃用熱水給我敷了下面,青腫發散出來,臉上更是可怖。
素色的裡衣,散著頭發,紅腫的眼睛,我都覺得自己楚楚可憐。
果然,半夜,三郎就來了。
他輕輕撫摸我的臉,心痛溢於言表。
我似睡非睡,將他的手攬入懷中,喃喃低語,喚著三郎。
清晨,我望著他的側臉,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
他握著我的手吻了吻,
「挽娘,你且忍上一忍。」
5
昨日三郎宿在主院,半夜有急事去了書房,今晨卻從我房中出去。
伴隨著眾人對我的越發恭敬,還有氣洶洶的大公子。
我驚慌地拉起肩頭的薄衫,春桃趕忙衝過來幫轉過身的我整理衣衫,斥責道,「公子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怎能私闖姨娘的屋子?莫說屋子,便是院子,也要通報一聲啊…」
我偷偷側眼,看見他紅了耳根。
年輕氣盛,又聽見春桃的指責,反而怒氣衝冠,放肆的目光大搖大擺地流連在我身上。
這身輕紗是我在臥房中裡衣,三郎說,他最愛這身,若隱若現。
這孩子的眼神開始發熱。
也是,方比我小一歲罷了。
他嘴裡仍舊不依不饒,「不過是我娘的奴婢,這王家都是我的,我何處來不得」
我垂頭欲淚,「不管怎麼說,我畢竟是公子庶母…」身上的袋子打了結,拽也拽不開,我羞憤不已,「庶母更衣,公子,公子…」
他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
晚上,這事就被三郎知曉了。
我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春桃小聲地稟告他,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三郎緊緊地摟著我,捏得我肩疼。
我哭了半宿,他哄了我半宿。
我黯然地將手放在腹上。
半晌,我感到了一滴湿潤。
三郎抱著我,我聽見他咬牙切齒地在我耳邊呢喃。
「挽娘,為夫必要給你討回公道。」
今日的三郎走得格外早。春桃看著我傷心的神色,忍了忍,還是說了句,「姨娘寬心吧,孩子總會再有的。」
再?
去年三郎不在家,喬姨娘突然溺死,夫人說是和我發生了口角,被我逼得跳了井,要打我五十大板,發賣出去。
誰知不到十板子,我就見了紅。
大夫說我小產傷了身,再有孕,怕是難了,我清楚地看見了夫人眼中的喜色,我清楚地聽見彩娟難掩興奮地對大夫看賞,高高在上告訴我夫人施恩,容我這毒婦一命,待老爺回來處置。
彼時,我入門已兩年,雖說喬姨娘還是看不上我,但也知道三郎寵我,不太與我為難了。
那時我尚不知自己有孕,隻是身子不適。況且三郎赴京述職前,「罰」我閉門思過。
所以初一給夫人請安,我便沒去。
喬姨娘例行公事般地來興師問罪,也沒進來我的春風院。
我還暗自慶幸,今日這茬杯子瓶子算是保住了。
夜裡,就被揪到了夫人的院子,旁邊就是從井裡撈上來的喬姨娘。
彩娟說喬姨娘是在我的院子裡和我發生的口角,被我逼得跳了井。
喬姨娘身邊的丫鬟也作證,說喬姨娘從我院中回去就大罵我狐媚子爭寵,說我欺人太甚,夜裡就跳了井。
我看著喬姨娘那泡得青腫的臉色,又驚又懼,又挨了打,孩子就沒了。
後來老夫人派了身邊的嬤嬤來,要嚴查此事。
我昏迷中,三郎趕了回來,最後,為「病死」的喬姨娘風光大葬。
我終於醒了,虛弱至極,屋裡一群人嘰嘰喳喳,我到處找我的三郎,隻聽見嬤嬤的嘆息。
和三郎那遠遠的一句,罰韓氏思過半年,韓氏,孩子還會有的。
我又暈了過去。
後來,春桃說,老爺夜裡偷偷地來,落了淚,趕走了所有人,守了我一夜。
我想,他心裡有我。
而我躺在床上,瘋狂地想他,我想讓他抱抱我。
那天他又夜裡偷偷地來,我睜開眼,他措手不及。
我說,我沒有。
他說,我知道,委屈你了。
他又說,你莫怕,我回來了。
我便知道,我心裡,也有他。
6
他是寒門之子,剛考了舉人,幸得四品戶部筆士宋大人賞識,把嫡女許了他。
他滿心歡喜準備聘禮,宋小姐和養馬家丁私奔了。
幾日後被追回。家丁死了,宋家就以為這事瞞住了,定要和他成婚。
他想著,事已至此,就當不知吧。
可洞房花燭,宋小姐已非完璧。
他怒急,可宋家竟然舉家皆知。
宋家可以提攜他的仕途,條件是,他別再「胡想」
老夫人咽不下這口氣,把娘家侄女抬了貴妾。
喬姨娘隻隱約知道個一言半語,就這一言半語,讓宋氏這些年凡事都避她三分。
可笑喬姨娘,還以為宋氏怕了自己,是爭寵爭不過自己。
兩人鬥了這些年,鬥到夫人的大公子要娶親了,喬姨娘的二公子也入學了。
鬥到喬氏越發肆無忌憚,宋氏忍無可忍,抬了自己進門和她鬥。
鬥到宋氏知道了,喬氏根本不知道她的醜事。
那喬氏就沒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她本就沒想著王郎能諒解她年輕的醜事,也沒想著王郎能和她舉案齊眉。